話音方落,姜明宣矜貴公子的臉突然大變,整個人複雜得難以形容,哀痛,悔恨,失望,沮喪,等等負面情緒一一在他臉上閃過。
他衝到棺材旁邊,打開棺材,涼國公果然躺在一堆凌亂的衣服上面,雙手像是捧着稀世珍寶一般,緊緊地將一塊牌位捂在懷裡。
他大哭出聲,喊道:“父親!姨娘!”
霍元琪暗暗覺得快意,但還是覺得有些可惜的。
他還沒動手,涼國公這一大家子就散了。
還有王姨娘,這顆棋子廢了有些可惜。
涼國公深愛王姨娘這個人,也看重她背後的王家,他一直記得自己在邊關作戰,王楨送了很多軍師給他,爲他出謀劃策。
王姨娘自己也知道王家是她的底牌,但是去年,王姨娘給王楨寫信請求支援涼國公,信裡用到“脣亡齒寒”四個字,威脅王楨。
王楨爲此事不快,對這個女兒心生芥蒂,已經放棄了她。
王姨娘回過王家,自然知道王楨的態度,可涼國公一直被矇在鼓裡。
霍元琪從霍母口中得知這件事,以此要挾王姨娘,從中套到不少好處。
不過,王姨娘廢了,姜家遭逢大難,霍元琪覺得自己的機會又來了。
這一次,涼國公癡情太甚,還得罪了未來的皇帝太子殿下,而且他自己還被皇帝不許上朝,撤掉兵部的職務。
雖然兵符還在他手中,但是如果邊關一直沒有戰事,涼國公不能踏出京城半步,連每年定例到邊關駐守幾個月都不行,這兵符就相當於束之高閣,軍心也會慢慢偏離。
所以,涼國公其實跟廢人差不多了,他這把劍就等着埋在土裡生鏽罷。
幕僚們聞風而動,尋找藉口另尋主子,霍元琪卻抓住這個機會,堅定地留在涼國公身邊。
富貴險中求。
他決定賭一把。
姜明宣哭得悲痛欲絕,其中有多少是做給人看的不知道,畢竟他在路上那麼多天,有多少悲痛,也會被時間磨得沒了,但是他是真的流了淚,真的嚎啕出聲,完全沒了貴公子的模樣。
涼國公被他吵醒,眼睛沒睜開,一巴掌先扇了過去:“哪個混賬在這裡哭!打攪我的靈兒好眠,看我不殺了你!”
姜明宣日夜兼程,已經極爲疲累,方纔又哀慟地哭了場,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涼國公盛怒下蒲扇般的巴掌,一下子被扇到在地,整張臉貼在地上,磕得鼻子潺潺冒血。
霍元琪憋住笑,趕忙離開這個尷尬的地方,把空間留給父子倆。
姜明宣眼底一黯,爬起身,看見霍元琪不在,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他捂住鼻子,眼睛紅紅地哭道:“父親,是兒子。”
涼國公怔了怔,繼而從棺材裡斜過半邊身子,一把抱住姜明宣,那驚痛帶着一絲希冀的神情,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宣兒,你可回來了!你姨娘死了,宣兒,你姨娘的骨灰我都留不住啊,我恨,我好恨!”
姜明宣擦了把鼻血眼淚,扔掉髒帕子,顫着音兒問道:“父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接到姜如林發的訃告,只拿了幾件衣裳和一些銀子,便匆匆趕了回來。
一路上除了吃飯、睡覺、買馬,其他時間都是在顛簸的馬背上度過的,壓根沒有聽說到京城的消息,更不知道王姨娘是怎麼死的。
他方纔看見涼國公邋遢地躺在棺材裡,以爲王姨娘已經下葬,而這個棺材是涼國公爲自己百年之後準備的!
哪裡知道,這個棺材就是王姨娘的!
涼國公痛恨地把事情經過講述一遍,講完,低低地咒罵。
雖然沒有提到名姓,姜明宣卻知道是詛咒太子的話,他沒有阻止,反正太子聽不見,讓瘋狂、失去心智的父親發泄一些也好。
震驚過後,姜明宣久久沉默,看着這個發瘋了一般的父親,心底是無比失望的,同時也惱怒王姨娘爲什麼做那麼蠢的事。
王姨娘從江南東道回來之前,他就不斷提醒她,不要輕舉妄動,尤其是她有時候會控制不住理智,設計的陷阱漏洞百出,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死者已矣,姜明宣責怪王姨娘已經沒了意義,而且那是生他的姨娘,他沒辦法責怪她。
要說怪,就怪寧芳夏那個賤貨勾引太子,爲王姨娘引來殺身之禍。
這對奸-夫-淫-婦就該去死!
姜明宣嘴角抿得死緊,當初邱、張、吳三個御史彈劾他,把他的仕途弄得一塌糊塗,他念在太子的情面上放過他們一馬,沒想到寧家變本加厲,騎在姜家頭上撒尿,把個破鞋塞來,而且這個破鞋還害死了他的姨娘!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明宣深深吸口氣,看了看狀若瘋狂的涼國公,深沉的無力感襲遍全身。
別人的父親會爲兒子鋪平前途,而涼國公只會拖他的後腿。
涼國公表現得如此悲痛明顯是在躲避現實,不願面對他大勢已去的事實。
照他這樣下去,等太子登基,他們一家準會完蛋。
“父親,你應該振作起來。”
姜明宣丟下這句話,也不管涼國公聽不聽得進去,大步出了書房。
他準備去找涼國公的幕僚商議,卻發現幕僚們住的院子特別安靜,問了守門的小童,才知道,他們全部辭了門客的職務,走了!
姜明宣雙手握成拳頭,嘴角諷刺地勾了勾。
父親這般在書房胡鬧,恐怕每一個來安慰他的幕僚,看見莊嚴肅穆的書房重地,被佈置成一個惹禍小妾的靈堂,都會認爲涼國公沒救了罷?
樹倒猢猻散。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父親沒救了,遑論那些幕僚了。
正在他自嘲的時候,霍元琪拄着柺杖出來,聲音裡滿是擔憂:“大少爺,你還好罷?不知內子在江南東道過得如何,我已寫信告知她京城的事,她可曾說過一起回京?”
姜明宣這才記起,涼國公的幕僚還有一個沒走的,那就是霍元琪。
他擡起頭,神色沒有初見時那麼高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