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陳鐵牛

一切都是那麼安靜,竈坑裡只剩下火紅的炭還在垂死掙扎,屋頂黑黢黢的,怎麼也望不到頭。

蠟燭上的小火苗在一聳一聳地跳,燭淚流盡,黑暗終將吞噬所有的光明與希望。

“孩子啊。”

炕上坐着的女人喃喃自語,也不知她在說掉了的還是走了的。她就這樣呆呆坐着,看着窗戶,看着它由白變黑。

距離她小產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在這段時間她反反覆覆地生病,高燒今兒才退下。

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的男人端着燭臺,他首先朝炕上的女人瞧了一眼,然後嘆了口氣,說道:“你就算恨我,可總不能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吧。”

蘇嬀不由得冷笑,恨你,是啊,我是該恨你。

你讓我的紀大哥莫名其妙失蹤,這麼多年不論我怎麼問你,你始終半個字都不透露,只在被夕月國和歸塢國四面夾擊,快要撐不住時才說他可能在長安。

可能?長安那麼大,他究竟在哪兒?是死是活?

你向我承諾過,會保護好我的孩子們。我信你,可你對語兒做了什麼?你教唆金子騙我,又給王賓提供語兒逃跑的路線。你說你和那些逼孩子和親的人有什麼分別?虧你還恬不知恥地在我跟前說:咱們語兒居然做了元邵的王后,她竟這般有本事!七娘你就別再擔心她了。

別擔心?我的孩子才十五歲,她怎麼會在短短數日內做到王后的?是用了什麼法子還是說了什麼違心的話?她天生的機敏難道就是用來取悅男人,自保的嗎?

還有,這兩年每次跟你行完房,我總會偷偷喝下避孕的湯藥,可我怎麼會懷孕?我的避孕湯藥怎麼竟然成了補藥?

原來從始至終,我們根本就互相信任不過對方。以前是爲了讓孩子安全長大,不得已才與你苟且在一起,你知不知道,我早都不想過這種日子了!

鮮美濃郁的味道從瓦罐中飄出來,姜之齊將矮桌搬到炕上,輕巧地除下鞋子爬上去。他一邊用調羹晾湯,一邊笑着對蘇嬀說道:“是兒子給你燉的,他知道惹你生氣了,可又不敢來和你說話,所以才讓我端給你的。”

蘇嬀斜眼往瓦罐裡瞧了眼,湯汁清亮,隱隱能看到幾塊黑色的烏雞肉,真沒白疼這孩子,他今兒弄這湯弄了一整天,她其實都看在眼裡。

“喝一口,給我個面子。”姜之齊腆着笑,將調羹遞到蘇嬀脣邊,柔聲道:“你要是不趕快好起來,誰照顧銀子哪,她好像又病了呢。”

蘇嬀雙目無神,仰頭看着那漆黑的房頂,輕嘆道:“是啊,是該趕快好起來,這地方實在太冷了。”

聽了這話,姜之齊手一抖,湯撒出來些。

他將調羹放進瓦罐裡,手不小心在罐沿兒蹭到了湯,便使勁兒在衣服上抹乾淨。他裝作什麼都沒聽懂,笑道:“你再忍耐些日子,快打春了。”

“長安現在估計能穿紗了吧。”

從前她喜歡穿那種鵝黃色的裙子,風一吹過來就能飄起來,好看極了。到了 回塔縣,就再也沒穿過好料子做的衣裳。

“可能吧。”姜之齊低着頭看自己的手,屋子裡太昏暗,看不清他到底是何臉色。“你要是想穿紗裙,我讓劉能現在就去利州買,等到了夏天”

“我要去長安。”蘇嬀淡淡打斷男人的話。

“哦。”男人仍不擡頭,只能看出他的身子晃了下。“等父皇氣消了,咱們就 回去。”

“銀子八歲了,我得帶她去找她爹。”

男人悶聲道:“我不就在這兒麼。”

屋子裡很安靜,男人粗重的呼吸聲,能聽的很明顯。

良久,蘇嬀頹然地閉上眼睛,聲音不帶半分力氣:“你先出去吧,我困了。”

男人的手顫抖的很厲害,害怕?憤怒?或許都有吧。他終於擡起頭,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個依舊年輕貌美的女人,冷聲道:“我不許。”

“哦。”蘇嬀覺得屋子很悶熱,她想將窗子開開讓晾一會兒,可又懶得起來,便用紗布抹了下額頭的汗,緩緩說道:“我聽見了。”

外面的犬吠聲響起,在這寂靜的夜顯得格外突兀,男人將一塊小被子蓋在女人的腿上,一聲不吭地端起瓦罐下炕。

他像沒事人似得,只在出門的時候才淡淡說道:“湯涼了,我去給你熱熱。”

蘇嬀感覺自己好像又開始發燒了,身上疼的緊,原本以爲說出這話,他們會爭吵,現在,連吵架的力氣都沒了啊。

忽然,門咚地一聲被人推開,蘇嬀瞧見姜之齊滿臉驚慌地站在門口。

“怎麼了。”

在西州這麼多年,這個男人面對任何困難都能淡然處之,幾乎沒有見過他這般神色。

“韓,韓度來了。”姜之齊嚥了口唾沫, 回屋到處翻找,嘴裡還一直重複着:我的劍呢,劍呢。他四處都找不到武器,急得衝到炕邊,對蘇嬀道:“他就是個瘋子,鐵定會殺了我。七娘,我得帶兒子閨女出去躲躲。”

說話間,姜之齊一陣風似得跑了出去。

燭光閃了好一會兒,蘇嬀這才 回過神來。韓度,我聽清了,是韓度!他真的來了?

就在此時,院中忽然響起個渾厚的女人聲:“姜之齊在哪兒?蘇嬀在哪兒?快給老孃滾出來!你們這對不要臉的,竟然趁着官人不在,就把我們家閨女給賣了!”

說話間,一個膀大腰圓的黑影踹門而入,這個人皮膚很粗,有些黑,眼睛很小,卻炯炯有神。她一副男人打扮,要仔細看才能瞧得出來是個女人。

這個兇橫的女人一手叉腰,另一手舉着正燃燒的火把,憤怒地在屋子裡到處看,這架勢,說她是來殺人放火的,肯定有人信。

“人呢,都死哪兒去了。”黑女人氣呼呼地扭頭到處找,可當她看見炕上躺着的蘇嬀時,她的那雙小眼睛忽然睜地老大,嘴一咧一咧地抽搐,只見她忽然打了自己一耳光,不相信地伸長了脖子去仔細瞧蘇嬀。

一陣茶香徐徐而來,韓度,那完美的韓度出現了,他頭略一低,繞過了只有他脖子高的門沿兒進屋來。

黑女人見韓度進來了,忙將火把扔地上踩滅,她一手使勁地拉住韓度,另一手指向蘇嬀,聲音還帶了些許興奮:“她,她就是蘇嬀?天哪,你怎麼沒說她這麼漂亮!”

韓度原本鐵青着臉,可當他看見炕上的女人淚眼盈盈,虛弱的一陣風都能吹倒時,那原本滿腔的怒火瞬間消失無蹤,只剩下滿滿地憐惜。

“怎麼了?”男人坐到炕上,手附上女人的額頭,驚詫道:“還發燒了。”

這麼多年,我在別人面前永遠都是紙老虎,只有在你面前,我還是月兒,是那個剛從大明宮出來無依無靠的小女孩。

我的親人,我的韓度,你終於 回來了。

“別哭。”男人一邊將大氅脫下,一邊從袖中拿出帕子,仔細地替女人擦去眼淚,柔聲道:“我 回來了,別怕,我 回來了。”

“你去哪兒了!”蘇嬀撲到韓度身上,使勁兒地捶打他,她哭的好悽慘,聲音都有些沙啞:“你知不知道,咱們語兒被逼的和親去了,你去哪兒了你!你說好三年 回來的,爲什麼現在纔出現!你去把我的孩子搶 回來,去呀。”

“沒事,沒事。”男人抱住歇斯底里的女人,輕輕地撫着她的背,柔聲哄道:“我 回來了,一切都會好的。”

都會好的?他本來想找她和姜之齊算賬,他氣他恨,他好好的一個如花朵般的閨女,一個他親自手把手教導出的聰明孩子,怎麼就和親去了!

可當他看見月兒這般憔悴,他心軟了,月兒也是孩子呀,她肯定也受了不少委屈,也不好受。

“夠了!”一隻有力的手忽然將緊緊擁在一起的男女拉開,手的主人滿臉的嫌棄,她挑釁地瞪着蘇嬀,哼道:“你跟他啥關係呀,憑什麼又摟又抱的。”

從一開始蘇嬀就覺得奇怪,這個黑女人稱韓度爲官人,她到底是何方神聖,難不成韓度這幾年不出現,是因爲她?

蘇嬀忙將淚擦乾,稍微整理了一下頭髮,輕笑道:“這位姐姐怎麼稱呼啊,恕小妹身上有恙,不能下來給姐姐見禮了。”

黑女人看見美人對她笑,感覺就像被一股柔潤的春風包裹住一般,她忍不住癡笑道:“小娘子長得好俊呀。”剛說完這話,她忽然發現不對頭,手使勁拍了下額頭讓自己清醒,故作兇樣:“我是韓度的老婆,我叫”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韓度打斷:“行了行了,這兒沒你事,你出去吧。”韓度連忙將這女人往出推,誰知這女人天生蠻力,反將韓度推了個踉蹌,她翻了個白眼,氣道:“咋,我見不得人了?小娘子你聽好了,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陳鐵牛是也,今年二十五!”

“啊?啊?”蘇嬀連說了兩個啊,她從沒聽過一個女人家叫鐵牛的。

韓度現在看上去懊惱至極,他連連往出推陳鐵牛,好像還帶了些祈求的語氣:“好了鐵牛,你能不能去院子等我,我和她說幾句話就出來。”

誰知這母牛完全不理韓度,揮舞着手腳,她遠沒韓度高,伸長了脖子衝蘇嬀喊道:“我是他舅舅從戰場上撿 回去的,官人你能不能別推我了!”只見鐵牛稍微一蹲,用肩膀將韓度頂的老遠,她沒了障礙,忙衝到蘇嬀面前,喝道:“他舅舅喜歡我,收了我做義女,親自傳授我武藝。義父臨終前要官人娶我,我們早都成親了,你知道不。”

蘇嬀楞了半天都沒反應過來,這兩個人相差十萬八千里,是無論如何都碰不到一起的啊。韓度英俊瀟灑,這女人相貌平平,還力大如牛;韓度滿腹經綸,是天下皆知的大儒,這女人卻滿口糙話,胸無點墨。

這,這,這怎麼了?

正愣着,只覺肩頭忽然一痛,蘇嬀沒忍住喊出聲來。

“哎呦,好疼啊。”

“裝,你再裝。”陳鐵牛打小就瞧不上那些文文弱弱的大小姐們,在她周圍,全是孔武有力的師兄弟,久而久之就練就她這副…豪邁體魄。“就輕輕推了你一下,有那麼疼?”

韓度瞧見這情景,連忙過來環住蘇嬀,溫柔地替女人揉肩膀,卻陰沉着臉喝罵陳鐵牛:“你沒看見她身體不好麼,再說誰能吃住你那蠻力。”

見自家官人這般維護這個會迷惑人的小妖精,陳鐵牛氣不打一處來,劈頭蓋臉地喝罵:“你們這對不要臉的姦夫淫·婦,有一腿是吧,啊?瞧我不”

“我是他侄女。”

“侄你媽個蛋。”鐵牛滿口髒話,當她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又驚住了。“你說啥?”

蘇嬀扭頭問韓度:“你沒告訴她?”

韓度白了一眼陳鐵牛,這才點點頭,說道:“當時舅舅快不行了,他這輩子最疼我,見我這麼大年紀仍孑然一身,非要我娶她。”

原來是這樣。

蘇嬀莞爾一笑,輕輕拍了下韓度的手,柔聲道:“她很好,是個好女人。”

“不,不對。”陳鐵牛雖不愛讀書,可卻不傻,她當即到門口左右瞧了瞧,見沒人,這纔將門關上走過來,低聲問:“你說你是官人的侄女,那你不就是?”

蘇嬀點點頭:“我就是李月華,不過現在叫蘇嬀,是意國公蘇照晟家的女兒。”

“天!”陳鐵牛不禁掩住了嘴,她連忙坐到炕上,一把將蘇嬀攬進懷裡,用她那滿手老繭的手輕輕摩挲嬌弱的女人,還不住地說:“孩子,你受累了,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那個三皇子欺負你了?”

蘇嬀聽了這話,不禁莞爾,這個鐵牛其實比她還小三歲多呢,就叫她孩子。

“我沒事,就是前不久掉了個孩子。”

“啊?”鐵牛忙仔細地全身查看蘇嬀,竟然真流出兩行熱淚:“怪不得這麼瘦,一看就是沒吃好。你家廚房哪兒,嬸兒給你做頓好的。”

“謝天謝地,你趕緊去吧。”韓度連忙將仍在喋喋不休的陳鐵牛請出去,並給她指了廚房的位置,這纔將門關上,他對蘇嬀訕訕一笑:“她就這樣一個糙人,但絕對是個熱心的直腸子,你可千萬別在意。”

“沒有。”蘇嬀輕笑道:“她真的很好,你知道嗎?你臉上終於有笑了。”

“嗯?”韓度走過來,替蘇嬀將他的大氅披身上,輕笑道:“我不是一直都會笑麼。”

“不一樣。”蘇嬀抓住韓度的手,道:“自從嬋姐走了後,你就在強顏歡笑。”

許是觸動了韓度心底的傷痛,只見男人低着頭,強裝淡定:“是麼。”

那個已經走了快十年的嬋,是他們心中永遠的痛。

蘇嬀忙岔開話題,問道:“眼下語兒去了夕月國,我哥與小寒一道去送她了,你,你打算?”

“我要去夕月國。”韓度眼神堅毅,手狠砸了下炕,恨道:“我要去找我閨女!”

“我也去,你帶我一起。”

“你安心養身子,這事就交給我了。”韓度輕撫了下蘇嬀的黑髮,柔聲道:“再說,有個人就要來了。”

蘇嬀心沒來由地跳的很快:“誰?”

“紀無情。”

“他,他,”蘇嬀只感到一陣暈厥,她眼前不住地發黑,口裡又幹又澀,女人忽然反手抓住韓度的胳膊,緊張萬分:“你別騙我。”

韓度怕蘇嬀太過激動,連忙由上到下地撫女人的背,試圖讓她穩定下來。

“我和鐵牛路過利州,誰知卻碰上老友劉娟,你認識他的,就是給你換臉的那個胖子,胖子說他跟一個叫季燃的將軍來 回塔縣有事。”

“你說誰?紀,紀什麼?”

“是上禾下子那個季,單名一個燃字。”韓度接着說道:“那個季燃長得太扎眼,我就忍不住多瞧了他幾下,卻猛地發現他額間有一道劍痕,長相也與中原人頗異,我記得你曾跟我提過紀無情的面貌,好像是他。”

“對,對,肯定是他,他怎麼現在纔來?”蘇嬀氣的頭歪在一邊,似小女兒般扭着衣角,哭道:“他怎地如此薄情,說一生一世愛我,可他女兒如今都八歲了,他現在纔出現?這個天殺的臭男人!”

“你先別怨他。”韓度忙安慰住蘇嬀,皺眉道:“紀無情,好像把以前所有的事都忘了,他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等到小紀了,我都哭了,55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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