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外引人注目的八龍金座高出其餘輔臣座位一大截,除了形體小一號,除了少掉一條龍,這張八龍金座與小皇帝的龍座再沒有別的分別。尤其是小皇帝發現無論他看向哪兒,這張寬大寶座之上盤旋飛舞的五爪金龍都會撲進他的眼裡,刺入他的心中。
咦,朝堂怎麼如此安靜?小皇帝有些不知所措,忙慌慌將注視那張金座的目光移開,只見包括小皇姑在內的衆朝臣都低眉斂目,唯有親王堆裡他的親生父親永泰親王和叔叔永和親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沒有宣召,不可直視皇帝。小皇帝心裡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一時便很是委屈。小皇姑也就罷了,怎麼連父王和王叔也都不將自己放在眼裡,這般大膽地盯着自己?
微微一聲輕咳,鳳座之上的太皇太后溫言詢問:“皇上,可是身體還有不適?”
小皇帝一個激靈,急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朕好得很。”
“那是否可以開始議政?”太皇太后又問。
小皇帝恍然大悟,原來大家都在等他發話。他心裡突然涌起莫名情緒,這種唯我獨尊的感覺真的很好。他便威嚴地看向自己身邊新近上任的總管太監,沉聲道:“宣吧。”
那一直泥雕木塑般的總管太監恭敬地打了個千兒,揚起脖子,尖聲長宣:“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一語打破靜默,立刻有人迫不及待地從朝班裡撲出,跪倒在地向上首稟告:“微臣兵部尚書謝駿有本啓奏吾皇。”
小皇帝擡擡手,和藹可親地說:“謝尚書免禮,有話直言。”
謝駿異常麻利地站起身,聲音沉痛地稟道:“皇上,凌晨時分從海州鎮東軍送來軍情急報。鎮東軍大都督葛勇志被刺身亡,虎符失蹤。此後兩日,東海扶余島海盜王駕馭戰艦登陸海州沿岸,萬名窮兇極惡的海盜攻上沿岸城鎮,大肆燒殺搶掠。海州刺史黃彬反應不及,竟然讓海盜一鼓作氣接連攻破數處府縣,直搗海州州府海門城。海門城失守被海盜佔據,甚至一度攻破海州刺史衙門,黃刺史目前生死不知。”
朝堂大譁。小皇帝瞠目結舌,張大嘴巴直愣愣地瞪着謝駿,耳朵裡嗡嗡亂響。多有朝臣在下首悄悄觀察小皇帝的表現,見他嚇得臉都青白了,不禁心中微嘆。
武將們卻像立時被打了雞血,羣情激憤。安綏老將軍當先出列,聲如洪鐘請命:“皇上,微臣願爲大周領兵出征,誓將海盜殺個片甲不留!”
所有武將都出列請求出兵,小皇帝眼泛淚花,連連點頭,一迭聲應道:“好好好,朕允了,朕都允了!”又仰天長嘆作感激狀,“朕有安老帥和各位將軍,何愁大周不安?”
耶?怎麼剛纔還吵吵鬧鬧個不停的朝堂又突然安靜下來?小皇帝正迷惑不解,卻聽他身後傳出太皇太后平穩而溫和的聲音:“各位將軍請稍安勿燥,用兵乃國之大事,不可輕忽。海州會州駐紮着鎮東軍四部水師,海州各城尚有城衛戍備軍。海盜不過萬餘,將其驅逐是輕而易舉之事。”
小皇帝一張原本青白交加的小臉剎時漲得通紅,低下頭去訥訥不敢言,暗自悔恨自己的不沉着,恐怕讓朝臣們看了笑話。
只聽曾經在鎮東軍領過鯊鰭營的安嘆卿稟道:“娘娘所言不錯。以微臣來看,海門城雖失守,其餘府城應該只是慘遭海盜劫掠,城衛戍備軍的戰力應該還在。只是因爲黃刺史生死不知,各府縣城衛戍備軍只能各自爲戰,無法聚合成軍形成有效戰鬥力。而海州會州的鎮東軍四部水師,又因葛大都督身亡,不見虎符調兵,才無法上岸配合城衛戍備軍攻擊海盜。”
謝駿又道:“微臣以爲,如今最要緊的是,朝廷應派下欽差前往海州督戰,以朝廷旨意代替刺史和鎮東軍掌控軍權。先將海盜盡數驅逐乃至消滅,再來追查葛大都督被刺身亡一案的始末以及海州官員的過失。”
安嘆卿又補充道:“微臣還認爲,除去欽差之外,還應該委派一位武將暫時統領城衛戍備軍作戰,統一調配兵力,以求儘快結束戰鬥,也讓遭受海盜荼毒的百姓儘快回覆平靜生活。”
謝駿和安嘆卿是大周名將,這二位一言一語便輕鬆地爲海州戰事定下了基調。太皇太后詢問了其餘幾位輔臣的意思,又見以安老帥爲首的朝中武將也沒有異議,便果斷拍板定論。
接下來要商議的,便是欽差和這員統軍大將的人選。本來安嘆卿既擅陸戰又擅水戰相當合適前往海州領兵,但他身爲輔臣,又是負責皇宮戍衛的金甲軍大將軍,位高權重不說,與萬餘海盜作戰也有些大材小用。
好在大周擅長陸戰的將領隨便一抓一大把,倒也不是非安嘆卿不可。反而因爲大周久無戰事,將軍們早就閒得發慌,聞聽有戰事個個踊躍請命,爭得面紅脖子粗,差點用全武行來決定人選。
武將們不懼戰事,太皇太后深感欣慰,卻也有些頭疼該派誰去。她便提高聲音道:“各位將軍都願意爲國效命,哀家非常高興。還是先把欽差的人選確定下來,再選一位能與欽差兩相得宜的將軍同去吧。”
連尚介老大人便頷首道:“如此一來,文武相諧,定能同心協力將海州戰事平定。皇上,太皇太后,微臣也想派出刑部幹員同赴海州,仔細偵緝葛大都督被刺一案。”
“不光是刑部,孤認爲,內衛也應派員前往調查。”武令媺淡然開口道,“有些事情,沒有內應是辦不成的。海門城孤曾經聽商隊下屬說起過,擁有海州最爲堅固高大的城牆。區區萬餘海盜,是如何攻破城牆攻入城內的,需得仔細查清楚。”鎮東軍那邊還真是會誇大其詞,筆桿子一動,五千餘人便成了萬人。
太皇太后點頭贊同,又問諸位朝臣:“各位大人,可有適宜任命爲欽差的人選推舉?還是說有哪一位大人願意自薦前往?”
話音剛落,便有一人搶出朝班,俯地叩首道:“啓稟皇上,太皇太后,微臣不才願以一腔熱血爲國效死!”
一見此人,武令媺便冷下臉來,陰惻惻開口道:“鄭侍郎,還真是哪裡都缺不了你吶!你願爲欽差前往海州?就不怕把老命扔到了海州撿不回來?”
工部右侍郎鄭雲閣擡頭斜視武令媺,怒目道:“輔國殿下,微臣向皇上和太皇太后請命,幹殿下何事?殿下不怕微臣當殿參您僭越之罪嗎?”聞言小皇帝的眼睛亮了亮,頗爲期待地看着他。
武令媺勃然大怒,起身指着鄭雲閣就要痛罵。太皇太后立時喝道:“玉鬆,坐下!”武令媺雖不甘不願,但只能依言氣鼓鼓地落坐。
鄭雲閣再不看武令媺一眼,又對上首的小皇帝和太皇太后磕頭稟道:“皇上和太皇太后明鑑,微臣自小在會州長大,對海州各地也極爲熟悉。非微臣大言不慚,微臣若爲欽差當事半功倍!”
見此人不提任何參奏事,小皇帝心中不免失望。但因鄭雲閣乃淳貴嬪的親叔叔,剛纔又與不可一世的小皇姑對上,小皇帝對他的印象真的很好,忍不住再次開口道:“皇祖母,朕認爲鄭侍郎此言有理。”
見小皇帝開了口,太皇太后遲疑不決,永泰親王自親王堆裡起身稟道:“母后在上,兒臣也認爲鄭大人任欽差於戰事有利。”他這一帶頭,永和親王自然附言,又有許多官員也同聲附合。
其實鄭雲閣突然請命要任欽差,永泰親王有點意外,他向鄭家的許諾是吏部尚書之位。對此,他猜測鄭家還不想完全倒向自己,所以鄭雲閣纔會抓住機會求任欽差。
永泰親王不得不承認,對鄭家而言這真是個好機會。海州與會州毗鄰,就算鄭家顧忌太多不敢把觸手過多伸入海州,但要說一點沒有是不可能的。
有地利人和相助,再找一位能力卓越的統兵大將,鄭雲閣若得了差使,簡直就是去撿功勞。甚至,若海州刺史於海盜上岸之事上有罪,鄭雲閣說不定能從欽差就地轉任一州刺史。
正是因爲實在有這種可能,永泰親王才趕緊出頭幫襯。只要一想到能將一位坐擁一州軍政大權的封疆大吏收入旗下,他便怦然心動,大感快慰。
但,與鄭家不睦的輔國殿下會眼睜睜看着鄭雲閣如願以償?永泰親王擡眼瞄向三重玉階之人的那個人。果然見她徐徐起身,向小皇帝和太皇太后行過禮,冷笑看着鄭雲閣說出了幾句話。
“鄭大人一片忠心,自然天日可表。只是孤不得不問鄭大人一句,鄭家幾乎已將會州經營得鐵桶一般,這是打算把海州經營成第二個會州了?”武令媺這話可真是太誅心,直刺得鄭雲閣面色蒼白,連連向上首磕頭不止,高呼冤枉,連連剖白。
但永泰親王暗歎一聲,知道鄭雲閣的打算肯定落了空。有輔國殿下在身後虎視眈眈,哪怕只是爲了避嫌,鄭氏宗族都不會允許鄭雲閣去當這個很可能會拖累鄭家的欽差。不過這樣也好,說不得鄭雲閣就要徹底倒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