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祥郡王等來了一紙聖旨。他雖然確實挪用了戶部庫銀,但戶部失火一案和私藏太子大服之罪他確實是被陷害的。
只因永瑞親王突然瘋癲,跑出親王府滿大街地嚷嚷出許多事情,太皇太后便嚴令刑部重新偵查此案。刑部雷厲風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驚人速度找到了若干有力證據,給祥郡王平了反。
但祥郡王到底還有挪用庫銀之罪,太皇太后便只是冊了他爲郡王,重新給了祥郡王女眷們誥封,他重新回到了太寧城的皇族權力圈子。太皇太后召見了他和王妃,對他們夫妻好一番溫言安撫,還許諾若有可能會讓義郡王回大周,讓他們一家人團聚。
祥郡王不傻,他知道是誰在背後使了力氣。他和玉鬆公主並沒有多少兄妹感情,但玉鬆公主願意幫他,他就必須領這個情。他也明白,肯定是玉鬆公主有要用到他的地方。他原本不解,直到他秘密喬裝來到太平皇莊,見到了昏睡不醒的永瑞親王。
當年戶部庫房失火一案,確實是永瑞親王栽髒陷害親哥哥,以求轉移聖祖目光爲自己贏得擺平益利城霍家滅門案的時間,那件太子大服也是他扔進祥王府的。
永瑞親王只怪天時不站在兩兄弟這邊,偏偏是他們這對親兄弟同時出了事。他也經歷了痛苦的思考過程,但反覆權衡利弊之後,他還是選擇了所謂的“大義滅親”。
他當然明白自己那事幹得確實不地道,苦笑兩聲道:“四哥,是弟弟對不住你。弟弟也不求你原諒,只求你能給弟弟一句明白話,弟弟還有沒有活路?”
祥郡王面無表情地說:“就在你逃走的當夜,內衛在那處秘密地道附近拿住了舅舅。你不仁,本王卻還念着幾分兄弟情。本王會去求太皇太后,保弟妹們和侄兒侄女們不死,林家上下三百餘口本王也會盡力保全。母妃毒殺聖祖賢妃,這事兒我是知道的,母妃死得不冤。你也別怪四哥沒想着給母妃報仇血恨,一命還一命,報應不爽。不過你和舅舅這兩條命,就別想着再留下了。”
永瑞親王笑笑說道:“弟弟和舅舅都死了,弟弟和林府的所有人脈勢力自然就由四哥你接掌。輔國公主不愧是聖祖跟前長大的厲害人物,當真好算計!可是四哥,你就這般甘心被她利用?”
“本王被關了幾年,想明白了許多事情。本王這樣的性情,便是坐了大周江山,恐怕也不是臣民之福。”祥郡王因病痛纏身導致雙眼無神,但他此時看着永瑞親王的目光卻格外透亮澄澈。
他神情安祥,心態是從逆境爬起之後的真正大徹大悟。他咳了兩聲,繼續道:“本王性喜奢華,對財貨確實有常人難及的熱切佔有慾望。但本王還是一個人,還有人性,懂得知恩圖報。既然是輔國殿下救了本王出苦海,本王爲她效力又如何呢?”
“可是你呢?你幹出的事兒還是人能幹出來的嗎?你怎能自私至此?”祥郡王的語氣變得異常冷漠,聲聲質問,“十弟,你的心當真是石頭做的?你獨自逃跑之前,有沒有想過弟妹們和侄兒侄女們?有沒有想過林家上下幾百口人?至於因汕侯和海州刺史放縱扶余島海盜上岸而慘被荼毒的百姓,你更加不放在心上罷?!你心性這般狠毒,爲成事無所不用其極,即便本王是你的親哥哥,也不想你來當皇帝!”
“原來連海州的事兒你們都知道了!”永瑞親王居然還笑得出來,費力地連連點頭,嘆道,“本王輸得不冤!”
“好教你死個明白。”祥郡王站起身,厭惡地俯視他曾經呵護着長大的幼弟,拋下一句話之後轉身便走,“輔國殿下便是監國金龍使!你該不會不懂監國的意思吧?”
永瑞親王雙眼圓瞪,片刻失笑。他目送祥郡王的背影消失,緩緩闔上雙眼。不管他願不願意接受,他這一生恐怕真的要走向了盡頭。
無毒不丈夫,欲成大事當然要摒棄一些身爲人的良知,自然顯得不擇手段。他知道,他確實辜負了許多人,但他絲毫不悔。若有來生,若遇同樣的選擇,他也許還會做出一模一樣的決定。除非……他在心裡默默道,但願來生不入帝王家。
三日後,太平皇莊的永瑞親王死於三日斷腸散之毒,死前每時每刻都倍受劇毒折磨。而同一天,太寧城永瑞親王府裡的瘋王爺同樣誤食王府女眷用來保持容顏不老的砒霜而死。
吏部尚書林之玄在前往永瑞親王府探視瘋王的路上,被一匹突然而至的驚馬傷及臟腑,送醫後百般救治卻還是一命嗚呼。
因永瑞親王瘋後嚷出不少他曾經犯下的罪孽,朝堂之上對他是否還要嚴加懲處多有爭執。最後還是帶病上朝的祥郡王當堂伏地痛哭哀求能從輕發落已逝之人,太皇太后憐憫他被冤圈禁多年,最終允他之請。
永瑞親王只是被剝奪“永”字尊號,降爲瑞國公,以國公葬儀入土爲安。瑞國公世子再降一級繼承了爵位,是爲瑞侯。祥郡王病體纏身,沒有出現在瑞國公的葬禮之上,只讓在小皇帝登基之時被封爲男爵的嫡幼子代爲弔唁。
倒是林尚書,雖然是永瑞親王一黨,但並沒有查出多少助紂爲虐之事。朝臣們私下議論這位林尚書不愧是兩朝元老林大學士之子,即便爲永瑞親王臂膀,卻深得明哲保身之道。
所以,林尚書死後還被賜以“文清”美諡。太皇太后仁慈,不忍林家就此家道中落,而朝臣們也念及林大學士在世時的才能品德,經輔臣們一致同意,恩准林尚書的長庶弟晉爲伯爵,封號爲“嘉”。
至此,永瑞親王因瘋癲而鬧出的這許多事體,總算落下帷幕。朝臣們還以爲能歇一口氣,養足了精神再來爲了林尚書死後空出的吏部尚書之位苦心爭奪,第二天便又出了大事。
春日多雨,這日凌晨的雨勢更有傾盆之勢,太寧城的城門還未曾開啓,便提前用吊籃將一位從海州晝夜不停趕到京城報信的信使送入城中。這人給小皇帝和朝臣們帶來一個大不幸的消息。
彼時,武令媺正乘坐鳳輦前往宮中上早朝。金生水急急入內向她稟道:“海州信使入宮了。”
武令媺正抓緊時間用早膳,聞言只是執箸的手略一停頓,便淡然道:“也該到了。”
鳳輦隨即加快了速度,一柱香之後,武令媺便坐到了乾寧殿第三重玉階之上她的八龍金座裡。她此時的身份,是永壽親王的輔臣代言人。這天,闊別數日的小皇帝也終於上朝了。
其實早幾天之前,太醫便向太皇太后報備說小皇帝的高熱已退,身體恢復得很好。但太皇太后極其關心小皇帝的健康,因顧慮小皇帝年幼,唯恐這場高熱導致他的身體底子從此變差,便多次叮囑太醫讓小皇帝再好生將養幾日,務必要調養得不出一絲半點差錯纔好。
就爲了病中小皇帝還與淳妃徹夜撫琴弄曲、品鑑詩詞,太皇太后將淳妃召到坤熹宮好一頓教訓,責斥她根本不將小皇帝的健康放在心上,小小年紀便行狐媚之舉以穩固聖寵,罔顧了小皇帝對她的一片摯愛之情。
爲此,太皇太后將淳妃降爲淳貴嬪,遷往後宮禁苑居住,還令她禁足一個月,抄寫一千遍佛經爲小皇帝祈福。小皇帝聞訊急得不得了,只是尚在病中,就寫了書信給太皇太后爲淳妃求情。
太皇太后回他道,後宮妃嬪集皇帝寵愛於一身便是集後宮怨懟於一身。此時調教淳貴嬪,其實是爲了她日後在後宮更好的立足。小皇帝無言以對,只能獨自傷心。
同時,長青殿總管太監小林子服侍主子不力,被押到長青殿面前長廊內,當着所有長青殿宮人的面施以二十杖刑,發落至夜香局倒夜香三個月。小皇帝對此保持了沉默。
此時坐在高高的龍座之上,小皇帝竟然覺得有重見天日之感。他真的害怕,趁着他這場自作聰明的高熱,某些人會就此將他困在長青殿裡,再也不讓他出現在朝堂之上。
還好,還好,他又回來了!小皇帝悄悄吁了一口長氣。面容努力板得更端肅,眼神努力裝得更威嚴,目光往殿下一掃,他差點驚得從龍座上掉下去。怎麼,怎麼小皇姑坐到了輔臣那裡?
“病中”那幾日,小皇帝心裡煩悶不堪,幸好有淳貴嬪這朵解語花柔言軟語爲他排解憂憤。一天兩天過去,他越來越不捨與淳貴嬪分開,也因着某種情緒將朝堂局勢排除在了耳朵外面。
萬萬沒想到,竟然只是幾日不上朝,他這位可怕的小皇姑居然就坐到了三重玉階之上。那麼是不是再過幾日,她又會重回第六重玉階她曾經坐過的尊崇之位?再然後……想着想着,小皇帝的脊背上爬滿了冷汗,小臉也變得一片煞白。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