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戰,我便戰。堂堂男子漢這麼多廢話,有意思麼?武令媺就是用這種意思的眼神瞧着和王,見他被自己噎得小臉陣青陣白,長袖往身後一拂,徑自昂首離開。
不管在同福店刺殺她和李循矩的人是否爲和王指使,她既然已經打了宗務司的主意,就註定會與和王交惡。再者,路上金生水也稟明,李循矩拿住的那幾個人當真吐了些東西出來。皇莊遇襲以及龍驤軍護送隊被破空重弩襲殺這兩件事,和王十有就是幕後黑手。
卻不知泰王是否也參與其中,武令媺頗感爲難。武贇嗣畢竟是泰王之子,若此時與泰王府撕破臉,未來恐怕不好收場。雖說皇位面前,一切都是浮雲。但只要皇帝陛下一天沒有表露明確態度,什麼事情都只能含糊其中。
穿堂過廊,半刻鐘後武令媺才終於來到皇帝日常就寢的長寧殿。站在外殿門口,她聽見裡面有刻意壓低了聲音的說話聲。制止門口侍立的宮人通報,她駐足聽了兩耳朵,眼裡的冷光更盛。
不想着怎麼給皇帝老子尋醫問藥,那些皇子和宗室就操心起國事該怎麼辦。武令媺越聽越惱火,對金生水使了個眼色。金生水一鼓胸中氣,放聲大喝:“太平玉鬆公主駕到!”
門內的說話聲戛然而止。武令媺昂首闊步入內,站在門口對望向自己的大羣宗室還以眼色。她不說話,就是面無表情地一一掃視衆人。
除武宗厚以外的所有皇子、以懷睦老親王爲首的宗室近支和文安武安兩殿重臣全部在場。雖然武令媺沒看見后妃們,但想來她們應該在內殿近榻侍疾。
品級不夠的宗室和臣子急忙給武令媺行禮。她示意衆人免禮後,也依足了禮節給皇兄與長輩們見禮。但僅此而已。禮畢她便大步流星走向內殿。
衆皇子、宗室與重臣面面相視,對這位突然甦醒。並且這麼快就能下地行走、看上去精神倍兒好的公主感覺有些棘手。可她除了言簡意賅地請安,根本就不說別的事兒。
如今武令媺已經正式祭告過祖先開府設衙,那她就與衆皇子一樣可以堂堂正正給皇帝辦差。並且,開府聖旨裡還賜給了她澄心殿議政和乾寧殿聽政之權。她擁有了參知國家政事的大權!
皇子們倒是想跳過她,由他們來決定在皇帝昏迷不醒時怎麼監國。可是某幾位宗室和重臣卻堅決不同意。他們方纔就提出要派人去詢問玉鬆公主的意見。畢竟她已經清醒,那她就應該行使此項由皇帝陛下賜予的權利。
此時這位身穿五爪八龍宮裙的皇妹先是用那般令人不安的陰冷目光掃視他們,除了請安行禮,對別的事情又一言不發,很是讓他們不安。
“玉鬆皇妹。請留步。”迫不得已,祿郡王硬着頭皮來當這個出頭鳥。誰讓他是老大呢。
“二皇兄有何指教?”武令媺眉一皺,眼裡露出焦色,“我必須立刻見到父皇,二皇兄若是有事,不妨延後再說。”
“皇妹請稍等。”瑞王上前幾步,走到武令媺近前和聲道,“父皇有各位母妃和太醫照顧,蘭真皇姐與小顏神醫也在榻旁。你不必憂心。國事爲重,還請你留下來商議些事情。”
泰王也附和:“皇妹你理應參知政事,稍留片刻即可。”
他們現在倒是心齊。轉身面對衆人,武令媺搖頭說:“各位皇兄。此時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比父皇的病情更重要。國務,自有各位賢臣依照父皇素日處理政務的準則來辦理。我身爲父皇的女兒。沒有不盡孝於病榻前的道理!你們無須多說!”
此言一出,衆皇子便變了臉色。她的話。分明在指責他們這些當兒子的沒有在皇帝病榻前盡孝。跟在武令媺身後,也來到長寧殿的和王打量兄弟們彷彿吞了蒼蠅的表情。突然產生了幸災樂禍感覺。
武令媺眸光微黯,又道:“不過父皇勤於政務,想必也不願意看見朝政如亂麻。各位皇兄用心於國事,也是盡孝於父皇。不如將侍疾的事兒交給我,皇兄們專心協助各位大人處理朝政就是。”
“十九妹,爲兄剛回朝,對政務半點不通。爲兄願與十九妹一同盡孝於父皇榻前。”康王從人羣裡快步走出來。
武令媺瞧康王的樣子很有種逃之夭夭的感覺。她並沒有表態,只是說:“七皇兄如何做,自有皇兄的考量,小妹不敢亂言。”一轉身,她走向內殿。康王緊隨其後。
內殿果然圍了大堆鶯鶯燕燕,還有人在低聲啜泣。武令媺的心立時提到嗓子眼兒,剛剛有些血色的臉孔又不禁隱隱發白。哭聲令人心煩意亂,狠狠一眼瞪過去,她低聲斥道:“哭哭啼啼作什麼?若擾了父皇清靜,孤定不輕饒!”
聽得如此疾言厲色,殿內衆人都向她看過來。顏無悔臉上浮現喜色,實在沒想到十九竟然這麼快就能康復。蘭真公主不動聲色,只是瞧見那幾名低泣的妃嬪驚恐地捂住了嘴躬身行禮不迭又退至牆角,她才輕輕扯了扯嘴角。
顧不得仔細去瞧殿內都有些什麼人,武令媺直奔寬敞龍榻。撲到榻邊,當她看見閉目不醒的皇帝陛下看上去比前幾天蒼老憔悴了許多,一股酸澀之意直衝她腦門,直欲從眼眶狂涌出來。
此時的皇帝陛下,不再是朝堂上一言便令羣臣噤若寒蟬的威嚴天子。在武令媺眼中,他就是個生了病需要親人細心耐心照料的普通老頭兒。
“殿下,要給皇上進湯藥了。”有人在她身後細聲說話。
武令媺用雙手重重捂了捂臉,扭頭看去,是季良全親自捧着還冒着熱氣的湯藥跪等在旁。“良全公公請稍等。小金,拿聖手銀針來。”她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藥湯,鎮定發令。
金生水急忙從懷裡掏出放置聖手銀針的玉盒,揭開盒蓋將它遞到武令媺面前。這才環視殿內衆人,給皇后和蘭真公主見過禮,武令媺平靜地說:“從現在開始,不管給父皇進藥還是進膳,都必須由孤或者壽王親自用聖手銀針驗過才能給父皇服用。皇后娘娘、蘭真皇姐、七皇兄以爲如何?”
皇帝陛下的後、宮女眷,論品級,也就只有中宮皇后壓武令媺一頭。只是徐皇后本來就不管事,再者面對這位身穿龍飾宮裙的公主殿下,她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而蘭真公主是出嫁女,更加沒有置喙宮中事務的權利。方纔事急從權她才分派宮人或請太醫或請宗室重臣,等后妃們趕到,她便閉口不言,只是從旁幫襯。
用帕子拭拭眼睛,徐皇后點頭道:“藥食確實要小心,公主所言極是。”蘭真公主與康王都頷首表示贊成。
“各位娘娘可有不同意見?”武令媺又看向貴德賢淑四妃和誠敬、誠順二夫人這些署理後、宮事的高位妃嬪。
皇后都應允了,玉鬆公主的品級又擺在那裡,何況是事關皇帝安危的大事,嬪妃們哪裡敢反對?她們默然點頭。
武令媺拈起聖手銀針,先用水清洗過針尖,再將針豎直插入湯藥中。默數三十個數,她將銀針提起在眼前,仔細觀察銀針的顏色。確定沒有任何異常之後,又親口嚐了嚐湯藥確認溫度合宜,她才允許小太監將皇帝扶起,自己端着藥碗親自喂藥。
此位面沒有輸液設備,如果病人昏迷到了無法吞嚥藥湯的地步,那可就真的麻煩了。武令媺的手在發抖,先少少地舀了些藥湯喂到皇帝脣邊,卻發現灌進去的藥汁大半流了出來,她的呼吸便急促了許多。
“父皇,喝藥了。”伏在皇帝耳邊,武令媺語聲輕柔地說,“父皇,是媺兒在這裡。您一定聽得到媺兒在說話,對不對?喝了藥,您就會好起來。所以您要聽話,要乖啊!”她抿了抿脣,沉住氣,又舀了些湯藥餵給皇帝。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溢出皇帝脣邊的藥汁似乎比剛纔少了些。但事實證明這只是她的臆想,皇帝根本就沒有吞嚥動作。
皺眉放下藥碗,武令媺看向太醫們,正容肅言問:“父皇的病情究竟如何,給孤說實話。”
太醫院院正跪倒回稟:“啓稟公主殿下,您這兩日昏迷不醒,皇上憂心不已。加之國事繁忙,積累積鬱之下,皇上的陳年舊傷復發了。”
目光轉向顏無悔,武令媺神色緩和,溫言問:“無悔,父皇果真是復發了舊傷?”少年明顯是睡眠不足模樣,她估摸着是因自己的昏厥勞了心。她目光裡便有歉意和感激。
顏無悔看懂了武令媺的眼神,頓時覺得滿身疲憊一掃而空。皇帝的病情,全天下,除了他的師父,就只有他最清楚。早先他就說過,如果沒有大的意外,只要善自保養,皇帝的身體完全稱得上強健。
可人算不如天算。武令媺莫名其妙昏迷不醒,皇帝愛女心切,深恐自己會遭受人生當中第二次失去心愛孩子的打擊,竟然就此引發了舊傷。而這舊傷來勢洶洶,顏無悔根本沒有十分的把握,他已經通過蘭真公主向聖手神醫送去了第二封緊急求援信。
臉色沉重地點點頭,顏無悔低聲道:“不瞞公主,陛下此次舊傷復發,來勢極其兇猛。一定要讓陛下服用湯藥才行,我可以用銀針令陛下短暫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