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的這場病來得突然,事先毫無預兆,自然打了衆人一個措手不及。他當場就昏迷不醒,根本來不及傳下任何旨意。剎時,乾寧宮亂作一團。
武令媺睜眼還不過數息,便眼睜睜瞧着皇帝老爹被人擡走,她這顆心差點跳出了喉嚨。然而她一天半沒有進過水米,身體虛弱無力,就算想做點什麼卻也只能乾着急。
幸好皇帝身邊還有東昌蘭真公主。嫡公主的威嚴作不得假,她又慣來掌管俗務,眼前這點事情能輕易分派。連番命令發佈下來,從季良全以下的乾寧宮諸宮人都恨不得多長几條腿,飛快地奔走辦理。
顏無悔當然也被義母叫走,此時皇帝陛下的病情要緊。他甚至來不及和剛剛醒來的武令媺說上半句話,就只能提着醫藥箱子跟在蘭真公主身後去了長青殿。
武令媺餓得頭昏眼花,知道此時自己最應該做的就是進食。長樂殿的宮人們見她醒來,個個歡喜至極。雖然皇帝陛下突然暈厥,宮人們不敢將喜悅之情太過表露在外,但大家的步伐立刻就輕盈了許多、言語也輕鬆了許多。
司膳大宮女封品優親自動手熬了濃濃的肉粥,武令媺痛快地喝了三大碗。暖融融氣息在身體裡流轉,她覺得自己此時的狀態簡直是非一般的好。
等着裹腹時,掌事宮女蕭泠將武令媺暈厥過後發生的事情簡明扼要說了一遍。她才知道自己已經人事不醒了將近兩天,在她卻只是香甜一夢。說到皇帝陛下居然爲了她破天荒地輟了一日早朝,她在驚訝之餘,也是萬般感慨。
喝完肉粥,武令媺嘗試着起身,再沒有暈眩感覺。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暈倒,也沒做個夢什麼的。她只是猜測可能也許大概與星界有關。難道說,可以殺人,卻要她付出什麼代價?
遇刺和李循矩受傷一事當即浮現在心頭,武令媺一邊令司衣大宮女替自己更衣,一邊思考。當時她看見李循矩氣息奄奄倒於眼前,說不慌亂焦灼是假的。此時冷靜下來仔細去想,她心底的疑惑又爬上來少許。
魚素榕用匕首刺了李循矩一刀,那把匕首上面已經被證實沒有淬毒。武令媺的這些大宮女雖然沒有正經學過武,但多少接受了一些內衛的防身以及殺敵訓練。她記得很清楚,淬毒,這是教過了的。
而且,內衛教過衆人,不管什麼武器,刺入敵人身體以後,若有餘力就應當旋轉武器的手柄。這樣可以擴大創傷面,即便不能立時致敵於死地,也能加倍重傷敵人。
魚素榕身爲大宮女,在日常考覈項目中必定出類拔萃。她不可能不知道這些手段。並且,武令媺很清楚,魚素榕心性堅毅,有一股韌勁和鑽研勁頭。
從她服毒自盡來看,她已存死志,那麼,她更加有理由用最狠毒最有效的手段來殺死李循矩。可她只是簡簡單單地刺了一刀,那把匕首上面甚至連放血槽都沒有。武令媺皺眉沉思,總覺得這場刺殺的表面分明還籠罩着一層霧靄。
不過現在沒時間想這些,皇帝的突然病倒多半是擔心和傷心自己的緣故,武令媺只有暫時把疑惑壓下。她吩咐人備轎,打算換好衣裳便趕往長青殿。
衣冠都戴好,再自己動手抻抻衣襬,她瞟見自己宮裙上的紋飾,突然發現與過去不同。這些衣裳不僅都是新的,而且上面的鳳紋怎麼變成了龍紋?
“這怎麼回事?”武令媺可不想被人抨擊僭越,只是看衆宮女的臉色,又不像是讓人矇蔽了稀裡糊塗給她換上的。
司衣大宮女岑今夕急忙福身稟道:“殿下,這是皇上的旨意,賜您所有衣物可用龍紋爲飾。奴婢聽說,您今日大禮要穿戴的大服和金冠也都是以龍紋爲飾的。請您放心!”
皇帝老爹恐怕以爲她要死翹翹了,纔給她這麼大的榮寵吧?武令媺琢磨着等皇帝的病好了,是不是推拒掉。畢竟除了太后和皇后的大服,沒有哪個宗室女子的服飾用龍紋。爲了避免遭人忌恨……她立時又轉了主意,她如今遭的忌恨還少麼?用就用吧,反正已經卷進來了,再想出去是做夢!
想到這裡,武令媺的神情便坦然起來。話說,八條五爪金龍盤旋在衣上的感覺,還就是和使用鳳飾不一樣。不要說宮人們的目光愈發敬畏,就連她自己都感覺更威嚴氣派。
坐上軟轎直奔長青殿,武令媺往雲階那邊眺望,看見不少宗室親貴匆匆趕來。等她七繞八彎終於來到長青殿外,被那些等在外頭的大羣親衛隨從嚇了一跳。
看來只是大半個時辰的光景,就已經有數量不少的親貴進了長青殿。武令媺飛快往人羣裡瞧去,發現除了武宗厚,她的其餘幾位皇兄的親信長隨都等在殿外。除此之外,便是與皇子們親厚的宗親府第下人。
不禁在心中冷笑,武令媺暗道,父皇才一病倒,有些人就放肆起來了。什麼時候,長青殿外允許親隨這麼大大咧咧地守着等着?不要說別人,就連她也只能帶一名宮人進去侍候,其餘隨從只能等在距離長青殿足有十丈遠的走廊裡。
有意將腳步放緩,待方德旺尖聲叫了“公主駕到”, 武令媺才邁着穩穩的步子走向長青殿門口。“今天的金甲士輪值官是誰?”她不理會那些呼啦啦跪倒請安的親隨,蹙眉看向長青殿外站立的一衆金甲士。
一名金甲士大步出列,向武令媺畢恭畢敬行軍禮,朗聲道:“啓稟公主殿下,今日的輪值官是陳挺陳副將。”
“他人呢?”武令媺舒展開眉尖。陳挺是祿郡王的表侄。難怪他不阻止這些長隨登上雲階,看來是怕替祿郡王得罪了人,畢竟入殿的宗室不少。
“陳副將隨祿郡王殿下進入了長青殿。”這名金甲士毫不猶豫回答。
“回答得不錯,你叫什麼名字?”這名金甲士明知道陳挺與祿郡王的關係,卻還是沒有半分猶豫地將他的行蹤說出來,顯然不是陳挺那邊的人。武令媺可是將其餘金甲士的臉色都瞧得清楚,心裡有了主意。
這名金甲士硬朗面孔浮上驕傲之色,挺了挺胸膛,用更大的聲音說道:“啓稟殿下,卑下金甲士金翼營二等親衛武耘,成祖陛下六世庶孫。”
原來是武氏族人,難怪敢出頭。武令媺點點頭,一指前面跪成一堆的親隨,提高嗓門問:“長青殿外這些膽敢窺伺皇帝陛下起居之人,依宮規該如何處理?!”
衆親隨眨眼間便汗溼重衣,嚇得面無人色。武令媺給他們安上的罪名實在是太大了。但是今天事出緊急,他們悶頭悶腦跟着自家主子爬上雲階,也沒人出面阻止。這下可好,不久之前還聽說病得就要死了的公主殿下,現在生龍活虎地站在眼前,而他們這些人只怕要去見閻王了。
武耘眼眸一亮,肅容看向武令媺,扯着喉嚨大聲吼道:“殺無赦!”
“答得好!”武令媺大袖一甩,大步往長青殿而去,扔下重重幾句話,“將他們都押至乾寧宮廣場,等候父皇發落。你們不要忘了你們的身份,就算沒有值日官發令,難道聖諭和宮規就是擺設不成?!金甲親軍若不能盡忠職守,孤便奏請了父皇,換成別人來戍守乾寧宮!”
少女清脆聲音迴盪在長廊上空,那嬌小身影漸去漸遠,與金甲士金盔金甲同樣顏色的金龍夭矯紋飾卻永久地留在武耘腦海。他這才知道,女子威勢亦能震撼人心。
他出身皇族,可惜早年因某件事以致家道中落。幸好他家長輩與懷睦老親王還有來往,他已經知道太平玉鬆公主殿下有意爲他們這些族人謀福祉。所以,明知自己一旦出頭必將得罪祿郡王,他還是站了出來。只因他也姓武,他是天子親軍!
森寒目光掃過那些張惶不安的親隨,武耘轉身看向自己的同僚,沉聲道:“兄弟們,可要想清楚了,你們究竟姓什麼?”他手扶金鱗刀,昂首挺胸走向那些親隨。
擡腳邁入長青殿的剎那,武令媺扭頭向殿外望去,只見金甲士們正在驅趕那些親隨。她冷冷一笑,算你們識相!
剛踏入長青殿正殿,還來不及拐向通往寢殿的邊門,便有人輕輕鼓掌,陰陽怪氣道:“玉鬆皇妹,真是好大的威風!”
是和王。他站在殿堂廊柱下,抱着胸,好整以暇的神情讓武令媺很想揍他。從殿頂天窗灑落數縷陽光投射在地面,恰巧將和王身上王服的四爪金龍紋飾照得纖毫畢見。但比起盤旋於武令媺宮裙肩頭,伸出利爪、張嘴咆哮的五爪金龍,和王王服上的龍飾紋樣便生生減去兩分威嚴霸氣。
武令媺靜靜地看了和王片刻,忽然粲然而笑,悠然道:“九皇兄,不是小妹好大威風,是衆位皇兄的威風更大。父皇只不過小病而已,皇兄們卻就有些迫不及待。將那些親隨帶上長青殿,你們難不成想打羣架?如此,小妹的威風又怎麼及得上衆位皇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