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真公主一行人出城時,武令媺也領人出宮辦差。話說,這還是皇帝第一次正兒八經下旨令她辦事。她當然要表現好,以得到下一次機會。
戶部去年秋季歲入的錢糧帳目,皇帝從那批學過新式記帳法的宮女裡挑出一批人來用新法重新做帳清算。事先,那起人還以爲皇帝打算用新法來查舊帳,暗地裡很是做了些手腳。抹帳啊、收買啊什麼的,手段層出不窮。
結果卻白費,皇帝根本不理那些舊帳,只說用新帳再做一次帳目。如此,該提心吊膽的還得繼續提心吊膽。皇帝發了話,這只是第一批次,還會有第二批次甚至第三批次的人手就同樣的錢糧數額以新法做帳。假如前後三次帳目對不上號,若查出有人故意作假,斬立決且株連三族!
這道嚴酷旨意嚇住了那些本來有意弄點手腳的宮人。她們來自各宮各司局,當然避免不了與宮裡的娘娘們有瓜葛。不管是有意隱瞞還是故意要栽髒,在做這些事情之前,她們都要先替自己的腦袋和家人親族的腦袋想想。
戶部這邊的新法做帳差事,出乎武令媺意料,皇帝委任了回鄉過年已返京的李循矩負責。皇帝沒給他正式官職,只臨時按了個“巡查令”的模糊頭銜,卻授予他一道金龍令牌,見牌如見君。
冷眼旁觀看了幾日,武令媺明白了,她家皇帝老爹要把戶部清理乾淨,而小李舅舅的仕途八成就會從戶部開始。幸好李循矩對新式記帳法也不陌生,再由她親自點撥點撥關鍵。大體上他也明白了。
在宮人們用新法做帳的同時,李循矩也奉命召集了戶部算帳師傅們開始學習新法。武令媺某日親自前往戶部探視。從他的口風裡聽出,這羣算帳師傅檢驗新法的目標就是那筆給邊軍購買冬裝的善款帳目。
看了幾天戶部的熱鬧。武令媺便接到皇帝的旨意,命她帶着長樂殿的司寶宮女們去“瞧一瞧”宗正局宗務司的帳目。
宗正局是負責管理皇族事務的機構,記載皇族成員名單的玉諜就存放於宗正局的玉諜司。而宗務司便是與玉諜司和並列的宗正局最關鍵的部門之一,不僅掌管着皇室名下的所有產業,還負責與皇族有關的各項支出。
如今宗正局的大宗正就是懷睦老親王,而玉諜司的掌事則是肅親王,掌管着宗務司的皇族便是武令媺的便宜九哥和王。直到如今,她還記得這位嘴甜心苦、口蜜腹劍的好哥哥在七年前的長春殿賜宴之上是如何挑撥祿王去爲難她的。
那時武令媺年紀小,不敢表露太多過人聰慧。這些年。儘管明知道和王不是善類,她還是要與他虛以委蛇,一團和氣。但她從來都沒忘記過此人的可惡,這回逮着光明正大報復的機會,她怎能放過?!
除此之外,武令媺還有另一層考慮。和王與泰王交好,向來走得近。如果日後武贇嗣被冊立爲皇太孫,和王肯定會借勢而起,她再想做什麼就困難了。
一聲令下。宗務司近兩年的帳目都被武令媺用馬車拖回了宮,而後便是沒日沒夜的重新做帳與清算覈對。司寶宮女們負責各項產業每月帳目,她自己則偷偷直接用借貸法去核算每年各產業的出入總帳。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武令媺這才知道。原來她家武氏宗族居然有這麼多族人。每年花在族人們身上生老病死、嫁娶婚姻、起屋架樑的銀子都不老少。當然,皇家的產業也很多,吃穿玩用都有。瞧着帳目上反應的盈利數額。貌似生意還頗爲興盛。
做假都是真真假假摻合。說句大實話,武令媺前世的公司也有真假兩本帳目。她當年挖角過一位註冊會計師。在長達半年的糾纏過程中,她與那位女性會計師還成了朋友。從對方那裡得知了不少會計界的秘辛。所以,儘管她不是會計專業畢業,卻懂不少會計裡的彎彎繞繞。
此位面的舊式記帳法還遠遠沒發展到複式記帳的程度,這些單行本各記一帳,如果仍然按照舊法去清算不知要費多少腦筋。武令媺採用高科技時代的借貸清算法在列清項目之後,套用公式很容易就能算出結果。
嘖嘖嘖,不得不說和王真是膽大包天。僅僅是目前她算出來的半年總額就與舊帳所示的數據相差甚遠,有很大一筆錢不翼而飛。
先算出結果,再返回去尋找帳本里的明細項目,細察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武令媺爲了節省時間,只好親自上陣。而見效無疑是顯著的。
宗正局的玉諜司設在宮裡,宗務司卻在宮外有獨立辦公場所,與六部衙門齊佔了官衙巷一整條街。武令媺策馬抵達宗務司門外,就見有數人站在門前說話,正是大宗正懷睦老親王還有和王。
“見過叔祖和九皇兄。”武令媺笑意吟吟,先打招呼。
懷睦老親王手拄龍頭柺杖,親暱地拉住武令媺的手在自己掌心捂了捂,恙怒道:“玉鬆兒,你怎麼不穿得厚實些?這天兒還冷着,若是凍着了豈不叫你父皇和叔祖心疼?”
這老人家慣常是喜歡武令媺的,武令媺也與他親近,聽罷便笑嘻嘻說:“多謝叔祖關心,”她湊到老人耳邊低語,“父皇賞了侄孫女一件寶貝內甲,既可以禦寒,又能擋刀劍!”
“皇上最疼你,那件火絨甲我也知道。”懷睦老親王擰擰武令媺的鼻頭,也壓低聲音道,“皇上體恤我這老眼昏花的看不清楚,賜下了眼鏡。叔祖還要多謝你。”
是的,如今這老花鏡果斷成了皇帝陛下賞賜年老重臣和親厚皇族的恩物。賜下去的老花鏡數目極少,每位得到賞賜的臣子或者皇族都倍感榮幸吶。
“您說的哪裡話來,侄孫女的工坊在開府以後就會設立,若是有什麼新鮮好玩物事,侄孫女必定給您送到府上。”武令媺挽住懷睦老親王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許諾。
這位老親王代替身爲武氏族長的皇帝陛下掌管宗正局,是宗族裡第二大的大人物。以後武令媺的婚姻,除了皇帝以外,老親王也是可以發表意見的。再者,老親王的兒孫在朝中都有重職。西疆的鎮西軍大都督襄郡王就是懷睦老親王的次子,以軍功先於兄長得封王爵,深得皇帝陛下孚重。
越老越小,果不其然。聽得有新鮮好玩物事,老親王笑得兩眼眯成縫兒,雪白鬍須一抖又一抖。祖孫倆還待討論,被晾在旁邊許久的和王終是忍不住,悶咳了兩聲。
武令媺便扭臉看向和王,眨巴眨巴眼,滿臉關切之色地問:“九皇兄,你身子又不好麼?”
她這位九皇兄生得好皮相,五官精巧似女子。又因沉溺於酒色,他腳步向來都是虛的,纖瘦身體越發顯得有如女子一般深具弱柳扶風盈盈之意。
和王苦起臉,可憐兮兮地瞧着武令媺說:“玉鬆皇妹,你九哥爲何會身體不適,你想必也能猜着幾分……”
“咱們也別站在門口說話,進宗務司去吧!”卻是懷睦老親王打斷了和王的話,裝模作樣也咳嗽兩聲說,“我這把老骨頭也禁不得風。”
你這老狐狸這麼大把年紀了,就該坐在府裡養老,這時候跳出來幹什麼?!心裡暗恨,和王卻不敢表露出來。懷睦老親王雖然掛着大宗正的頭銜,卻從來不過問宗務司諸事。今日他老人家突然大駕光臨,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他想對玉鬆使點手段便要束手束腳,真是叫人憋悶!
心裡着實不痛快,和王卻還得乖乖聽從懷睦老親王的命令。進了宗務司正堂之後,老親王當仁不讓、大馬金刀落坐於正中主位。和王只能與武令媺分坐左右下首。
“宗務司整治得不錯嘛。”懷睦老親王手撫白鬚環顧堂內陳設,身後還有兩個漂亮小丫頭給他捶着肩膀。頗享受地靠在椅背上,他慢條斯理道,“可是比玉諜司奢華多了。”
“哪裡哪裡,叔祖過譽了。”和王乾笑兩聲。
“九哥兒,本王年邁不能理事,宗務司辦得這樣好,你功不可沒啊!”老親王笑得眼角皺紋都深了三層。
武令媺沉默坐陪,心裡卻在發笑。老親王突然駕臨,她多少猜到些原因。無外乎是父皇陛下派他老人家來給自己鎮場子,她今日到宗務司可不是來品茶吃點心的。
和王不敢輕慢老親王,急忙站起來欠身行禮道:“王叔謬讚,小侄愧不敢當。只是盡心盡力辦事,當不得王叔誇獎。”
老親王點點頭,示意和王坐下,又笑模笑樣地問武令媺:“玉鬆兒,你今天過來可是有事?上回提去的帳本都看完了?話說你那新式記帳法還真是好用,你伯母嬸子嫂嫂們都說能把帳目瞧得更清楚,底下人想動手腳也更難了。”說着這話,他輕飄飄地掃了和王兩眼。
戲肉來了。武令媺也起身向老親王福身一禮,這才重新落坐道:“叔祖,侄孫女今天特意到宗務司,是想問問一筆款子的去向。許是上回來提調帳本時有所遺漏,落下兩本三本的也未可知。若不將這筆款項的去處補上,侄孫女的帳目就不清楚不完善了。”
果然是來問難的。和王牙根都癢癢,卻知道他這位皇妹此次奉聖旨行事,那是肯定且必須要辦出成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