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溪也不兜圈子,來了就直截了當的問,“塗管事,方纔我在你這裡看到有野豬衝出去的痕跡,險些驚了聖駕。怎麼,你們這兒竟有野豬窩麼?”
塗恭一下白了臉,“這,這可不關小的事!我們這裡種了上百年的果樹,哪裡會有野豬?”
“是嗎?怎麼我上次來,你不是這麼說的?”韓禕寒着臉道,“我還記得,你當時對母親說,‘這漫山遍野全是樹,就是藏着些野豬啊狼啊豹子的,又怎麼管得住?主子們身嬌體貴,往後還是不要往這邊來的好。’可是也不是?”
被點來陪同審案的謝耘覺得奇怪,這小侯爺是怎麼回事?驚駕這樣的大事不想着法兒往外推,怎麼還往自己家裡攬?
可永泰帝卻聽明白了點意思。
謝云溪接着問,“小侯爺的意思是說,這皇莊雖在侯府名下,卻只是這些奴才在打理?所以他們幹了什麼,你們一概不知?”
韓禕含淚道,“回皇上,是微臣無能。自父親故去之後,母親深閨弱質,只知撫育臣與臣姐,外頭這些事,實在是顧不過來。而就算父親在時,因這莊子和家奴皆是先帝賞的,除了不時提點幾句,也不大好過問。”
這下連謝耘也懂了,再看向塗恭的目光,越發懷疑。
一個無法無天到連主子也監管不了的奴才,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所以想表現的他,順便提起一事,“寧大人,你準備好了沒有,咱們把那件人命官司也對質一下吧。”
寧懷璧既然敢說,自然是早有準備,“人已經帶到。請陛下在這裡稍候,我們去指認了就來。”
看她爹應答沉穩,寧芳的心總算放下一半。
永泰帝點頭,讓他們提着一頭霧水的塗恭去了。
只留下伴駕的謝應臺,差點在肚內把那個傻孫子罵個半死!
既然都看出有問題了,怎麼還上趕着幫人挖坑?這些京城的皇莊管事,哪一個是好得罪的?你一個副主審跳得這麼起勁,到底是想幹什麼喲!
且不提謝應臺在這邊懊惱,那邊盛捕頭已把人帶到了。
塗恭見着來人,還愣了一下。
“侯三?”
此人乃是縣裡有名的破落戶,以掏糞爲生。
不過因桃縣多果樹,基本上家家戶戶的人畜糞便都要留着施肥,所以他也不愁生計。
只是這活着實腌臢得很,沒什麼人願幹,所以他一人幾乎承包了全縣的掏糞活。有時忙起來,許多人都會叫他幫忙在自家果園施些肥水,是以全縣的人都認得他。
侯三有些畏懼的看塗恭一眼,當接觸到寧懷璧的眼神時,依然抖着手指向山坡一棵大桃樹。
“就在那兒了。”
這是做什麼?
塗恭還不明所以,已經有侍衛借來鋤頭,在那桃樹底下挖了起來。足足挖了有一人的深坑時,有人的鋤頭挖到東西了。
“停下!”
一個侍衛跳下深坑,小心的扒開土層,一節白骨赫然出現!
塗恭猛地想起件陳年往事,一下子臉變得慘白。
“不!人不是我殺的!”
寧懷璧走到他身後,低聲冷哼,“有誰說過,這底下埋的是個人?”
塗恭嚇得腿軟,一屁股摔在地上,冷汗如雨。
很快,侍衛們便扒開土層,露出一具完整的人骨!
象大小,象個半大的孩子。
看那未完全腐爛的衣衫,應是個女孩子。
謝云溪冷聲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此時,侯三才哆哆嗦嗦的從懷裡取出一枚揣了幾年的舊銀耳環,躲躲閃閃道。
“三年前的春天,塗管事命人叫我來掏糞。掏完之後,原該他們園子裡的李爺施肥。可李爺嫌臭,不太想幹。旁人便說,你前兒賭錢剛好贏了,隨便賞他幾個,讓他替你幹了吧。”
“李爺受不得激,便給了我十個大錢,讓我來幹。我原是不想幹的,這一坡的果樹,全要施肥,活兒可累得很,至少得給三十文才行。”
“可李爺說,不幹就連掏糞錢也不給了,我只好乾了。可我不甘心,瞧着這棵桃花開得特別旺,顯是種好,便想偷點根鬚回去賣了,也好賺幾個小錢,補貼下自己。便趁着施肥,把坑挖深了些。”
“誰知纔要挖出側根的時候,忽地發現下面勾着一截衣袖。當時我還覺奇怪,這衣裳不穿了,賣了也使得,好端端的埋它作甚?結果,結果再往下挖了幾鋤頭,卻突然挖出這隻銀耳環。我本來還高興着呢,可剛撿起來,卻發現掉下半隻耳朵!”
雖已時隔多年,但侯三說起來,仍是心有餘悸。
“當時我啥也不敢挖了,趕緊把坑填了,可填完才發現這耳環忘了扔回去,只好拿着走了。可賣又不敢賣,丟又不敢丟,這幾年可是把我坑苦了!”
他抖着手,把戒指交到謝云溪面前,“大人,您,您快把它拿走吧!”
謝云溪卻不伸手去接,“你話還沒說完吧?你既動了這死者的耳環,還不肯說實話,就不怕人家從陰間裡爬出來找你?”
否則,他怎麼知道那是個良民?
“侯三!”
塗恭猛地大叫一聲,目眥欲裂,“你講話,講話可要想好了!”
可隨即,一個重重的巴掌就抽到他的臉上。
韓禕一巴掌把他抽到地上,跟着一腳又踹到他胸前,踢得他生生吐了口血,然後冷着臉對侯三道。
“說!”
侯三老大個漢子,生生給個少年嚇得哭了。
“爺啊,大人……我,我說!在發現這個戒指之後,我回家就想起件事。那是前一年的秋天,果樹過冬前還要修枝,並上一遍肥的……我,我當時也來了這裡。幹完活要離開的時候,我,我遇到了春枝嫂子家的黑妮。”
“你說什麼?”一直跟在旁邊記錄的張書吏瞪大了雙眼,“你說的是,是我們老張家的黑妮?”
侯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拼命點着頭,“那丫頭乖,每回見了我,不嫌我臭,還管我叫聲三叔。這日也不例外,她見了我,親親熱熱管我叫叔,還撩起頭髮給我看。說她十二了,本命年呢。她阿奶疼她,把個舊銀戒指拿去給她改了副耳墜子,還是桃花的。她要戴去給她娘看。我說她娘就在山上整枝呢,這丫頭,這丫頭就興沖沖跑上去了……”
張書吏突然象發了瘋似的,衝到塗恭面前拳打腳踢。
“說!你們,你們都對黑妮做什麼了,做什麼了?你們這些畜生!黑妮才十二,才十二的丫頭啊!”
盛捕頭也溼了眼睛,忍着心疼跟衆人低聲解釋。
“春枝嫂子家的男人是張書吏的堂弟,早些年就過世了。春枝嫂子就守着黑妮一個女娃,還要養着公婆,所以時常出來接活做。四年前,大妮戴着新耳環,說是去接她娘回家。結果,結果娘沒見着,人也不見了……”
“張家,張家幾百口子前前後後找了大半年也沒找着,都說是給人柺子拐走了。她家阿奶還總怪自己,不該給孩子銀耳環,怕是招了賊人的眼,後來自己也投了河。卻原來,原來是這樣!”
衆人聽得一陣陣心寒。
侯三哭道,“我,我不是不想說,我是真不敢說啊!我這幾年,每天揣着這個耳環,都好象都看到黑妮在我跟前晃。可我,我就是一個臭掏糞的。他們弄死我,就跟弄死個螞蟻似的,誰信啊,誰敢管啊……”
但如果不是良知未泯,他也不會藉着酒勁,把此事告訴了盛捕頭。
盛捕頭又透露給了寧懷璧知道。
而寧懷璧知道此事關係重大,一直不敢輕舉妄動。直到今日,遇到這樣的天賜良機,他才故意道破,把人都引到這裡來,好替死者申冤。
謝云溪從侯三手中拿過戒指,走到塗恭面前,一腳踩上他的子孫根,語氣冷得象冰。
“把你們做過什麼,全說出來,否則我就把你那玩意兒一片一片,割下來喂狗!”
塗恭又痛又怕,完全崩潰了。
“我說,我說!我,我真沒想殺她,是她自己,她自己一直嚷着說要報官,還說要回去告訴家裡……然後是吳二,吳二那廝手重,把人弄死的!”
“那就是你們兩個?”
“還,還有劉新和王淮,其實,都是他們挑唆的我……後來,後來我讓他們把人好生埋了,誰知他們竟是如此偷懶,就埋在這裡了!”
說到這裡,塗恭也是大恨。
那天,他不過是無意中瞟見小姑娘笑容可愛,多嘴問了一句。
誰知身邊的狗腿子便說什麼,這樣皮膚微黑的小娘上了牀最浪,玩起來最帶勁。
塗恭一時動了興致,便命人把小姑娘哄了來。原想玩過了給點銀錢了事,爲着名聲,想來她也不敢聲張。
誰知小姑娘如此剛烈,死也不要他的銀子,還口口聲聲的說要報官。
他一時火起,就把小姑娘賞給了幾個手下糟蹋,並讓他們收拾乾淨。
後來雖然是吳二動的手,卻實在是他下的令,要殺人滅口。
只是塗恭沒想到,他原交待了要把小姑娘綁了沉河。誰知他們幾個偷懶,竟是就把人就埋在桃園裡?
而被小姑娘骨血滋潤的桃樹,長得越發旺盛,吸引了侯三的注意,纔有了今日的報應。
這可能就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但更有可能是小黑妮冤魂不散,要桃樹替她揭穿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