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飛行

在大氣中作遠程的空中飛行,對殖民地人而言這並非一件易事。在殖民地上,由於各地之間的路程不長,以致於電動梯,雙腳,以及電動車就成了經常使用的方式。殖民地之間的來往,又都是搭乘火箭。

許多殖民地人——至少,對那些在太陽系中的人——對經歷太空飛行的感覺,就平常地如同步行一般。然而,卻很少有殖民地人到地球上,現在就只有那兒還有大氣中飛行的存在,只有在那兒才需要使用飛機。

殖民地人十分熟悉地面對真空,卻難以領會狂風從他們交通工具一旁呼嘯而過是什麼模樣。

然而大氣飛行,偶爾在艾利斯羅上是必要的。就和地球一樣,這兒是個廣闊的世界,就和地球一樣,這兒有濃厚(而且可供呼吸)的大氣環境。在羅特上找得到關於飛機的參考書籍,甚至還有些具有航空經驗的地球移民。

因此圓頂觀測站上擁有兩架小型飛機,有點粗糙,有點笨拙,不具強力推進的高速功能,不能做急翻滾的動作——但卻可以使用。

事實上,羅特對於航空工業的忽視態度在這方面竟有所幫助。圓頂觀測站上的飛機相較之下遠比地球上的同型機種,其電腦化的程度更加地高。事實上,席爾瓦·加納更傾向於認爲,這種飛行器具是個精巧的機器人,只是剛好被製成如飛機一般的外型罷了。艾利斯羅的天氣遠較地球溫和,由於涅米西斯的輻射強度不足以引起強大的暴風,因此一架飛機——機器人面對那些緊急情況機會很少。機率實在小得太多了。

最後,幾乎在圓頂觀測站中的每個人都能夠駕駛這原始灰暗的飛機。你只需要告訴飛機你想做什麼,它就會幫你辦到。如果指令下達不夠清楚,或是飛機上的電子腦認爲具有危險性質時,它會再度要求確認。

加納關心地看着瑪蕾奴爬進座艙裡,而尤金妮亞·茵席格那則是滿臉愁容遠遠地站在一旁。(“不要再靠近了,”他曾嚴厲地告訴過茵席格那,“尤其是你的表情就好像是在目睹一場災難的發生。你會嚇壞小孩的。”)

對茵席格那來說,她有憂慮的緣故。瑪蕾奴年紀太小,根本無從記得在那個世界中飛機是相當普通的交通工具。她曾經很平靜地搭乘火箭來到艾利斯羅,不過對這種從未聽過的空中飛行,她要如何去反應呢?

瑪蕾奴爬進座艙,坐好定位,臉上露出平靜的神色。

擔心瑪蕾奴完全不清楚將會發生些什麼,加納說道,“親愛的瑪蕾奴,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知道,席爾瓦叔叔。你要向我展示艾利斯羅。”

“是從空中,你知道嗎?你要飛到半空中去。”

“是的。你之前已經告訴過我了。”

“想到這樣你會不會覺得害怕?”

“不會,席爾瓦叔叔,不過這倒是令你感到十分害怕。”

“這都是爲了你,親愛的。”

“我完完全全都不會有事的。”她平靜地面向他,見他爬進座艙坐好。她說道,“我可以瞭解媽媽很擔心,不過你比她還要擔心。你一直都保持自己不要明顯地表現出來,不過要是你可以看到你自己頻頻地舔着嘴脣,你就會感到十分困窘的。你覺得要是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那一切都會是你的錯,而你無法承受這種想法。還是一樣,不會有事情發生。”

“你十分確定嗎,瑪蕾奴?”

“完完全全地確定。在艾利斯羅上沒有東西會傷害我。”

“你以前說的是瘟疫,不過我們說的是現在。”

“不論我們說什麼都一樣。在艾利斯羅上就是沒有東西會傷害我。”

加納出於不相信與不確定而輕輕地搖頭,不過他立刻就後悔了,因爲他知道對方能夠輕易地解讀出來,就像是閱讀電腦螢幕上出現的方塊字一般地明顯。但那又怎樣呢?要是他抑止了這個動作,而強制自己猶如青銅塑像一般地生硬,她還是會看得出來。

他說道,“我們要到氣艙中並在那兒待一會兒,我才能檢查電子腦的所有反應是否正常。然後我們會通過另一道門,飛機就要起飛。將會有一種加速度效應,你會感到一股向後的壓迫,然後我們就將在空中移動,到時後我們的下方就是空無一物的情況。你瞭解了嗎?”

“我一點都不害怕,”瑪蕾奴靜靜地說道。

飛機在不毛的岩石小山丘上保持着它的航道。

加納知道在地質學上艾利斯羅是個活行星,並且從研究結果中得知它的歷史中曾有一段高聳山脈林立的時期。現在,面對美加斯的半球仍然到處都是山脈,在那個半球裡,艾利斯羅環繞的那顆行星,幾乎都是靜止地懸在空中。

然而,在目前這背對美加斯的另一面裡,兩個大洲中的主要地型特色還是平原與山丘。

對於瑪蕾奴,從來沒有見過山脈的她,即使只見到小山丘也相當興奮。

當然,在羅特上有小溪流,然而從他們現在所觀看艾利斯羅的高度下,這些河流看起來與前者並沒有什麼兩樣。

加納心想:要是靠近過去看,瑪蕾奴一定會相當驚訝的。

瑪蕾奴很好奇地看着涅米西斯,現在它已過了正午並位於西方的天空。她說道,“它有沒有在動,席爾瓦叔叔?”

“它有在動,”加納說道。“或者說,至少艾利斯羅相對着涅米西斯轉動,不過它一天只自轉一次,不像羅特每兩分鐘自轉一次。相較之下,從我們在艾利斯羅上看來,涅米西斯的移動只有羅特移動速率的七百分之一。因此它好像靜止在那兒,不過它還是在動。”

然後,很快地瞥了涅米西斯一眼,他說道,“你從未見過地球的太陽,那個太陽系裡頭的太陽,你知道的;就算你見過,你也記不得了,因爲在那時你還是個小嬰兒。在當時羅特上所見到的太陽還比現在的涅米西斯小。”

“還要小?”瑪蕾奴意外地說道。“電腦告訴我涅米西斯比較小。”

“實際上是這樣沒錯。然而,比較之下,現在的羅特距離涅米西斯,還比以前距太陽要來得近多了,所以看起來會比較大。”

“我們距涅米西斯四百萬公里,不是嗎?”

“但我們過去離太陽一億五千萬公里。如果我們現在是這麼遠離涅米西斯,我們將得不到百分之一的光與熱。如果我們當時像現在這麼靠近太陽,我們早就被蒸發掉了。太陽比涅米西斯更大,更亮,更熱。”

瑪蕾奴並未看着加納,不過他的音量已經足夠了。“從你講話的方式看來,席爾瓦叔叔,我想你希望能夠回到太陽附近去。”

“我在那兒出生,偶爾我會引起思鄉情懷。”

“但是太陽太熱太亮了。那可能很危險。”

“我們不會盯着它看。你也不應該一直看着涅米西斯。看看周圍,親愛的。”

無論如何,加納還是再看了涅米西斯一眼。它懸在西方的天空中,又紅又大,它的外徑有四弧秒,是過去從羅特上所看到的太陽的八倍。它散發着靜靜的紅色光輝,但是加納曉得,在非常偶爾的情況下,它會突然閃耀,長達數分鐘的時間裡,在那平靜的表面上會產生一塊白色斑點。

他低聲地向飛機下了指令,使機身轉向,並將涅米西斯拋在他們的後方。

瑪蕾奴最後再仔細地瞧了涅米西斯,然後將目光移到下方的艾利斯羅風景。

她說道,“你能夠適應所有東西是粉紅色的。經過了一陣子之後,東西看來不再感到那麼樣地呈現粉紅了。”

加納自己也發現了。他的眼睛已經可以分辨出色調與色階的不同,於是這個世界看來不再那麼地顏色呆板。河川與小湖比地表更加紅潤與深暗,而天空是灰暗的。涅米西斯的一些紅光靜布在艾利斯羅的大氣中。

然而,艾利斯羅最令人感到沮喪的一件事,就是地表上一點生氣都沒有。羅特上無論是多麼小的地方,還有綠色的草皮,黃色的穀物,多彩的水果,各種型態的動物,以及人類與建築物所展現出來的各種顏色和聲音。

在這兒只有寂寥與沉沉的死氣。

瑪蕾奴皺起眉頭。“艾利斯羅上還是有生命的,席爾瓦叔叔。”

加納不知道瑪蕾奴是在做一句陳述,問個問題,還是在回答他的思考。她是在堅持什麼或是在尋求確認什麼呢?

他說道,“當然。有很多生命。它們到處散佈。它們也不僅僅是存在水中。在水中以及在土壤裡也有原核生物。”

過了一會兒,海洋從地平線漸漸出現,一開始只不過是一條深色的直線,然後隨着飛機趨近,它逐漸加厚形成一個帶狀區域。

加納小心地側眼瞧着瑪蕾奴,看着她的反應。當然,她曾讀過關於地球上的海洋,也必定在全像電視中看過它的影像,但是實際體驗卻是沒有辦法預先準備的。加納到過地球上觀光一次(只有那麼一次!),曾經看過海岸。然而,他不曾飛到海洋的上方,看過它的全景,而他也不確定自己的反應爲何。

海洋就在他們的正下方,而陸地此刻則是呈現一道明亮的線位在他們的後方,最後,那條線漸行漸遠以致於消失。加納往下看去,在胃部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想起古代敘事詩中的一句話:“如酒一般深的海。”在他們下方的海洋看來的確像是翻滾的紅酒,處處泛着粉紅色的海沫。

在這片巨大的水中沒有任何物體可供標定,也沒有可以降落的土地。所謂的“位置”概念已經消失。然而他知道只要想回去,所需要的不過是向飛機下個指令,他們就可以回到陸地去。飛機上的電腦一直記錄着他們的軌跡,從精確的速度與方向就可以計算出陸地的位置——甚至於是圓頂觀測站的位置。

他們經過一片濃厚雲層的下方,於是海洋受影遮蔽而呈黑色。加納說了一道指令,機鼻上揚而飛機穿透雲層。涅米西斯再度照耀,而海洋卻從他們的視野中被隔離。取而代之的,是到處涌起的粉紅小水滴,隨着雲霧的移動,不時地經過他們的窗邊。

然後在他們面前的雲層分開,於是那如酒一般深的海又可以見到。

瑪蕾奴半張着口看着,她不敢大氣地呼吸。她輕聲地說道,“那全都是水,是不是,席爾瓦叔叔?”

“在各個方向的幾千公里內,瑪蕾奴——並且有些地方有幾十公里深。”

“如果掉進去,我想應該會淹死的。”

“你不用擔心。這架飛機不會掉進海里的。”

“我知道,”瑪蕾奴平鋪直述地說道。

加納心想,前方又有特別的景像了,瑪蕾奴應該好好地瞧瞧。

瑪蕾奴打斷他的思緒。“你又開始緊張了,席爾瓦叔叔。”

加納已經漸漸地習慣瑪蕾奴的洞察力並感到有趣。他說道,“你從來沒見過美加斯,而我在想是不是該展示給你看。你知道,艾利斯羅只有一面朝向美加斯,而圓頂觀測站建在艾利斯羅的另一面,所以美加斯從來不曾出現在我們的天空中。如果我們一直朝這個方向前進,我們將進入面對美加斯的半球,並且你會看到它從地平線升起。”

“我想要看。”

“你會看到的,不過,要做好心裡準備。它很大。真的相當地巨大。看起來就比我們剛剛見到的涅米西斯還要大上兩倍。有些人無法承受那種景像。雖然,它不會真的掉下來。試着記住這點。”

他們提升了高度並加快速度。在下方的海洋呈現起皺的同質景觀,並偶爾被雲朵所遮掩。

最後,加納說道,“如果你朝右前方看去,你會見到美加斯開始從地平線中露出。我們要朝着它過去。”

一開始它看來像是地平線上一塊明亮的補綴,但卻逐漸開始向上膨脹。然後在地平線上慢慢構成深紅圓球的一道寬廣弧線。它比起涅米西斯更顯深暗,然而還是可以從飛機右方窗中,明顯地見到它位於天空的下方。

隨着美加斯的逐漸成型,很快地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它並非呈現出一個圓型的發光體,而是有點半圓的外觀。

瑪蕾奴感到相當興味地說道,“現在,那就是他們所說的‘月相’,是不是?”

“完全正確。我們只看得見它從涅米西斯反射過來的部分。隨着艾利斯羅繞着美加斯,涅米西斯似乎愈來愈接近美加斯,於是我們所能看到它受到光線反射的半球部分就愈來愈小。然後當涅米西斯在美加斯後面時,我們只能見到一道很細的圓弧,那是從美加斯外圍邊界所漏出的光。有時涅米西斯剛剛好位在美加斯的正後方,這就成了涅米西斯的日蝕,這個時候所有夜空當中的星星就會出現。在恆星蝕發生的期間,你可以見到天空中會有一個大圓型區域裡沒有星星存在,那就告訴了你美加斯所在的位置。當涅米西斯從另一端重新出現時,你又可以再次看到一道光亮的圓弧了。”

“多麼神奇呀,”瑪蕾奴說道。“就好像是天空的表演劇。看看美加斯——有一道道移動的條紋。”

“它們延伸過球體的明亮區域,厚重的紅棕色,中間夾雜着橘色的點綴,緩緩地盤繞移動着。那些是暴風帶,”加納說道,“在那兒是狂風吹拂的方向。如果你看仔細點,你會看到圓點形成並擴展,隨着整體而飄移,然後散開而消失。”

“好像是全息電視表演,”瑪蕾奴着迷似地說道。“爲什麼人們不喜歡看?”

“天文學家會看。他們從朝那方向的電腦化儀器中觀察。我自己也曾經從我們的觀測室中看過。你知道,我們在太陽系裡也有這麼樣一顆行星。它叫做木星,並且它還比美加斯大。”

到現在,行星已經完全地離開地平面,就好像是一個充氣的大氣球,而在左方有一些塌縮的樣子。

瑪蕾奴說道,“它太可愛了。要是圓頂觀測站設置在艾利斯羅的這一邊,每個人都可以見到。”

“不盡然,瑪蕾奴。不太可能這麼做。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歡美加斯。我告訴過你,有些人印象中覺得美加斯好像會掉下來。”

瑪蕾奴不耐地說道,“只有少數人會有這種愚昧的聯想。”

“一開始只有少數,但愚昧的聯想具有傳染性。恐懼會散佈,一些起初不會害怕的人,因爲他的鄰人都是這麼說,而會開始覺得害怕。你有沒有經歷過這類的感覺呢?”

“有,”她觸動了心底的痛苦回憶。“如果一個男孩認爲某個沒大腦的女生很漂亮,他們都會有同樣的感覺。他們就開始競爭——”她停下來,感到有些困窘。

“這種恐懼的傳染,是我們在另一半球裡建立圓頂觀測站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要是美加斯一直都在天空中,天文學家們的觀測就會變得更加困難。不過我想我們應該要回去了。你知道你的母親。她會十分不安的。”

“呼叫她並告訴她我們都很好。”

“沒有這種必要。這架飛機一直都持續地送訊號回去。她知道我們沒事——物質上的。但這並不是她所擔心的,”他輕點着自己的太陽穴。

瑪蕾奴用力地將身子躺入座椅中,臉上露出不滿的神情。“真是痛苦。我知道每個人都會說,‘這都是因爲她愛你,’但這真的很煩人。爲什麼她不能相信我的話,我不會有事呢?”

“因爲她愛你,”加納說道,然後指示飛機回航,“就像你愛艾利斯羅一樣。”

瑪蕾奴的表情頓時開朗。“噢,我是。”

“是的,是的。從你對這個世界的每個反應,都可以明顯地看出來。”

而加納想像尤金妮亞·茵席格那對這件事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她的反應爲憤怒。“你是什麼意思,她喜歡艾利斯羅?她怎麼可以喜歡一個死氣沉沉的世界?你是不是給她洗了腦?你是不是跟她說了什麼?”

“尤金妮亞,冷靜下來。你真的相信有可能對瑪蕾奴洗腦嗎?你曾經成功過嗎?”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事實上,我嘗試讓她陷入不悅或恐怖的情境中。若要說的話,我嘗試讓她接受討厭艾利斯羅的想法。我知道從羅特人的經驗當中,自殖民地的封閉小世界中出身,會討厭艾利斯羅的無盡感覺;他們不喜歡紅色的光線;他們不喜歡大片的海洋;他們不喜歡厚厚雲層的遮蔽;他們不喜歡涅米西斯;而最重要的,他們不喜歡美加斯。這一切都應該使他們消沉與恐懼。而我一一地向瑪蕾奴展示過。我帶她越過海洋,甚至遠到足以看到整個美加斯。”

“然後呢?”

“然後並沒有任何東西煩惱着她。她說她適應了紅色光線,並看來不再那麼可怕。而海洋一點也不令她害怕,而更進一步地,她還覺得美加斯相當有趣。”

“我實在不敢相信。”

“你必須相信。這是事實。”

茵席格那陷入沉思當中,然後她無力地說道,“或許這是一個訊息,她已經感染了——感染了——”

“感染了瘟疫。我們在回來之後立刻安排了一次大腦掃描。我們還沒有得到完整的分析結果,不過從初步的檢驗當中並未顯示任何變化。即使是在瘟疫症狀最輕微的初期,心智模式圖也會有顯著的變動。瑪蕾奴沒有受到感染。無論如何,我突然想到一個有趣的點子。我們知道瑪蕾奴有很強的洞察力,她可以注意到各種事情。別人的感情流向她。但你是否曾發覺到反向作用?她的感情是否會流向別人?”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

“她知道當我感到不確定或是緊張的時候,還是平靜無疑,無論我怎樣隱藏住心裡的想法。然而,有沒有可能,她可以加強我或是鼓舞我的內心,變得更不確定或是更緊張——還是更加深自己的平靜心境?如果她能夠偵測,她能不能也加以影響呢?”

茵席格那緊盯着他。“我想你太瘋狂了!”她滿臉不可置信地說道。

“可能吧。但你有沒有注意到瑪蕾奴的這類影響。想一想。”

“我不用想。我從來沒注意到這種事。”

“不,”加納喃喃地說道,“我想沒有。她自然不會讓你對她感到緊張,而她當然無法辦到。無論如何——這是真的,如果我們討論到瑪蕾奴的洞察能力,自從她來到艾利斯羅後更爲加強了。同意嗎?”

“同意。”

“不過還有比這更重要的。她現在有強烈的直覺。她知道她對瘟疫免疫。她確定在艾利斯羅上沒有東西會傷害她。她向下看着海洋時知道飛機不會墜落並淹死她。她以前在羅特上會有這種態度嗎?她會因爲某種理由而感到不確定或不安全嗎,跟其他的年輕孩子比起來?”

“是的!當然。”

“但她完全是新來的。完全相信她自己。爲什麼?”

“我不知道。”

“艾利斯羅影響了她?不不,我不是指瘟疫這回事。有沒有其它的效應?某種完全不同的東西?我告訴你我爲何這麼問。我自己感覺到了。”

“感覺到什麼?”

“一種對艾利斯羅的樂觀態度。我不在意這裡的荒蕪或其它種種。並不是說我以前會對它感到沮喪,也不是說艾利斯羅會讓我讓到很不舒服,但是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這顆行星。然而,在這趟與瑪蕾奴的旅途中,我感到一股在這兒居住十年以來,從來沒有過的愉快感覺。我認爲,有可能是瑪蕾奴的愉快傳染了我,或是她可能以某種方式增強我的感情。還有可能是,艾利斯羅無論以什麼影響了她,也同樣地影響了我——透過瑪蕾奴的存在。”

茵席格那挖苦似地說道,“我想,席爾瓦,你最好自己去做個大腦掃描。”

加納揚起眉毛。“你認爲我沒有嗎?自來到這兒之後我定期做過掃描。除了因年紀老化之外,沒有任何改變。”

“不過從那趟飛機旅行回來後,你有沒有檢查過你的心智圖?”

“當然。那是第一件事。我不是傻瓜。完整的分析結果還沒有出來,但初步的分析中,並沒有看到什麼改變。”

“那麼你接下來要怎麼做?”

“合乎邏輯的事情。瑪蕾奴和我將出去圓頂觀測站,到艾利斯羅的地表上去。”

“不!”

“我們會做好預防措施。我以前自己就出去過。”

“你或許可以,”茵席格那頑強地說道。“她不行。她永遠都不準。”

加納嘆口氣。他轉動自己的座椅,看着辦公室那扇假的窗戶,彷彿想看穿外頭的紅色世界。然後他回過頭來面向茵席格那。

“在外頭是個完全嶄新的世界,”他說道,“一個除了我們之外,不屬於任何人的廣大世界。我們可以從所有舊世界的一切愚蠢行爲的經驗當中,利用它來重新發展。這一次我們可以建立一個秀麗的世界,一個乾淨的世界,一個優雅的世界。我們可以習慣它的紅色景像。我們可以將自己的植物和動物帶過來。我們可以利用海和陸地,並開始發展行星自己的演化過程。”

“那麼瘟疫呢?怎麼樣?”

“我們或許可以消滅瘟疫,並使艾利斯羅適合我們居住。”

“如果我們可以消滅熱與重力,並改變化學成份,我們也可以使美加斯適合我們居住。”

“是的,尤金妮亞,不過你必須承認,瘟疫和熱,重力,以及全球的化學性質,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但是瘟疫卻同樣是致命因素。”

“尤金妮亞,我想我已經告訴過你,瑪蕾奴是我們當中最重要的。”

“對我而言她當然是最重要的。”

“對你,由於她是你的女兒而重要。對我們其他人,她是因爲她能做的事而重要。”

“她能做什麼?詮釋我們的肢體語言?玩玩把戲?”

“她認爲她對瘟疫免疫。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可以——”

“如果她是的話。你知道那不過是小孩子的幻想罷了。不要陷溺在其中。”

“在外頭有一個完整的世界,我要試試看。”

“最後你還是跟皮特一樣。爲了這個世界,你要犧牲我的女兒?”

“在人類歷史中,有許多事是需要冒險嘗試的。”

“多麼醜陋的人類歷史。無論如何,那是我的決定。她是我的女兒。”

而加納則是充滿着無限憐愛,輕聲地說道,“我愛你,尤金妮亞,但我曾一度失去你。我曾夢想能夠再重新拾回以前所失去的東西。不過現在我恐怕要再失去你一次,並且是永遠地。因爲,你知道,我要告訴你這件事並不是由你決定。當然也不是由我決定。是由瑪蕾奴來決定。無論她如何決定,她會以某種方式去做。並且因爲她非常有可能爲人類贏得一個世界,我將盡力幫助她完成她想做的事,無論你怎麼想。拜託你,接受這件事,尤金妮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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