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個小廝擡進一個巨大的木箱,宋箬溪直犯嘀咕,這送什麼來了?需要用這麼大的箱子裝嗎?
因爲是打着蠶娘“侄兒”的名義送來的東西,木箱理應送進蠶孃的房間,可是木箱太大,房間的木門太窄,放不進去。
“姑娘,可否暫時將這木箱搬到正房,等奴婢取出東西來,再做打算?”蠶娘恭敬地道。
“好,搬進去吧。”宋箬溪配合演戲。
木箱搬進正房,蠶娘請宋箬溪進房,把其他人全趕了出去,當時,她利落地卸掉羅有貴家的胳膊,令闔府一干人等膽顫心寒,她說的話甚至比宋箬溪還管用,沒人敢反駁,包括劉四娘。
蠶娘把門關上,道:“姑娘,打開來看看吧。”
宋箬溪打開箱蓋,裡面擺着兩個小一點的木箱,嘴角抽了抽,這是在玩套箱遊戲?
蠶娘抿着嘴笑,幫忙把其中一個提了出來,“姑娘,這裡面應該有東西了。”
宋箬溪打開蓋子,裡面又是兩個小點的箱子,擡頭看着蠶娘,懷疑地問道:“蠶娘,這禮物該不會就是箱子吧?”
“不可能的。”蠶娘覺得陸綮顏的性格就是再彆扭,也不會送箱子來給宋箬溪。
“要是裡面還是箱子怎麼辦?”宋箬溪斜眼看着她。
“不會的,姑娘,你再打開看看。”
宋箬溪打開箱子,箱子裡東西用棉布包着,一個個拆開,瓷童子騎牛、娃娃騎鼓、白公雞、黑釉馬、白釉瓷狗、黃釉瓷狗等一堆這個時代小孩子玩的瓷玩具。憨態可掬,蠻可愛的,但不適合她這個年齡玩好不好?
宋箬溪無語了,陸綮顏這是把她當小孩子在哄。
蠶娘忍着笑,用棉布把這些包好,放回箱子,“姑娘,你去開另一個看看。”
宋箬溪打開另一個箱子,裡面的東西又是用棉布包着,蹙眉,不會又是娃娃吧?拆開一看,抿脣笑了,總算送了套能用的東西,紫檀木文房用具,筆筒、筆架、花插……
筆筒上雕着荷亭清暑圖,雕刻精美,意境清幽;筆架上雕着荷花紋,其他物件皆雕着荷花圖案,設計精巧,是擺在桌案上的佳品。
“這套文房用具,姑娘可還滿意?”蠶娘笑問道。
宋箬溪挑挑眉,“還行吧!”
“姑娘繼續開箱子吧!”
宋箬溪又打開一個,裡面還是兩個箱子。蠶娘幫着提出來。打開其中一個,宋箬溪又傻眼了,裡面裝木質的小刀小弓小劍,十八般武器樣樣齊全,還有匹小木馬。
“噗哧”蠶娘忍不住笑出了聲。
“蠶娘。”宋箬溪斜眼看着她,噘起了嘴。
蠶娘掩着嘴,道:“姑娘,奴婢覺得這應該是少爺爲以後的小少爺和小姑娘準備的。”
宋箬溪張張嘴,好吧,她不得不承認,蠶娘這個說法象是那麼一回事,只是這會不會太心急了?親還沒成,就爲孩子們準備東西。
“姑娘,來開這箱吧,應該是給你的禮物。”蠶娘把最後一箱從大箱裡提出來。
宋箬溪走過去,打開箱子,這箱的確是給她的,十幾枝筆,從羊毫到紫毫,從大楷到小楷;兩塊墨,一塊松煙墨,上下飾如意雲紋;一塊油煙墨,上下飾着只雲雀;一疊玉白紙,一方雕着芙蓉花的硯臺。
“原來我是個才女呀。”宋箬溪自嘲地喃喃自語。
“姑娘當然是才女。”蠶娘表情認真的看着她,“姑娘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哪樣比旁人差了?”
宋箬溪斜她一眼,道:“蠶娘,你贊錯人了吧?我不會撫琴。”
“姑娘會吹笛,會彈箜篌,會敲磬,這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宋箬溪眨眨眼睛,問道:“那你何時見過我與旁人說起過詩詞歌賦了?又怎麼知我詩詞歌賦不比旁人差了?”
“昨兒奴婢還聽姑娘對着滿院的落葉,說什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那不是在吟詩?那是在做什麼?”
宋箬溪被蠶娘堵得到沒話好說了,苦笑道:“好吧,從今往後我就是才女。”
東西全看過了,把瓷娃娃和武器收入木箱,全搬進東廂房,文房用具和筆墨紙硯就擱在書房,最大那個木箱,蠶娘卸下雜房的窗子,把它硬塞了進去。
半夜又下了場雨,天氣愈加的寒冷,一下就從和暖的初秋進入了深秋,卯時已過天還沒亮,宋箬溪醒了,畏寒不肯起牀。
守夜的香繡穿戴好,隔着帳幔,笑問道:“姑娘,昨兒沒去給老爺太太請安,今兒也不去嗎?”
帳內沒應聲。
“姑娘,你還沒醒來嗎?”
宋箬溪慢悠悠地應道:“醒來了。”
“今兒姑娘不去給老爺太太請安嗎?”
“去。”宋箬溪打個呵欠,古代大家閨秀整天在家,沒什麼事要做,起這麼早做什麼?宅在房裡,看書,繡花,無聊到極點。
香繡一邊挽帳幔,一邊回頭對門外道:“姑娘起來了。”
香紋等人就帶着小婢女進來伺候。
“姑娘,今天奴婢給你梳百合髻,好不好?”香朵握着牛角梳問道。
“今天不出門,挽個簡單的偏髻就好了。”宋箬溪不喜歡挽髻,喜歡隨意地扎個小鬏,坐臥都方便。
梳妝打扮,換好衣服,宋箬溪揣着暖手爐要出門,香繡拿着一件大紅撒花披風披到她肩上,“姑娘,早上起風了,涼,披上這個擋着風。”
“香繡,冬天我裹着棉被出去好不好?”宋箬溪戲謔地問道。
“冬天,姑娘可以穿厚實的襖子,出風毛的斗篷和狐裘的大氅出去,不用裹棉被的。”香繡抿嘴笑道。
“嗯,我把它們全穿上,就成球了。”宋箬溪橫了她一眼,帶着香朵薄荷出了門,往紀芸住的院子走去。
遠遠地宋箬溪就瞧見丫鬟婆子簇擁着三位姑娘往這邊走,宋箬池和宋箬涓,宋箬溪當然認得,另一個穿着紫紅繡五彩花的緞面小襖和寶藍色長裙的姑娘看着面生,但她是誰,不用多想,宋箬溪也知道,是尚未謀面的宋家的大姑娘宋箬湖。
宋箬溪有意放慢了腳步,四人剛好在門口遇上。宋箬池屈了屈膝,淺笑盈盈地喊道:“二姐姐。”
宋箬涓繃着張小臉,眼角眉梢都帶着怨氣,看得出來,她不是很高興,但還規規矩矩地向宋箬溪行禮道:“二姐姐。”
宋箬湖和宋箬溪身材相仿,打量了一下她,就把目光往上眺,擺出身爲長姐的姿態。
當日宋箬溪回來,宋箬湖就找藉口裝病,宋箬溪就知道她不好相處,對她此時的態度,並不在意,笑笑道:“大姐姐,三妹妹,四妹妹。”
宋箬湖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應聲了還是沒應聲,擡腿就往院子裡走。宋箬池微蹙了下眉,關這麼多天了,大姐姐怎麼還是這樣?不知道反省,要是惹惱了二姐姐,被太太知曉,又能討到什麼好?
宋箬涓眸底閃過一抹嘲諷,死相樣,擺什麼臭架子。
宋箬溪神色未變,笑意盈盈地道:“兩位妹妹,我們進去吧!”
四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整整齊齊地站在面前,嬌聲請安。宋綏自是喜歡,臉上帶着笑,道:“你們姐妹一日大過一日,過幾年,就要各自離家,到時候就難得一聚,在家中的這些時光要知珍惜,相親相愛才好。”
“爹爹(父親)教誨,銘記於心,不敢忘卻。”四人齊聲應道。
宋箬溪沒回來時,宋箬湖到還不覺得,今日聽到她親暱地叫爹爹,只覺得異常刺耳,暗恨,就連稱呼都有嫡庶之分,是同一父親所出,這樣太不公平了!
宋綏正顏道:“明日家中宴客,你們要好生招待,不許與客人鬧脾氣。”
“老爺這話白吩咐了,她們姐妹這麼大的人了,難不成這點道理都不知曉?她們會乖巧聽話,好好招待客人,不會給老爺丟臉的。”紀芸盯了宋箬湖一眼,眸光微轉,“老爺,衙門還有事等着你去忙,還是擺飯吧!”
“擺飯。”宋綏笑道。
榮蕎出去叫人把早飯擺上桌,四個姨娘伺候六人用罷早飯。恭送宋綏出了門,紀芸牽起宋箬溪的手,將她帶到圍榻上坐下,道:“大姑娘,四姑娘,剛纔你父親的話,你們可聽清楚了?”
“回母親的話,女兒聽清楚了。”宋箬湖在紀芸面前還是挺老實的,和宋箬涓一起低頭應道。
“聽清楚了,就要照着做,別右耳朵進,左耳朵出,不往心裡去,全當耳旁風。”紀芸繼續敲打她們,若不是爲了女兒的名聲,她還真懶得管教她們。
“女兒不敢,女兒一定牢牢記在心中。”兩人答道。
“三姑娘,你二姐姐說那日易家姐妹來作客,你招呼的好,明日,你就幫着你二姐姐一起陪客吧!”宋箬池知情識趣,不象宋箬湖和宋箬涓,紀芸有意給她臉面。
“女兒知道了,謝謝母親,謝謝二姐姐。”宋箬池應道。
鄒姨娘一直呆滯的眼中閃過一抹喜色,二姑娘一句話,比旁人說一百句都有用。
宋箬湖不屑地撇撇嘴。
宋箬涓的表情有些羨慕,又有些嫉妒。
“行了,你們都回院子準備去吧,明天不要失禮。”紀芸掃了一眼杵在房裡的四個姨娘,“你們也下去歇着吧。”
“是,太太。”
“是,母親。”
等四個姨娘和三個庶女退下,紀芸就摟着宋箬溪,跟她說明天請客的事。古代請客比現代講究,請誰、不請誰都是有規矩的,並不是說與誰關係好,就得請,還得考慮到身份地位,彼此之間的關係,這請客的用意。
“這次請客主要是爲了讓你認識一些朋友,省得你天天窩在家裡悶得慌。祺郡王府家中有事,郡王妃和兩個縣主不會來。韋同知家沒有女兒,就沒發帖子請;李同知家有一個女兒,嫡出,叫李卿,已定親,在家忙着繡嫁妝,不知道她明天會不會來;張府學正家有兩個女兒,一嫡一庶,嫡的叫張宛眉,庶的叫張畫眉……”
一堆官職一堆人名,聽得宋箬溪頭隱隱做痛,就象在聽慧謹唸佛經,苦着小臉問道:“娘,你到底請了多少客啊?”
“不多不多,明日來作客的姑娘也就*位。”
“啊,這麼多啊!”宋箬溪眉頭皺得緊緊的,加上她和宋箬湖三個,就有十幾個人,能湊好幾桌麻將了,她說應酬的話估計都能把舌子說得打結。
“我的兒,你別擔心,明天,娘讓榮蕎陪着你。”紀芸輕笑出聲。
“娘讓榮蕎跟着我,那娘身邊就沒人使喚了。”
“娘身邊還有福茶她們。”紀芸撫了撫宋箬溪額上的碎髮,“那些表禮,娘都替你準備好了,都用織錦荷包裝着,等散了席,你就送給那些姑娘們。”
“謝謝娘。”宋箬溪倚在紀芸懷裡,心裡暖洋洋的。
“以往家中請安,你不在家裡,大姑娘是你爹爹的庶長女,就由她出面待客,她是個不懂禮數的東西,擺着知府家大姑娘的架子,狠是得罪好幾家的姑娘。”紀芸嘆了口氣,“我怕你爹爹面子上難看,都給瞞了下來。”
“娘,你放心,我不會與客人起衝突的,我會忍讓她們的。”
“我的乖女兒,明日來的那幾位官職都比你爹爹低,你又是嫡出的姑娘,她們巴結你還來不及,不會與你起衝突的。就怕湖丫頭和涓丫頭,盡說些不着調的話,丟人現眼。”
“爹爹和娘都特意囑咐過了,她們會知道輕重的,再說明天請了戲班子來,讓她們坐着看戲就是。等她們看了那齣戲,就不會做出丟臉的事。”宋箬溪勸慰道。
紀芸笑了,慈愛的看着宋箬溪,滿心歡喜,怎麼看都是自己生的女兒是最好的!
母女倆又商量了一下明天宴客的菜式,閒聊了幾句,宋箬溪就回了院子。她在房裡坐下,宋箬池就過來了,拿着做好的繡花鞋,粉紫的鞋面上用五彩線繡着雙飛的蝴蝶,又別緻又好看。
“二姐姐,鞋子做是做好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腳?”宋箬池坐在椅子上,手捏着絲帕,略顯羞澀地低着頭,小聲道。
“我試試。”宋箬溪彎腰脫下腳上的鞋,青荷上前伺候她穿上新鞋。
劉四娘在一旁看着直皺眉頭,卻不敢多話,這幾天宋箬溪冷着她,不讓她近身,她雖愚笨些,但也看出來了,姑娘性子不象五年前了。
宋箬溪下地走了兩步,“很合腳,三妹妹的手真巧。”
“二姐姐穿着合鞋就好。”宋箬池高興地道。
宋箬溪坐在椅子上,擡起腳,左右動了動,笑道:“明天我穿那套粉紫色的衣服,正好配這雙鞋。”
宋箬池聽她這麼說,又驚又喜,要知道她做給紀芸的鞋,紀芸雖然收下,但是一次都沒穿過,她有些氣餒,可是姨娘要她繼續做,她只好繼續做,沒想,她給宋箬溪做的鞋,宋箬溪不但願意穿,還願意在明天請客的時候穿出來待客,感動的淚盈於睫。
“三妹妹,怎麼了?”宋箬溪看着她眼角有晶瑩的水光,忙問道。
宋箬池含着淚笑道:“二姐姐,謝謝你。”
“你給我做鞋,該我謝謝你。”宋箬溪笑,眸光流轉,“你既謝謝了我,我不能讓你這謝謝白說了。”
宋箬池不解地看着她。
宋箬溪笑道:“香繡,把那套鑲紅寶的雲雀頭面拿來給三姑娘。”
香繡應了一聲,去東側房拿出一個錦盒出來,在宋箬池面前打開,金光燦燦,紅寶閃爍,雲雀展翅欲飛,精緻華貴。
“三妹妹,這套頭面,送給你。”宋箬溪道。
“二姐姐,這套頭面太貴重了,池兒不能要。”宋箬池推辭道。
“拿着,明天你要和我一起陪客,不能失禮。”
宋箬池想了一下,雙手接過錦盒,“池兒謝謝二姐姐。”
劉四娘忍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二姑娘,這套頭面是太太特意給你的,你不能給三……”
“太太給了我,就是我的東西,我想給誰,用得着你來多嘴嗎?”宋箬溪不等她把話說完,打斷她的話,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二姐姐,這套頭面,還是二姐姐留着戴吧。”宋箬池怯怯地看着劉四娘。
“你是我妹妹,我送東西給你,你拿着就是了,聽旁人的閒話做什麼?”宋箬溪板着臉,不悅地道。
青荷扯了一下劉四孃的衣服,要她不要再亂說話。
劉四娘抿緊脣角,低下了頭。
宋箬池咬了咬脣,看看劉四娘,又看看宋箬溪,“謝謝二姐姐,明天,池兒會戴這套頭面陪二姐姐一起招呼客人。”
“好。”宋箬溪展顏一笑。
“池兒不打擾二姐姐了,池兒先回房了。”宋箬池起身行禮。
“香繡替我送三妹妹出去。”宋箬溪客氣地道。
香繡送宋箬池出了門,宋箬池並沒回院子,抱着錦盒一路小跑地去了鄒姨娘的院子,進門迭聲喊道:“姨娘姨娘。”
“哎哎。”鄒姨娘邊應着邊從房裡出來,手裡提着件縫了半隻袖子的衣服,“三姑娘,這是怎麼了?”
“姨娘快進屋,我有東西給你看。”宋箬池喜滋滋地道。
鄒姨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見宋箬池開心的樣子,應該不是壞事,跟着她進了房,“三姑娘,什麼事這麼高興啊?”
宋箬池打開錦盒,“姨娘你看。”
鄒姨娘輕吸了口氣,“這頭面,姑娘哪裡來的?”
“二姐姐送給我的。”
鄒姨娘皺眉,“二姑娘爲什麼送頭面給你?”
“我給二姐姐做了雙鞋,二姐姐明天要穿着見客。”
“也就是說,那雙鞋得了二姑娘的喜歡?”
“姨娘,二姐姐從寺裡回來後,性情隨和多了,也不愛計較了。今天早上,大姐姐甩臉子給二姐姐看,我以爲二姐姐會生氣,誰知道二姐姐根本就沒理會。”宋箬池依在鄒姨娘身旁,輕聲道。
鄒姨娘眸光閃了一下,道:“三姑娘,你千萬別學大姑娘。哼,三姑娘,你等着看吧,大姑娘會有苦頭吃的。”
“我知道,我不學她。”宋箬池撇嘴道。
“三姑娘,二姑娘喜歡你的手藝,你就別怕辛苦,再做雙鞋給二姑娘。”
宋箬池點點頭,道:“我這次做的是粉紫的,下次做湖藍的,我看二姐姐喜歡穿這兩種顏色的衣服。”
“好姑娘,真是辛苦你了,都是姨娘沒用,讓你受委屈了。”鄒姨娘想到宋箬池還這麼小的年紀,就要奉承嫡母和嫡姐,仰人鼻息,眼眶微紅。
“姨娘,我不委屈,母親和二姐姐都待我極好。”宋箬池扯絲帕給鄒姨娘按了按眼角,“你別難過。”
母女靜靜地依偎在一起,溫暖着彼此。
晚上,宋綏從衙門回來,紀芸一邊伺候他寬衣,一邊道:“老爺,明日妾身請了易家的來,你多留意一下易家那兩個兄弟,考考他們的學識。”
宋綏聽這話,以爲她是爲宋箬湖相看人家,微微皺眉,“夫人,這易家雖然在前朝曾出仕爲官,但如今已成是普通人家,配湖兒,這門第是不是低了些?”
“老爺,妾身不是給湖兒相看,是給溪兒相看。”紀芸把茶奉給他,淡然道。
宋綏臉色微沉,“那就更不成了,溪兒可是我的嫡女。”
“老爺,男子不看出身,女子不看嫁妝。若有能力,自可封妻廕子,若無本事,縱是做了官,也會落得個免官削職,禍及妻兒的下場。”紀芸正顏道。
“夫人這話是有道理,但是,在這廣陵府,要找個門第相當,人品好,有本事的男子來庇配溪兒,比比皆是,沒必要找個白丁。”
紀芸眸光一轉,道:“老爺,溪兒去寺中一住四五年,吃了多少苦頭,纔回來我們身邊,沒嬌養幾年就要出嫁。妾身不企望別的,妾身就希望她能過得舒心,妾身不想她嫁去那些高門大戶,天天在婆婆面前立規矩,妾身寧願她低嫁。”
宋綏輕嘆道:“夫人,不管低嫁,還是高嫁,都要到婆婆面前立規矩的。”
“妾身已打聽過了,這易老太太待媳婦如同親生女,易家家教如此,那易大夫人將來待溪兒也會一樣。”
宋綏沉吟片刻,道:“夫人既然主意已定,爲夫就依你,只是這事要等明年他過了春闈,才能定。若是他連春闈都通不過,縱是他家再好,他就沒有資格娶溪兒。”
“這是自然,妾身斷不會把女兒嫁給一個白丁。”
宋綏捋着鬍子,欲言又止。
“至於湖兒的親事,這兩年,妾身相看了好幾家,可是湖兒都不滿意。她雖叫妾身一聲母親,可到底不是妾身親生的,妾身不好強硬的讓她答應。畢竟成親後,日子是她在過,萬一兩人不合,結成怨偶,她會記恨妾身這個嫡母一輩子的。妾身想,不如等明年春闈過後,榜上招婿,老爺覺得這主意如何?”紀芸察顏觀色,知道宋綏要說什麼,不等他開口,主動提及。
“夫人這主意甚好。”宋綏面露喜色。
“時辰不早了,老爺,等妾身換件衣服,就去花廳用飯吧。”
宋綏點了點頭。
紀芸走進臥房,臉上的笑消失不見,冷着一張俏臉,泄憤般地用力扯着衣襟上的盤扣。宋綏坐在外面,榮蕎等人不能出言相勸,只能動作麻利地拿衣服出來伺候她換上。
換好衣服,紀芸站在銅鏡前,端詳了片刻,長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努力扯出一絲笑容走了出去,“老爺,走吧!”
花廳內,宋箬湖、宋箬池和宋箬涓坐在椅子上喝茶聊天,四位姨娘候立一旁。
“三姐姐,聽說你給二姐姐做了雙鞋。”宋箬涓挑眉道。
宋箬池淺笑道:“今天做好,已送給二姐姐了。”
宋箬涓問道:“三姐姐,二姐姐穿那雙鞋子可合腳?”
“二姐姐穿着很合腳。”
宋箬涓眸光微轉,問道:“二姐姐她有沒有給什麼東西謝謝你?”
宋箬池看了宋箬涓一眼,垂下眼瞼,道:“妹妹給姐姐做東西哪能要姐姐送東西答謝。”
宋箬涓懷疑地盯着她,“可是有人說看到你從二姐姐院子裡出來時,懷裡揣着個錦盒。”
“那必是她看錯了,那是包鞋子的布。”宋箬池不想引起她的嫉妒,撒謊道。
宋箬涓見問不出什麼,撇撇嘴,端起茶杯喝茶。
“自有針線房裡的幫她做鞋,你用得着這麼上趕着做雙鞋送她嗎?”宋箬湖鄙夷地斜睨宋箬池一眼,“放着姑娘不做,非要學那些卑賤樣,討好賣乖。”
宋箬池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父親的教誨,我不敢忘,做姐妹當相親相愛,我給二姐姐做鞋,是我做妹妹的一番心意。”
宋箬湖臉色微變,眸底閃過一抹厲芒,問道:“既是這般,三妹妹,我也是你姐姐,怎麼不見你做雙鞋送給我?難道與姐妹相親相愛,還分人不成?”
“大姐姐若不嫌我做工粗劣,我就做雙鞋送給大姐姐。”宋箬池好脾氣地道。
宋箬湖冷笑兩聲,道:“你做的鞋我無福消受,你還是去討好你的好二姐姐去吧。”
宋箬池微微淺笑,並不接話。
姐妹們不再交談,花廳內一片寂靜,直到宋綏和紀芸來,三人才起身行禮,“女兒見過父親,見過母親。”
“溪兒和淮兒去哪裡了?”等衆人行完禮,宋綏落座問道。
“回老爺的話,二少爺有位同窗生日,二少爺去赴宴了。”伺候宋淮的婢女上前行禮道。
“二姑娘來了。”門外傳來婢女的通傳聲,接着披着披風,揣着暖手爐的宋箬溪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
“溪兒,你很冷嗎?”早上宋箬溪進門請安時,已解下披風,放下了暖手爐,宋綏就沒看到她這副打扮,這會見她穿得這麼厚實,驚訝地問道。
“回爹爹的話,溪兒不覺得冷,可是溪兒的手冰涼,娘就逼着溪兒穿這麼多衣服,怕溪兒受寒生病。”宋箬溪苦惱地道。
“你手爲什麼冰涼?”宋綏關心地問道。
“老爺,這事等回房再告訴你。”紀芸不好意思當着衆人面說是她貪吃所至。
宋綏不明白爲什麼這件事要回房再說,但也沒有再追問,道:“溪兒快會下,擺飯了。”
宋箬湖來用餐,坐的位置就有了變化,宋箬溪從右邊坐到了紀芸身旁。桌上八菜四湯,四葷四素,正中放着砂鍋雞。宋箬溪喜歡吃雞翅,香繡動作快,上來就將一個雞翅夾進了宋箬溪的碗裡,接着就去夾第二個,伺候宋箬湖的婢女竹杏的筷子幾乎與她的筷子同時夾住雞翅。
“雞翅是大姑娘的。”竹杏脫口而出。
香繡一怔,就鬆開了筷子,竹杏就將雞翅夾進了宋箬湖的碗裡。紀芸皺了一下眉,不動聲色地繼續吃飯。
宋箬湖脣角勾起,挑釁地看了眼宋箬溪,見她專心地在吃雞翅,似乎對沒搶着另一個雞翅並不在意,頓時覺得吃在嘴裡的雞翅沒有那麼美味了。
香繡沒夾到雞翅,就去夾魚鰾,那也是宋箬溪喜歡吃的。不想,又和竹杏的筷子遇上了。宋箬池和宋箬涓含着飯,眼睛盯着兩人的筷子。
“大姑娘愛吃魚鰾。”竹杏道。
“香繡,我要吃香菇和菘菜。”宋箬溪輕聲吩咐道。
香繡再鬆開筷子,去夾香菇和菘菜給宋箬溪。竹杏將魚鰾夾進了宋箬湖的碗裡。
紀芸神色未變地吃着飯,彷彿根本就沒看到一般。
宋綏眉尖微動,看了宋箬湖一眼,眸色沉了沉,身爲長姐,卻無長姐之雅量,還要妹妹相讓,把庶女交給妾室來養,犯了個大錯,但願還來得及改正。又讚許地看了眼宋箬溪,還是夫人教出來的女兒好,知道禮讓。
柳姨娘臉上閃過一抹得意的笑,太太有什麼了不起的,當着老爺的面,還不是什麼話都不敢說。
許姨娘看到了她臉上的笑,鄙夷地撇撇嘴,蠢貨。
五人安靜的吃罷飯,奴婢們奉消食茶。
“夫人,明日之事,可安排妥當了?”宋綏問道。
“已經安排妥當,明日老爺與男賓們在景雅堂用飯,妾身和女賓在暖香堂。”
“如此安排甚好,辛苦夫人了。”
“老爺客氣,這些都是妾身份內之事。”紀芸笑道。
宋綏沉吟片刻,道:“你們姐妹幾個,雖不用做滿腹經綸的才女,但也要明理懂事。爲父明日託府學正大人替你們尋位好先生。”
“女兒會好好跟先生讀書的。”四姐妹起身應道。
紀芸知道宋綏是嫌現在這位先生沒有教好他的三個庶女,要另尋良師,眸底閃過一抹譏笑,歪脖子樹任憑請再好花匠也弄不直。
坐着說了一會子閒話就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天色依舊陰沉沉的,太陽被厚厚地雲層遮攔着,散發着無力的光芒,好在沒有颳風下雨,不會妨礙賓客們出行。
看到藕荷色繡紫薇花直筒圓領袍,下着水紅長裙,挽着百合髻,戴着鑲紅寶石雲雀花卉頭面的宋箬池,宋箬涓難掩嫉妒,問道:“三姐姐何時得了這麼一套好頭面?”
宋箬池笑笑,避而不答,道:“四妹妹該進去給父親母親請安。”
宋箬涓眸光閃了一下,難道是昨天她從宋箬溪院子裡出來,懷裡揣的就是這套頭面?“三姐姐,這套頭面是二姐姐送給你的吧?”
宋箬池假裝沒聽到,徑直往房內走去。
宋箬涓在後面氣得咬了咬牙,冷哼一聲,不就是給宋箬溪做了雙鞋,她也會。
姐妹倆進了房,宋箬溪正偎在紀芸身邊說話,身上穿着嶄新的粉紫色繡百花蛺蝶的窄袖對褙子,下繫着白底繡紅梅長裙,裙下露出一雙粉紫色繡蝴蝶的繡花鞋,挽着雙平髻,髻上插着鑲紫寶石的五菱花,纏絲鑲珍珠蝴蝶簪和小鳳金釵,耳朵上是朵梅花耳墜,美得讓人羨慕。
宋箬涓跟着宋箬池行了禮後,在椅子上坐下,道:“二姐姐這鞋子的蝴蝶就象是活的一般,繡得真好看。”
“這鞋子是三妹妹幫我做。”宋箬溪拉了拉裙子,讓一雙鞋全露出來,“娘,我覺得做鞋好難,虧得三妹妹年紀比我小,還能做出這麼一雙好鞋。”
“嘖嘖,虧你還有臉說呢。”紀芸嘴上說得嫌惡,眼中卻滿是慈愛寵溺的笑意。
“娘,寸有所長,尺有所短。溪兒就是做不好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就你的理由多。”紀芸笑笑,看向宋箬池,“池兒今天這身打扮很漂亮。”
“謝謝母親誇獎。”宋箬池笑道。
這時,宋箬湖進來,大紅色繡牡丹團花寬袖對襟褙子,白色百褶裙,挽着近香髻,戴着鑲紅寶花鈿華勝,赤金流蘇簪,點翠垂珠藍玉耳墜。
“你回去換過再來。”紀芸淡淡地道。
“母親,女兒這身打扮有什麼問題嗎?”宋箬湖這身打扮本來並無差錯,大紅色也是主家常穿的顏色,問題是,宋箬溪沒有選擇穿大紅色,她穿得是粉紫。按着閩國的禮儀,宋箬湖要配合她的顏色。
雖然在內講究長幼,但對外講究的是嫡庶,以嫡爲主,庶爲次。宋箬溪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早就讓人通知三位姐妹。上次宋箬溪姐妹三人去易家作客,穿得是同色衣服,但細節還是有所區別的,這是爲了突現出嫡出的尊貴。
“柳氏,你帶大姑娘回房,告訴她錯在何處。若是不知道改正,就留在房裡養病好了。”紀芸把手中的杯子放桌上一放,冷冷地道。
“太太,大紅色是主家的顏色。”宋箬湖這身打扮是母女倆商量出來的結果,柳姨娘也不覺得有什麼錯。
紀芸盯了她一眼,懶得與這對母女廢話,直接道:“秦孝家的,大姑娘病還沒好,不宜出來吹風,請大姑娘回房養病。柳姨娘也跟進去照顧大姑娘好了。”
“是,太太。”秦孝家的帶着人將宋箬湖母女架了回去。
宋箬湖出來不到兩天就又被關進房裡養病,順帶連她的生母也一起被關了起來。
辰時未,第一個客人到了,是張府學正大人和夫人以及他們的嫡女張宛眉。張夫人帶了四份禮來,可只見着三位宋姑娘,宋箬池和宋箬涓以前就見,只有宋箬溪面生,她就知道這位就是宋家嫡女,笑道:“這個定是宋夫人的寶貝女兒二姑娘。”
“小女見過張夫人。”宋箬溪笑着行禮。
“世侄女不必多禮,薄禮一份,世侄女可不要嫌棄。”張夫人送上見面禮。
客套了一番,請張家母女到房裡坐下,奉茶閒聊。
第二個到的是姓趙的通判一家。
宋箬溪又收薄禮一份。
易家是第三個到的,易二夫人懷着身孕沒來,易二老爺出門不在家,易大老爺夫妻帶着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兩個侄女前來,這是一次難得的與官員結交的機會。
“溪兒姐姐,我又來了喲!”易友德就進門,就笑呵呵地道。
見易友德就要撲過去抱宋箬溪,慌得易友賢趕緊抓住她的胳膊,飛快地道:“三妹妹,記住你答應孃的話。”
易友德站住腳,蓮步輕移,擺出一副標準大家閨秀的模樣出來。惹得宋箬溪掩嘴直笑,“德兒妹妹,你裝得真象。”
“溪兒姐姐說什麼呢,人家本來就是這樣的。”易友德裝得徹底,說話連牙齒都不露了。
易友貞和易友賢哭笑不得看着她。
“貞兒姐姐,賢兒妹妹,你們別管她了,到房裡去與張家姐姐趙家妹妹說說話吧。”宋箬溪一串姐姐妹妹說下來,膩歪得要命,這什麼規矩,爲什麼要姐姐妹妹這麼稱呼?
宋箬溪和宋箬池陪着兩人到西邊的暖閣,東邊暖閣,夫人們在閒扯。
宋箬涓把易友德拉到一邊,問道:“唯兒姐姐怎麼沒來?”
“唯兒姐姐回懷安了,你不知道嗎?”易友德偏頭問道。
宋箬涓大失所望,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那個美少年?
客人們就陸續來了,進二門,由小廝和婢女分別領去景雅堂和暖香堂,男賓就由宋綏父子接待,女賓就由紀芸母女招呼,宋箬溪收到十數份薄禮。
宋箬溪不象宋箬湖擺架子,笑意盈盈,和藹可親,讓那些曾受過宋箬湖氣的姑娘們暗暗點頭,這庶出的就是比不上嫡出的。
到了正午,衆夫人姑娘入席。開宴點戲,紀芸笑道:“這次讓天籟居的戲班子她們唱這個月的新戲,希望各位夫人和姑娘們喜歡。”
各位夫人這個道:“早就想去開,一直脫開身,今日可以一飽耳福。”
“聽說這戲挺好看。”
“是呀,說唱詞也好聽。”
婢女上菜,戲臺上開場鑼鼓敲響,好戲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