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葫蘆口兩側山腰上突然冒出來的,自然就是近兩萬名右侯衛的府兵。
楊霖手下的近九萬大軍中,實力最弱的就屬從磨坪山下來的守兵和屯田兵,統統被他留在了樓煩關,讓倒黴的李君羨帶着佈置溜冰場。剩下的六萬人中,除了被留作預備隊的萬餘民軍之外,戰鬥力最弱的還是他磨坪山的嫡系,也就是盛彥師統率的那兩萬人。而戰鬥力最強的,不用問就是這兩萬右侯衛的府兵。
可是府兵雖好,卻始終對楊霖這個大反賊深懷戒心。要不是府兵們個個心高氣傲,對收拾突厥人這件事也頗爲心動的話,他們也不會隨軍北上。同樣因爲心高氣傲,身爲內六衛的右侯衛哪能甘心屈身於低人一等的左驍衛麾下?更別提那些雜牌的河東軍了,倒是楊霖這個大反賊提出的戰後護送返鄉的條件讓他們很感興趣,所以勉爲其難的來到了中路軍,但是聽調不聽宣那是一定的了,讓他們當炮灰打頭陣更是想都別想。
楊霖對這些兵大爺們非常頭疼,卻也只能敢怒不敢言,誰讓人家能打呢?跟他那些聽話的嫡系們比起來,這些右侯衛的府兵肯定不能一個打十個,但是如果不耍陰謀詭計,一萬個打他十萬個一點問題沒有!所以楊霖對他們的就得哄着慣着,今天設計的這個戰術也是本着這個原則,最聽話但是最慫包的磨坪山嫡系打頭陣當炮灰,比較聽話、戰力湊合的邊軍負責收尾也免不了一場血戰,只有不聽話但是戰鬥力最強的府兵最舒服。雖然貓在山腰上藏了兩個多時辰差點凍死,那也比親臨戰陣被人家砍死強得多,不過最重要的任務也必須由他們擔着。
儘管每個府兵身上最少裹着兩件老皮襖,卻也在這滴水成冰的鬼天氣裡幾乎被凍僵。但是唯有最寶貴的雙手,他們一直學着胡人的法子塞在褲襠裡保暖,畢竟一會兒見真章的時候全都得靠這雙手啊!
右侯衛的弓弩配備比例高達七成,剩下那三成射術也說得過去。所以楊霖在打劫了他老丈人的軍械庫之後,就把這兩萬府兵統統變成了弓箭兵。如今葫蘆口被突厥人擠得滿滿當當,正是他們大顯身手的時候。
要想單純用弓箭手阻擋一支騎兵,在一定的地形、策略等條件配合下是可行的,但想要擊潰一支騎兵幾乎是不可能的。畢竟騎兵就意味着速度,速度就意味着弓箭的命中率和殺傷力根本無法保證在騎兵衝過弓箭射程的那兩三輪射擊中,就能將其統統幹掉。就算弓箭兵的數量遠遠大於騎兵,人家騎兵打不過還不會跑嗎?兩條腿的難道能跑過四條腿的?
可是今天的情況就屬於特例,突厥騎兵被堵在一個狹窄的地域裡進退兩難,而右侯衛的弓箭兵們藏在山上可以肆無忌憚的把他們當固定靶射,而且一點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危——突厥人的戰馬可不會爬山。
山上的第一波箭雨就給突厥人造成了極大的混亂,以致於步利要求向前突擊以展開隊形的命令根本沒法執行——這一波箭雨已經把他們前進的道路封的死死的。
“弓箭!還擊!”一個突厥將領靈機一閃,大聲吼叫起來。
這一仗打到現在,習慣了射不過隋人,所以一門心思的短兵相接的突厥人,終於想起來自己這回上陣居然還揹着弓箭這種東西。可惜的是他們的弓箭質量本來就比不上隋軍的,又是以下射上,根本夠不着山上的弓箭手,倒是給正在壓上的楊霖的步兵們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可惜的是,突厥人今日最後的反擊也就到此爲止了。山腰上一波接一波的沒完沒了的箭雨真的像暴風驟雨似的潑灑下來,幾乎在半頓飯的工夫就將數千名突厥人射成了刺蝟,這下子突厥人再也受不了了,紛紛掉頭向山谷外逃去,自相踐踏中又不知有多少人死於非命。
楊霖在李秀寧的攙扶下,命令盛彥師始終跟不斷後退的突厥人保持着一箭之地的距離,然後下令給在山腰上不斷揮旗請求出擊的周大虎,讓他老老實實的繼續沒完沒了的射箭,這纔回到後陣讓郎中給他拔箭療傷。
山口外,繞了老大一個圈子隱藏行跡的邊軍們,在李孝恭和達奚莫熊的帶領下又繞了回來,隱藏在山口外五里處的一個窪地裡。這時有斥候來報,山口處發現大約兩萬名突厥人。
“孟平將軍,不如讓末將去打他一下子!末將隱蔽行蹤,貼近急襲,突厥狗的戰馬拉不起來速度,定然不是我軍的對手。一旦咱們攻佔了山口,那就是關門打狗,山裡邊的突厥狗一個都跑不了!”
“達奚,你忘了主公是怎麼說的了?你的任務不是圍堵,而是側擊和驅趕!你要是敢違抗將令,看主公戰後怎麼收拾你!”
“可是按將軍的意思,突厥狗起碼得跑掉一半!”
“我說達奚,你的野心不小哇!居然想全殲突厥人?想當年衛王和楚公每戰必斬十幾萬突厥人,最後的結果也只能是把突厥人擊潰、打跑,想要全殲那就是做夢!你可別把那些突厥人逼得破釜沉舟跟你決死一戰,到時候誰勝誰負可就不好說了!”
達奚莫熊還是不太服氣,正要頂嘴,又有斥候來報,突厥人出現了混亂,陣後發現大股雪塵和飛鳥驚起,敵軍似有逃走的跡象。
“主公那邊成了!達奚,你速將麾下騎兵分作三隊,每隊三千人,人數不夠的那一隊用我的斥候補上。這三隊人馬每隔半柱香出擊一隊,側擊逃走的突厥人。千萬記住!以殺傷爲主,不可戀戰,一擊便走,反覆衝擊。待敵軍逃出你的防區之後,在後尾隨,儘量將逃敵向四處驅趕,不可使其彙集一處,可曾聽明白了?”
“末將尊令!”
達奚朝李孝恭重重的一抱拳之後掉頭就走。李孝恭舉目遠眺那看不見的戰場,心情不由得一陣激動,可是轉瞬間,又化爲了一片酸澀……
當夕陽開始西斜的時候,戰場終於從山谷推進到了山口。當晚定更時分,腰間掛滿了突厥人首級的達奚莫熊也率軍返回了大營。這一戰,討奴軍中路軍大敗突厥步利部,陣斬兩萬有餘,活擒近萬,餘者四潰。討奴軍也折損了將近五千人,而且大多是楊霖的嫡系,連他這個主將都是身負重傷了。不過這會兒工夫他還來不及喜出望外或是悲春傷秋,因爲出現了一個意外情況。
一直躲在山谷深處當預備隊的民軍首領劉七賢來報,他們逮着了步利!
話說突厥人再怎麼慘敗也跑出去了兩萬人,怎麼還能把步利這個大葉護給丟了?而且突厥人都是往北邊跑,怎麼步利卻在南邊被抓住了?難道這傢伙是個路癡?
其實都不是。改行當了弓箭兵的右侯衛一露面,步利就知道大事不妙,必須開溜了。可是他身後這條路有多難走,步利作爲親歷者太清楚不過了。大軍從容通過尚且如此,要是數萬大軍爭相要命那條山路就得變成一條吞噬生命的毒龍,絕對是死路一條,那種情況下誰會在乎他步利是大葉護還是小花朵?所以他必須另覓出路。
步利選擇的是逃向山谷深處。這個想法看起來匪夷所思,其實並不出格,因爲楊霖的步兵很難封鎖住山谷裡所有的空間,總有漏洞可鑽,只是腦子一根弦的突厥人只顧着往後跑看不着罷了。只要衝出最初的幾十步距離,步利基本就安全了,他對座下這匹從波斯人手中重金購得的烏雲踏雪非常有信心。
步利趁亂瞅準一個空檔,一催馬便衝了出去。而烏雲踏雪絕對對得起步利爲它付出的那些金子,一躍而起竟然在幾個隋軍步兵的腦袋上飛了過去,然後幾個起落就跑得沒影了。那幾個目瞪口呆的隋軍剛想報告,結果被突厥人的一頓亂箭射了個東倒西歪,就再也沒人想起這事了。
可惜步利樂極生悲——你說你都跑出去了,就趕緊找路回家唄?結果他在山谷深處的樹林裡看見了幾個正在打柴的山民,窩了一肚子火的步利打算拿這幾個的隋人的腦袋消消火,結果腦袋沒拿到,倒是招來了好幾百個全副武裝的隋人把他圍了個嚴嚴實實。這下子就算烏雲踏雪再能飛,也飛不出這麼大個包圍圈了。
楊霖這一仗的目標就是儘量殺傷突厥人,根本沒想過全殲,自然更不能奢求活捉步利。誰能想到步利的腦子一抽抽,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這就堪稱是一個意外收穫了。衆人都非常高興,正在拿立了大功劉七賢開玩笑,長孫無忌突然臉色一變,匆匆將楊霖和房玄齡拉到了一邊。
“主公,突厥軍法中有這麼一條:主將死而全軍獨活者,皆斬之。那些逃走的突厥人要是發現不見了步利,會不會轉過頭來跟咱們拼命?”
“突厥人還有這麼變態的規定?真是太不人道了!算了,通知下去,今晚的慶功宴取消,大家睡覺都睜着一隻眼睛,等這件事弄明白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