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霖雖然放棄了地勢最爲險要的山口,但是並沒有放棄佈設口袋陣的想法,顯露行跡誘敵來攻的盛彥師部實際上是他的後軍,而前軍就是他親兵營中的五百騎兵。這個前軍的人數實在是可憐了點,可是誰讓他的騎兵太少還另有重任呢?而且只有騎兵纔有足夠的速度及時扎住這個四處漏風的口袋陣中的最後一個口子。
楊霖他們一直埋伏在突厥人身後的一個山坳裡,此時眼見盛彥師勝局已定,兩千突厥殘兵正在奪路潰逃,哪裡還敢怠慢?便在楊霖一聲招呼之後率先殺了出去。
楊霖手裡舉着他那根張牙舞爪的狼牙棒,張牙舞爪的一馬當先,他麾下那些沒有具體差事的武將們緊隨其後,就連名義上是文官的長孫無忌和房玄齡都全副武裝,揮舞着馬槊鬼哭狼嚎着隨他衝鋒,也不知道他倆這是準備去殺敵呢還是去送死。
逃命心切的突厥人眼見一小隊人馬從斜刺裡殺出,即將擋住他們唯一的一條活路,即便他們再慫包軟蛋,也知道再不豁出命去拼一把,結局就是必死無疑。因此無需任何動員或是命令,他們紛紛開始催動戰馬,將速度加到了極致,看那意思即便不能把這小隊騎兵嚇退,也要活生生的撞開一條血路。
可是他們哪知道楊霖此人最是惜命,所以他的親兵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猛士,大都是在八百里太行縱行無忌的老馬賊出身,一身騎射本事比起突厥人來也是不遑多讓。一看突厥人要玩命了,根本無需命令,幾百支羽箭便狂風暴雨般的潑灑了過去,其中不乏像李秀寧、李仲文這樣可以一發三矢的好手,登時將衝在最前邊的突厥人射倒了一片,還連累着來不及避讓的後續騎兵們一陣人仰馬翻,亂成了一團。
楊霖深知他胯下這匹大黑馬的德性,所以早就拿厚布蒙上了這貨的眼睛,連耳朵也堵了個嚴嚴實實。所以此時他這一催動戰馬,大黑馬理所當然的認爲主人這個二貨又想跑路,自然抖擻起精神跑得那叫一個快,沒一會兒工夫就把楊霖的保鏢和親兵們甩出了好幾個身位。
楊霖這才發現自己弄巧成拙了,似乎把自己搞成了孤膽英雄……可是他沒工夫後悔,掄起棒子三下五除二的將迎面衝過來的突厥兵砸得滿天亂飛,而他自己身上也被彎刀劃開了幾道口子。
說起來突厥人的彎刀那是設計的十分缺德。彎刀的刀刃並不長,只有兩尺有餘,這是因爲突厥人無論是提煉鐵料還是鍛造兵刃的技術都很糟糕,彎刀的質量跟隋人慣用的橫刀根本沒法比,刀刃一長就很容易折斷。彎刀的刀刃在靠近刀柄處是直的,隨後便向刀脊處大幅後彎,使得彎刀的重心遠離刀柄,增加了刀的殺傷力,同時弧形刀刃可承受強度較大的撞擊而不至於損壞,彌補了突厥人冶鐵水平低下的不足。正是因爲彎刀的這個特點,所以突厥人在與敵人作戰時,根本無需大幅度的劈砍動作,只要在快馬交錯的瞬間,保證刀刃與敵人的身體斜線接觸,便可以輕易的切開對方的身體或是甲冑。
比如說現在的楊霖,不過在快馬交錯間被突厥人的彎刀輕輕的劃了幾下,他那身好不容易纔蒐羅到的鐵甲上,用來固定甲片的皮質套索就被輕易的扯開了,露出了兩個大口子,連內襯的皮甲都被劃開,鮮血很快的涌了出來。
身體上劇烈的疼痛一下子激發了楊霖的兇性,哇呀呀的暴叫着,揮舞着七十斤重的狼牙棒發了瘋似的左劈右砸,凡是靠近他的突厥兵無不被打得筋斷骨折、人馬俱碎。而此時的大黑馬也覺出不對勁了——這個二貨主人怎麼連逃命都能逃到人堆裡?你活膩歪了,難道還不讓馬活了?人想找死馬得自救,大黑馬的危機意識驟然提高,可奈何眼睛被蒙耳朵被堵,想逃命都找不到方向。於是急瘋了的大黑馬尥起了蹶子,四蹄亂踹,拼命的想找到一條出路逃之夭夭,這下可好,一人一馬都發了瘋,而且這倆貨都是野路子出身,人亂打馬亂踹,一時間竟在重重敵軍圍困下清出好長的一條血肉衚衕,死死的擋住了突厥人的去路。
楊霖正殺得忘形,緊隨而至的衆將和親兵們剛剛跟突厥人撞到一塊,突然間就覺得右肩上一陣大力傳來,緊接着身體就向後倒飛了出去,卻被雙腿死命的一拽又拽回了馬鞍之上。
原來楊霖知道自己的馬術實在是太丟人,碰到點意外情況就免不了掉落馬下,弄不好就會被踐踏成泥,所以乾脆把兩腿綁在了馬上。此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支利箭,正中他的右肩,幸虧他雙腿被縛,才免去了落馬之厄。
可是這下子他也被射得不輕,中箭處鐵甲的甲葉子都被擊飛了好幾片,箭簇深深的扎進了楊霖右肩的肉裡,一瞬間他的半個身子都疼得失去了知覺,全身的力氣也像是被扎漏了的皮口袋裡的水,一下子漏了個精光,連左手裡的狼牙棒都握不住了,咣噹一聲掉在了地上,人也在馬上晃晃蕩蕩的搖搖欲墜。
“主公!”
“郎君!”
楊霖的四大保鏢——名義上的親兵校尉被臨時調走了一個周大虎,剩下那仨都是一見到血肉紛飛的戰場比看到親孃老子還興奮的殺神。此刻雄闊海、李仲文和邱師利早就嗷嗷嚎叫着衝進敵羣大開殺戒,老雄更是連馬都不騎了,掄開兩把碩大的板斧跟砍瓜切菜一般的狂虐那些心膽俱裂的突厥兵,一斧子下去連人帶馬都劈成了兩半,哪還記得他們的主公是誰?楊霖傷不傷、死不死的更是連瞅都顧不上瞅一眼。這會兒工夫還能惦記着楊霖的只有他的親親好老婆李秀寧和準大舅哥長孫無忌,咦?怎麼還有個成天對他酸溜溜的房玄齡?
這仨人趕緊衝過來護住楊霖,緊隨而至的十幾個親兵舉起了騎盾又將他們四個圍成一圈,就要緩緩退出戰場。
“不能走!命令盛彥師迅速壓上解決掉這些遊兵散勇,我們去堵住葫蘆口,那些府兵們也該露頭了!”
楊霖任由李秀寧扯下披風把他的半邊身子連着那根箭裹成了個大糉子,卻堅決不肯後撤。因爲失血過多而徹底成了一個小白臉的他,哆嗦着左手扒拉開長孫無忌,指向了葫蘆口處剛剛露頭的突厥中軍。
如果說剛纔死了個乾淨的那些拓揭是突厥前軍的敢死隊,那麼整個五千前軍在三萬突厥中軍眼中,就是替他們趟雷的倒黴蛋。五千倒黴蛋就算打不過兩萬隋人,也能把戰場局勢攪和得一片混亂,他們此刻滿心思都是趁亂給隋人來上最狠的一刀,然後趕緊佔便宜搶東西和立功發財的念頭。佔便宜不積極,那一定是腦子有問題,突厥人可不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什麼問題,個個奮勇向前,拼命的往前擠打算搶個頭功。
前邊囉嗦了那麼長的篇幅,實際上從兩軍接觸到現在只過去了不到一刻鐘的工夫(古時一刻相當於現在的三十分鐘——作者注),此時楊霖的五百親兵就算再玩命也不可能將那些死中求活的突厥前軍的殘兵全都堵住,還是讓數百騎突破了阻截衝向了葫蘆口,正好跟剛剛趕到的中軍擠到了一處。
突厥中軍足足有三萬人,被從山口到葫蘆口長達兩三裡、又逼仄難行的山路壓縮成了一字長蛇陣,衝在前邊的幾千人已經衝出了葫蘆口,夾在中間的步利正在齜牙咧嘴的牽着戰馬爬山,排在隊尾的還等在山口處跟後軍的弟兄們扯着閒篇呢。先趕到葫蘆口的突厥兵一看前軍的敢死隊們不管是真敢死的還是假敢死的都已經死了一地啦,就剩下幾百個命大的還被隋人攆兔子似的攆得滿地亂竄,一下子都慌了手腳。有想往前衝跟隋人拼命的,有想往回退離隋人遠遠的,還有的想去找步利拿主意的,可是不管想往哪去的都不容易,葫蘆口處被擠得滿滿當當的,而且還不斷有後續的突厥人涌進來,葫蘆口都快擠成沙丁魚罐頭了,最後不管想去哪兒的都是動彈不得。
這就是步利進到山谷裡看到的景象,由不得他不膽戰心驚。雖然步利膽子小,還沒主見,可是此時也明白必須下決斷了,無論是前進還是後退,都比被堵在葫蘆口要好。三萬人擠在這麼一個狹小的空間,用不着隋人來攻,弄不好一個自相踐踏,就得全軍覆沒。
步利的第一個念頭當然是離戰場越遠越好。可是方纔的一場部下抗命到現在還讓他心有餘悸,值此危急時刻,自己人的陣腳說什麼也亂不得,那就不能再退,唯有進攻!而且對面的隋人看起來也不太多,還大都是步兵,前軍人少沒打過,中軍的三萬騎兵一哄而上,即便是光用馬踩,也能把這一萬多人踏平了吧?
步利難得的勇敢了一把,派出一萬人將陣型前推半里地,以便拉開空間讓大軍能夠從容的展開。可是還沒等他手下的將領來得及招呼自己的士兵,葫蘆口兩側的山嶺之上突然間滾落下大量的積雪,隨之在山腰處冒出來無數個身披白斗篷的人影,一個個的正在彎弓搭箭,在正午的慘白的太陽底下閃着寒光的精鐵箭頭直直的瞄準了山下亂成一團的突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