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湘菱躺在大石塊上,爲顏驥仔細講述這三年的過往,時間一久,顏驥終於發現她說話間,時不時地伸手在額頭上輕輕揉按着,似乎頭痛難耐。
見此,顏驥立刻打斷了樑湘菱的講述:“師姐,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麼?是不是頭疼?”
樑湘菱也不忙着往下說了,閉上眼晴,玉手按在額前點了點頭,道:“是呀,腦子昏昏沉沉的,你小子可算是想起我還有傷了。”
被樑湘菱這麼一說,顏驥登時覺得心中有愧,想了片刻,立即道:“師姐,我帶你找個客棧住下罷!讓你躺在這涼硬的石頭上一定很不舒服。”
樑湘菱倒也不與他客氣,衝他笑了笑,道:“那就趕快唄!你小子總算有點良心,還以爲你要把你師姐丟在這山野裡睡上一整夜呢!”
顏驥只覺心中更加慚愧,溫聲道:“師姐,你還能走路麼?要不我揹着你罷?”
“那好啊!”樑湘菱倒不客氣,隨口就說了出來:“有人要揹着,我還走什麼路呀?有福當然要享啦!就算能走我也不會自己走。”
顏驥聽着師姐這般說話,忍不住微笑了出來,彷彿又回到了青竹仙居里那溫馨快樂的心情。不多遲疑,拉起樑湘菱背在背上,兩人朝着離這裡較近的南陽鎮走了過去。
樑湘菱在顏驥背上躺着,似乎頭痛難受,將自己的額頭緊緊靠在顏驥的肩背上,閉着眼睛,然後低聲問道:“師弟,你趕來救我的時候,當時有那個修爲深不可測的魔教殺手,以及……以及‘那個人’,你是怎麼帶着我逃出來的?是跟‘那個人’聯手殺了那使金輪的魔教殺手麼?”
顏驥搖了搖頭,如實答道:“不是啊!是我一個人殺了那使金輪的魔教殺手,蕭師兄好像沒有要阻攔我們的意思,我就帶着你離開了。”
“你一個人殺了他?”
樑湘菱忍不住驚呼了出來,似乎覺得這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令人難以置信,以她多年的修道根基,尚且接不下玄月一招,而這個看起來傻傻笨笨,沒有多少修道天分的小師弟居然能將玄月殺了,道行不知強到了何種地步。
樑湘菱隨後想起張靈兒對她說過的一件事,三年前她的這位小師弟曾經以爲她被魔教白龍聖使殺了,急着要爲她報仇,但又不敵白龍聖使,無奈之下吞下了兩顆朱果,想要藉助朱果來增加自身修爲,從那以後,她的這位師弟已經擁有兩個甲子的精純功力。
樑湘菱如此想來,便覺得這件事也沒什麼好疑惑的,笑了笑,對顏驥道:“你這臭小子真是魯莽,當時竟然不顧自身危險,一連吞服下兩顆朱果,搞得自己筋脈幾乎要斷裂。不過現在看來,你小子已經沒事了罷,以後千萬不要再這麼魯莽了!知道麼?要多用點腦子呀!”
顏驥被師姐這般教訓着,總感覺師姐怎麼教訓他都是對的,立刻點頭道:“是,師姐,我記住了。”
樑湘菱笑了幾下,忽然伸出柔若無骨的手指在顏驥肩頭輕輕捏了一下,柔聲道:“師弟啊!其實你當時那樣做,無非是想爲我報仇嘛!你有這份心我已經滿足了,不必連自己性命都不顧的,那樣很傻,你就不想活了麼?”
“我……”
顏驥只說出一個“我”字的口型,他本想說當時真就不想活了,彷彿失去了師姐,他便成了真正的孤獨者,生無可戀。
但不知怎麼,這些話終究沒有說出口,只吶吶的“哦”了一聲。
星光下,晚風徐徐吹來,輕輕拂動樑湘菱秀髮在風中飄揚,有幾簇柔軟的髮絲被吹在顏驥的臉上來回拂動着。那時,他嗅到了淡淡幽香,臉頰被髮絲在上面拂動着,癢癢的,似乎有微妙的感覺產生。
白衣女子伏在師弟的背上,儼然把師弟的後背當做溫暖的靠山,靜靜的躺在上面。
兩個人在夜色中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說,不時有開懷的笑聲傳來。在這個世上,彷彿能令顏驥說這麼多話,笑這麼開心的人,便只有他背上的那位女子。
如果這小小的溫馨場面會是永恆,便是“夫復何求”了罷!
“師弟……”樑湘菱猶豫了許久,忽然變換了語氣問道:“你潛入魔教的時候,可遇到‘那個人’了麼?”
顏驥心頭一震,他腳步雖未停下來,但已無心思前行,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樑湘菱,見師姐將她額頭壓在自己肩背上,看不清她現在是什麼表情。顏驥在那裡望了半晌,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看他回頭時的那副模樣,前方若有一道山崖,怕也會“勇往直前”的走下去。
樑湘菱等了許久也沒聽見顏驥的回答,伸手在他後腦上輕輕敲了一下,並未擡起頭,問道:“怎麼不說話了?”
顏驥立刻“哦”了一聲,只低低迴了“遇見了”這三個字,極不情願在師姐面前提起這件事。
樑湘菱這才擡起頭,赫然發現她的這位師弟正回頭注深深視着她,目光毫不避諱。楞了一下,皺眉道:“爲什麼要這樣看着我?”
顏驥想也沒想便回道:“我怕你會傷心難過?就像以前那樣,很傷心……”
樑湘菱凝望着那深深注視着自己的眼神,怔了怔,忽然失笑道:“傻蛋!我都是大人了,你以爲我還會像一個小丫頭似地,哭得眼淚嘩嘩的麼?”
顏驥點了點頭,只“哦”了一聲,將頭轉了回去。
“你回答我呀!”樑湘菱又在他後腦勺上輕輕敲了一下。
顏驥原本欣喜的情緒,登時低落了起來,輕嘆口氣,淡淡回道:“我已經回答你了!”
樑湘菱這才意識到她已經聽過答案,重新將額頭靠在顏驥的後背上,沉寂了片刻,又問:“那……他在魔教邊裡過得好麼?”
顏驥又過頭看了師姐一眼,回道:“開始遇見他的時候,感覺他過得挺開心的,一別一年半以後,但不知怎麼,他頭髮居然白了,似乎過得很不好。”
樑湘菱聽了,許久也沒有聲音,半晌才道:“聽太清宮裡的師兄們說……他在魔教結識了一位女子,並且已經結爲連理,還生了個孩子,是這樣麼?”
她說話的聲音明顯變了。
顏驥聽着師姐的聲音,心頭像是有酸熱堵住了一般,良久,才問道:“這些你都知道了?”
“別廢話,叫你說你就說,不聽話我擰你耳朵!”她雖極力掩飾着,但還是能聽出她聲音的變化。
顏驥輕嘆一聲,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那便是事實而已,上次見到蕭師兄的妻子時,她已經有五六個月的身孕了。”
說完,騰出了一隻手,伸向樑湘菱的臉側,輕輕撫摸了一下,叫道:“小孩子!小丫頭!”
樑湘菱臉頰被顏驥撫摸一下,又聽師弟叫自己“小孩子”、“小丫頭”,立刻擡起頭來,只見她秀眉一皺,問道:“爲什麼叫我小孩子和小丫頭呀?”
顏驥勉強笑了一下,回道:“你不是說不會像小丫頭片子那般哭得眼淚嘩啦的麼?事實證明,你就是個小丫頭片子。”
說着,還一連叫了師姐好幾下“小丫頭”。
樑湘菱被他這般一叫,心中憂鬱沖淡了不少,破涕爲笑,握着粉拳在他頭頂重重敲了一下,怒斥道:“你再叫我‘小丫頭’試試?沒大沒小的,一點也不尊重你師姐啊!三年沒有扯你耳朵,你莫不是又懷念那種生活了!”
樑湘菱話未落音,便聽到好幾聲“小丫頭”傳入自己耳中,她如何也忍受不了自己眼中這位小孩子般的人物稱她爲“小丫頭”,哼了一聲,立刻伸手去扯顏驥的耳朵。
只不過,樑湘菱狠狠扯了幾下,竟發現顏驥沒有一絲叫疼的跡象,登時氣急敗壞,伸手掐住顏驥的脖子,怒喝道:“混蛋,你現在道行比師姐高了,有本事欺負師姐了是不是?不要用真氣抵抗,聽見沒有?”
“……”
二人說笑之間,已經進入南陽鎮,這小鎮雖不大,卻也有夜市並未散去,一眼望去,一條街上來來去去的約莫有上百人,俱都是年輕男女,時而摟摟抱抱,纏綿着一起走過,這些人都是這南陽鎮家境較好的大戶子弟,不用早起早睡的勞作,閒來無事便逛夜市。
“師弟!”樑湘菱忽然叫道:“你把手伸過來!”
“怎麼了?”顏驥口中問着話,但手已伸向自己的肩頭。
樑湘菱並未回答他的問題,拿出那塊刻有“菱”的玉墜,系在顏驥手腕上,道:“你出現了,是找這塊玉的對麼?”
顏驥斜眼看了看,赫然見師姐正往自己手腕系戴的玉墜,正是自己遺失的那塊玉墜,心下一喜,失聲笑道:“你把這塊玉墜找到了?”
樑湘菱點了點頭,道:“是呀!我晌午就在那裡找到這塊玉墜了,然後我想着你會不會過來找這塊玉墜,就在那裡等着……直到黃昏,就等到了。”
顏驥楞了一下,忽然道:“這塊玉墜本來就是你的,現在應該物歸原主了,你爲什麼還要綁在我手腕上?”
“我送給你不行麼?”樑湘菱聽他這麼說,心中一氣,冷哼道:“不想要就算了,我自己留着。”
“等一下!我要!”顏驥脫口叫道。
樑湘菱微微笑了笑,將那塊玉墜繫了死結在顏驥手腕,柔聲道:“這是師姐送給你的,你一定要好好保存,不要丟了,就算丟了,一定要去找回來,說不定……哪天你這傻小子走丟了,因爲這塊玉,我又能找到你了。”
顏驥聽了,心中驀然騰起微妙的情緒,心想這便是“緣”麼?就像軒轅香說的那般,只要心中一直想着思念的人那個人,想着,想着,終有一天會見到她。
他們之間,真的因爲這塊小小的玉墜,而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