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刑訊顏墨璃(重修)
賀錦年這一路放開速度奔馳,到了靠近山涯,便有意識地放慢,她一路觀察黑色的岩石,這裡的地質結構和挽月小築的地下巖洞一樣,想找出異常,但皆沒有發現,至涯邊時,又開始下雨,這一次的雨受北下的冷氣流所影響,溫度一下就降了十來度。
她騎着馬兒站在懸崖之頂,冷雨迎面打在臉上,冰寒滲入骨血之中。
看着腳底下,海浪滔天,泡沫而打在礁石上四下狂濺,拍擊之聲轟鳴不絕,天地間雨霧凌亂飛舞,她眼帶寒芒觀察着四周,這裡寸不生,岩石一目瞭然,根本沒有人工開鑿過的痕跡。
可她的第六感覺卻一直告訴她,這裡必有通道。
賀錦年飛身下馬,從馬上的背袋裡拿出絞索,毫不猶豫地勾在一塊岩石上,緊抓着絞索的另一邊,跳下了山涯。
儘管天氣寒冷,但賀錦年有內力護身,身子敏捷地在懸崖壁上左右跳躍,終於在一處凹進去的地方找到了一個一人高的洞口。
她沒有進洞查探,因爲時間不允許,她得馬上回到通州城,現在,並非回到顧城風身邊的最佳時機,她還要查探出東閣的下一步行動。
成功飛躍而上時,賀錦年看到一隻飛隼的屍體夾在懸崖邊的兩塊石頭縫隙裡,心中一驚,急忙上前一看,果然是蒼月影衛用於傳遞消息的飛隼。
賀錦年從飛隼死亡的痕跡看出並非是被暗器打傷,反而象是被一種大型的鷹類咬傷脖子而死。
顧城風的飛隼是鷹類裡最敏捷的一種飛禽,名叫遊隼,飛行速度快,方向識別能力不低於信鴿,加上沒有天敵,所以,雖極難馴化,但一旦成功培育,成功完成消息的傳遞比信鴿高出十倍。
前世中,蒼月和大魏兩軍交戰時,爲了攻破顧城風的信息傳遞系統,賀錦年爲此專門找了十幾種大型鷹,以遊隼爲主食來培育這些鷹類,讓它們形成條件反射,放飛後,遇到遊隼便捕殺。
可惜因爲時間倉促,加上游隼的速度極快,最後都沒有成功。
如今,賀錦年相信,秦邵臻已經成功了。
賀錦年從飛鷹的腳環上取下暗藏的信箋,上面只有寥寥數字,但信上的墨跡已完全化開。
雖然飛鷹上的腳環做過防水防火的處理,但看那飛鷹屍體的腐爛層度,想來死了好幾天,加上連日暴雨沖刷,賀錦年已無法看清上面的字跡。
賀錦年黃昏時回到行苑,她藉着自已的第六感覺悄然避開行苑周圍的潛伏者和宮人,從窗口躍進自已的寢殿中,驟然的溫暖讓她全身上下的毛孔瞬時張開,一時之間竟冷得打了個寒噤。
她迅速地脫下衣裙,將一身溼漉漉的女子宮裙擱到暖爐邊烘着。而後找了一塊乾淨的布將身體擦乾,換上自已的衣袍,方慢慢地洗去臉上的易容。
賀錦年看看天色尚早,便合着衣躺在那宮女的身邊休息,她極爲因倦,卻始終無法入眠,腦子裡總是不停歇地讓她無法靜下心。
天色漸沉,服侍的宮女開始小心翼翼在外輕喚,“五公子,宗大人求見!”
賀錦年起身,拍醒那昏睡的宮女,讓她馬上離開。
那宮女惛惛憧憧得,期期艾艾地穿着只烘得半乾的衣裙,打開寢殿的門時,不由自主地揪住自已胸口的衣襟,心臟鼓擂般地跳動,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賀錦年的神色冷得如化不開的冰塊,終究讓她不敢開口。
“發什麼呆呢,敲了半天的門!”外面的宮女寒着一張臉用手戳了她一下,不滿地嘀咕着,“都半天了,還捨不得離開!讓開啦,別堵住門,我這還有事向公子稟報。”
那宮女臉色青了一下,低了頭便離開,一路渾渾沌沌,根本就不知發生什麼事,回到自已的房舍後,別的宮女一臉羨慕地問她侍寢的情況,她也不好說自已似乎什麼也沒做,不過是裸着身陪睡了半天,只是紅着臉吱唔過去。
晚膳時,秦邵臻並未回行苑,宗政博義陪她用了膳,賀錦年便提出,她要審問田敏麗和顏墨璃。
宗政博義沒有拒絕,很爽快就帶着她來到通州的大牢。
大魏通州大牢。
“莉兒,你爲什麼要哭呢?”
“我想父皇和母后,我不想呆在這裡,這裡都不可以大聲說話,也沒有人陪我玩......”小女孩稚姨的聲音。
“那我陪你玩好不好?”
“你只是塊石頭,你怎麼能陪人家玩?”小女孩語氣裡微微不滿,“人家在哭,你還要逗人家!”
“我沒逗你,你轉身看看,我是不是在你身後?”
小女孩轉身,“咦”地一聲,小臉滿是驚喜,“你會變戲法呀......”可喜悅僅在一瞬間,小臉就垮了下來,“我不喜歡你變成聖女的模樣,都是她,我才被父皇送到這裡......”
“那我再變......”
不知過了多久,顏墨璃迷迷糊糊的有了意識,疲倦如千斤巨石反反覆覆輾壓着她,自四肢百骸中泛起濃重的酸苦,一波一波地刺痛席捲着她全身的各個感官,昏昏沉沉中,她聽到有人在一旁壓低着聲音說話。
心下激動,想睜開眼,看一看,她強壓痛苦的低吟泄出脣際,眉心絞的扭曲,細密的睫毛努力撐開了眼簾。
眼前的一片混沌,漸漸幻化成了幾個模糊的身影,耳邊傳來了冷漠的聲音,“該醒了!”
這個聲音.....很熟悉......
她想說話,可是她的胸口疼得歷害,連吞口氣身體都象被撕裂般地疼痛!
終於撐開了眼皮,眼前的人漸漸變得清晰,她定定地注視着面前這個人,腦中一片空白。眼前人似乎又陌生又熟悉,看到她睜開雙眼時,那人問,“山水有相逢,顏墨璃,不會到現在還認不出我吧!”
她的神智混頓得厲害,並不曾聽清少年略顯蒼白的脣瓣張合之間說了些什麼,她復閉上眼,腦子開始一點一點回放着最後的記憶,當她的思維開始逐漸恢復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眼前的人,似乎是今日站在秦邵臻身邊的美貌少年。
可是她不明白,這個叫賀錦年的少年爲什麼會在這裡!
她一時也不知道到底哪裡不對勁,因爲身體的疼痛幾乎把她所有的心力全部抽離,恍惚了半晌,方問,“我......在哪?”一張口,吐出來的全然不是自已熟悉的聲音,啞得象破布撕開。
她不適地吞嚥了一下口水,卻發現整個口腔幹得連唾液都蒸發了。
空氣中迷漫着濃濃的藥味,她吃力的扭轉一下頭,緩緩地看了看四周,很陌生的一個地方,壁上全是佈滿青苔的土牆,微弱的光線從一扇小天窗射了進來。
她吃力地轉了一下首,看到一張矮小的桌子,上面擱着一盞油燈。
她記得她明明在盤問着田敏麗,田敏麗對自已的罪行供認不諱,那麼,她應是無罪之身了!可她不明白,她爲什麼會在這裡出現,而且,身體如此疼痛,全身象被針扎過一樣。
究竟,究竟發生的了什麼事?
她的眸光帶了微微的求助看向賀錦年,心裡雖然塞滿了恐懼和不安,但尚能保持着神色的寧靜,“公子,請問一下,大魏的伍大人他們,他們現在在何處,我又是在哪?”稍稍一動彈,一**的疼痛向四肢百骸滲去,而胃腹處亦傳來難忍的絞痛,她是行醫之人,自是知道那是長時間飢餓所致。
賀錦年靜靜地俯視着她,這是一場心理戰,要打贏顏墨璃,首先是要在精神上擊垮她。
“公子,您能告訴我麼?”顏墨璃從賀錦年的眸光裡查覺出敵意,內心裡如海翻騰。在一段眸光對峙中,顏墨璃彷彿明白了些什麼,澀苦一笑,啓聲問,“你們囚禁了我?”
賀錦年將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冷笑霎時浮現,賀錦年低俯下身,輕問,“你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麼?”兩人呼吸交錯,顏墨璃眼神有些飄渺,“你想幹什麼?”如此曖昧之姿態,有一瞬,她甚至感覺眼前的美少年會輕薄於她,耳際浮上一抹暗紅,她從不曾被一個少年如此靠近,近得可以看到少年皓亮的眸倒微晃幢幢的水光,清澈得幾乎象被洗滌過一般。
賀錦年又是一笑,笑得典雅而優美,嘴角弧度向外輕抿,並不露齒,少頃,一語探破顏墨璃心中的擔憂,“放心,我對年長的婦人不感興趣!”
顏墨璃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羞意,她算來也有二十一,在這個時空也算是個老姑娘了,但怎麼也挨不上“年長婦女”這個詞!尤其讓她感到尷尬的是,眼前的少年竟一眼瞧破她的心思,這讓她有一種被人當衆脫光衣服的感覺。
“那就好!”可她的神情卻反其道地做出舒緩地吐出一口氣。
賀錦年眼中閃爍着冷漠的光澤,“對,先深呼吸,要讓你的腦子有足夠的癢氣,否則,刺激過頭,昏過去就不好了。”
顏墨璃秀眉一顰,“你什麼意思,廣陽鎮三千的百姓死亡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們蒼月沒有理由囚禁我!”她心頭不安,甚至沒有聽出賀錦年語中帶的並不屬於這個時空的字眼——氧氣!
賀錦年斜睨他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個銅鏡,她臉上的詭異的笑,一股反常的感覺就涌上了顏墨璃的喉頭,讓她突然想起了《紅樓夢》中那個風月寶鑑。
心頭一陣陣的悚然,莫不是象申皓兒一樣給她毀容了?
她手上沒什麼力氣,接過時,費了一些勁方照到自已,那一剎,她的眼睛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灼了一下——
黃澄澄的銅鏡中,一個削瘦蒼白的臉,高高的顴骨,尖細的下巴,她是——田敏麗!
是夢,她一定是在做夢!
她撫摸着自已的臉,細細的從眉毛開始,到一雙杏眼,沿着鼻樑最後到了慘白的脣瓣,所有的觸覺和視覺都緊緊融爲一體,不是幻覺——
氣息先是一梗,而後,漸漸加快,突然象被蜂蜇了般,迅速扔掉手中的銅鏡,“我,我不是田敏麗,你們弄錯了,我是大魏太醫院的郭嵐鳳,我......我不知怎麼回事......會成這樣,我要見章大人!”
賀錦年挑了一下眉,看着她,慢慢地笑開來,最後,很平靜地開口,“我知道你是顏墨璃,捉的就是你。”
“什麼?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你知道我是顏墨璃?呵呵......呵呵!真有意思!”她盯着賀錦年,眸中滿是詫異,“可是,我想不出,我與你,究竟有何過節!或是......因爲桃園谷?”她輕輕吞了一下口水,突然間不敢死撐着拒不承認的態度,眼下不同於通州公審,賀錦年是什麼身份,身後站的是什麼人,她心中有數,她敢在伍書梅面前狡辯自已就是郭嵐鳳,但顧城風便是少主子......一想到這個人,周身的寒意讓她禁不住地連連打了幾個寒噤。
心思飛快盤算間,啓了啓口,艱難開口,儘量用着委婉的口吻,“我知道我這些年一直沒有遵從桃園谷的指令,那也是因爲怕暴露身份,可我從來沒有背後叛過少主子,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
“表現不錯,很冷靜,不愧是大魏的首席醫女,那我再賞你一個恩典!”賀錦年沒有勿略顏墨璃眼中似乎有什麼破碎的那一剎那,她從她手中拿過鏡子,語氣變得森寒,“我讓你見一個人!”
賀錦年說完,地朝外喊了一句,“把人擡進來!”她沒有那麼時間與顏墨璃周旋,她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自已的目的。
倆個侍衛擡着一個女子步進,賀錦年指了指顏墨璃躺的地方,笑道,“位置夠寬敞,讓她們倆躺一塊!”
“賀錦年,你——”顏墨璃一瞧就認出擡出來的那個昏迷不醒的身體就是自已,便是一時沒看到臉,但那身衣服一眼就辯了出來,“你究竟爲什麼要這樣做,你給我一個痛快!”話未說完,侍衛便將手中的人一拋,如扔破布娃娃般將顏墨璃的身體扔了上去。
位置精準得不僅令兩人的腦袋挨在了一塊,甚至一張臉都向着顏墨璃的方向歪着,那左眼紫黃交錯,高腫着,傷口似乎有太醫處理過,傷患處並沒有出現黑壞的肌膚,但是,因爲沒有眼球撐住,上眼皮和下眼皮往裡陷了進去,且隨着傷口癒合,上下眼皮已呈明顯的粘合之狀。
“爲什麼......爲什麼要挖眼,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皇上救我......”顏墨璃急促地呼吸着,象失水的魚,絕望地,大口大口地吞吐着,已然處於崩潰的邊緣。
顏墨璃是個醫生,豈有不知這是什麼樣的傷。
靈魂被囚禁在田敏麗身上並不是最可怕,只要她不死,只要她原有的身體是完整的,她都有辦法回去。
可眼前殘酷的事實告訴她,既便是她回去,她的人生也被完全毀滅!
甚至多年的耐心守望,靜待秦邵臻神識迴歸,也成了一場空,誰會......要一個瞎了眼的女人做皇后!
“嗚......嗚......”這樣的視覺衝擊和毀滅性的精神摧殘致顏墨璃再也控不住地哭泣起來,因爲虛弱,發出來的哭聲都帶着有氣無力,象是掙扎在死亡線上的人發出的最後的脆弱。
“認得這個麼?”賀錦年兩指捏着一個圓型環狀的東西,打造的切面極薄,內環如踞齒。
顏墨璃費勁一看,腦子裡混濁一片,傻傻地辯認片刻後,竟覺得那個東西是個雪茄剪,她突然想起二十一世紀的一片電影,有一個婦女,就是用雪茄剪乾脆利落地裁去一個人的指頭。
這個時空怎麼會有這個?難......道?
顏墨璃容顏遽變,心生一種不敢觸摸的預感,但恐懼讓她本能地不願直接下結論,兩眼呆滯地凝視眼前的美少年,搜盡枯腸,卻依然想不出與賀錦年有任何的交集。
但這少年的聲音於她卻有一種很強烈的熟悉感,終是抵不過內心的不安,顫着聲問,“你究竟是誰?”
賀錦年晃了晃手中的象雪茄鉗的東西,根本不給她多餘思考的機會,冷漠地撩動脣角,“顏墨璃,我只給你一次機會,說出上古遺族札記上冊的下落。這個機會也只有十秒!記住,你只要說一句謊,我就用這個玩意兒招呼你!”
她翻閱了挽月小築留下的百年典冊,除了字裡行間隱透出上古遺族札記下冊有可能被顧奕琛收藏妥當外,對上冊的下落一字不提。
但她通過對這些典冊的觸摸產生的感應知道,上冊在百年前,被顧奕琛親手交到了納蘭莉的手中。
她知道,這個顧奕琛應是被石碑附了身的顧奕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