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城的燕京運河兩岸,兩排的樓亭宮燈與水中燈影交相輝映,繁華依舊地晃悠在碧水清波里,讓人絲毫感受不到秋風的蕭颯。
蒼月國雖然明令不得進行伶人交易,但因爲大魏好男風,於蒼月境內還是有不少的商販爲了利益冒險去貧困的家戶家中買十三歲左右的男童,經過一番調教後,賣給從大魏來的伶人販賣商。
太姥堂是燕南城最大的伶人交易所,今夜燈火輝煌,賓客滿堂,無論是廣陽鎮三千人一夜之間死於非命引起蒼月上下怎樣的動盪不安,對他們來說,只要不禍及他們這裡,他們照樣享受醉生夢死的日子。
太姥堂前些陣子添置了一批十三四歲賣身的少年,經過稍許調教後,便在今晚開賣。
來自大魏的各大伶人倌的老闆擠在最前頭,爭先恐後地探頭看着樓臺上被打扮得粉裝玉琢的美少年。
突然,整個苑裡的人聲都漸漸靜寂下來,不知情的人還以爲發生了什麼事,詫異地循着衆人的視線擡頭看了一眼。
顧城風一身雪白的,衣襟處繁複的銀絲紋繡在宮燈下閃着耀眼的光芒,他冷冷立於二樓的貴賓閣中,居高臨下地俯瞰着臺上的那些美少年。
他出現後,整個太姥堂變得鴉雀無聲。
從挽月小築離開後,他突然不想回宮,便騎了雪聲一路南下,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燕南城。
從四年前登基開始,他把大多數的精力都用於川西與燕京文化的融合之中,今日,他突然想看看他治下最繁華之地燕南城,與四年前他途經此地時,有何區別!
視野過處,從簡陋的街頭巷尾行色匆匆的布衣百姓,到雕欄玉砌的仕紳豪門裡華服錦服之人,他們或是在忙碌,或是在取樂,或是舉家圍在樹下,聽着老人說故事,或是花園後,飲酒對詩,無關富貴榮華,每一個人都過得極爲滿足!
他突然很想知道,他們爲什麼總是這麼快樂!
最後,他來到了太姥堂,蒼月國久治不下,屢禁屢殺,卻依舊風聲水起奢靡之地!
曾經他認爲是最骯髒的地方!可今晚他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從世間最齷齪的**裡得到快樂。
衆人的眼睛不再瞪着樓臺上的一羣美少年,反而目瞪口呆地望着這個謫仙一般俊美的男人,看着他在五彩的宮燈下散發神秘誘人的魅惑。
可惜的是,衆人還沒看夠,那人已翩然轉身離去,更令衆人失望,老闆宣稱,今夜的拍賣也由此結束,已有貴人拍下了所有的伶人。
顧城風從太姥堂出來後,獨自登上了一艘藝伶的畫舫。
站在四層最高處,眺望着兩岸美麗的夜景,充滿詩情畫意的各色畫舫。耳邊時不時傳來男人們笑談聲和少女們的歌聲。
顧城風神色有些迷離,心不在焉地望着遠處的天下歸客客棧,四年前,從賀錦年的第一策開始,兩人結下了不解之緣,回憶這四年的朝夕相處,竟只覺得不過是一朝之間,人在幸福的巔峰時,時光如流水!
而自賀錦年離開後,時間彷彿停滯不前,好象胸口處缺了一塊,怎麼填也填不滿!
“公子,大家都在三層喝酒聽戲,您爲何一人獨自在此?莫非是奴家的唱得不好?”粉香四溢隨清風沁入他的肺部,他本能地微微一拂袖,想遣散一點淡淡的胭脂氣息。
轉身一看,卻呆了。
眼前,羅衣飄飄,站着竟是一個絕色的美人,仿似每一次黃昏他下了朝時,總看到她在驚鴻殿內朝他走來,那嫣然一笑,仿似剎那綻放的曇花。
他上下巡視着她,從最初始的驚詫到迷離——
那女子似乎極滿意地看到這樣天仙般的男子會爲自已的美色所迷惑,而他一身雪白的冰綃流雲長袍、繁複章紋刺繡的廣袖又彰顯了他的身份,她如何能讓這樣的恩客從她指尖流走?
她帶着自信地笑,移步向他走去,邊走邊解下紅色的披風,露出一身的潔白,因爲穿得極少,凸顯了她玲瓏曲致的身材。
顧城風雙眸驀然盛光,掠去所有的癡迷,“煉青,回宮,把她帶走!”轉身,桃花眸底如一片清凌淩水光滲開,仿似頃刻間就泯滅了所有的猶豫不決!
暗夜中,一個黑影身形一晃,至那女子身前,出指如風,那女子嚶嚀一聲,便倒在了煉青的懷中。
挽月小築聽濤閣,東閣盤膝坐在牀榻之上,緩緩睜開雙眸,赤眸裡血紅猶勝昨夜,但繃緊的嘴角此刻終於緩緩抹平,拉扯了八天八夜的神經,終於在此時能鬆懈了下來。
從潛心閣中出來時,他已盤腿定坐在這,他的法術皆已恢復,可以透過重重宮牆,看到潛心閣內眉目不展的顧城風。
其實,他在蒼歷113年已恢得了所有的記憶和修習過的術法,三年前,他就知道,顧城風並非自已尋了百年之久的顧奕琛。
他不知道爲什麼顧城風的容貌會和百年前的顧奕琛如此相似,而顧城風出生的時辰與百年前他推算出的時辰亦分毫不差。
更令他感到迷惑的是,顧城風身上傳出來的魂魄氣息與百年前的顧奕琛也驚人的相似,唯獨不同的是那一雙眼眸,顧奕琛的眼帶着兵刃的氣息,而顧城風卻帶着悲天憫人、又如高高屹立在巔峰的碑石,俯瞰衆生!
但這些都不是令他心悸的,最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以他的修爲,完全能看清一個人的前世,但他看顧城風時,他只看到前世的他是一團的祥雲,看不到七魂六魄,甚至看不到人形。
既便是他恢復了百年修爲,在顧城風的面前,他依然感覺到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迫近他。
而每一次,他接觸到顧城風的眼眸時,明明那眸光無一絲的凌厲,可他的靈魂竟在體內不停地戰慄,仿對顧城風有一種潛意識的畏懼!
這種畏懼完全不同於百年前他被顧奕琛閹割後,又一次次的收伏所產生的那種折服和尊敬!
而是一種對未知發自心底的畏懼!
還有令他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真正的顧奕琛的轉世比他的推算的時間整整晚了一年,且出生的時辰地點皆不對!
他竟是大魏的秦邵臻!
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在前世中,申鑰兒於蒼歷113年冬季死後,而他的記憶恢復,他助秦邵臻從申劍國手中拿下蒼月的江山,最後,秦邵臻一統蒼月,登上了皇權之巔!
明明一切已圓滿,他卻爲了申鑰兒的重生,寧願犧牲自已的帝王運辰,逼着東閣施術,讓時光回溯,重回到了蒼歷111年。
記憶恢復的當夜,他便靈魂脫體,來到大魏,當時的秦邵臻尚未登基,暫居於宮外的平王府。
看着他夜夜挑燈與衆將商議如何殺出一條血路,好不容易能得以安寢時,卻在夢中痛叫“鑰兒”後醒來,再無法入睡。
一夜復一夜的如此,東閣再也忍受不住,他施以幻術,進入秦邵臻的夢中,幻化成申鑰兒的模樣,鼓勵他,暗示他重拿回蒼月的天下,兩人攜後破了百年前的血咒,那他這一次就能與申鑰兒再續前緣!
看着睡夢中漸漸平靜下來的秦邵臻,想到因爲自已的記憶遲遲不能恢復,造成秦邵臻質在蒼月十年,步步驚心,他如感錐心之痛。
尤其是,他的神識搜索顧容月的魂魄時,竟看到皇城上,顧城風下令屠殺顧城亦的皇子公主時,那孩子挺着瘦弱的身板……他眸中第二次流出了血!
百年前,他爲了那孩子能活下,生生承受了一道天譴,並違背了顧奕琛,將姚迭衣死前留下的血衣交給了姚氏一族,方換得那孩子進入聖女開啓的結界之中。
想不到,百年後,一個原本擁有最高貴血統的皇子竟卑微在地冷宮中苦苦求生,最後,死於顧城風的屠刀之下。
這個仇,他怎麼能不報?
可現今的顧城風權傾天下,以秦邵臻的弱勢如何能抗衡,別說是這蒼月大陸的天下,就算是大魏江山,秦邵臻都一時難以拿下。
唯有,侍機而動。
這三年,他常常靈魂脫體,去大魏暗助秦邵臻,尤其是利用禁術,進入大魏皇太后的夢中,讓她頻頻夢見秦邵棟登基後,開始剝奪她手中的權利,最後讓她孤老於慈寧宮中。
最後,成功促成了大魏皇太后轉助秦邵臻。
這三年來,他每一次面見顧城風時,總是小心警慎,儘量不去接觸顧城風的那一雙眼睛,唯恐泄露一絲的馬腳。
所幸,機會來得並不算太遲,廣陽鎮三千百姓的離奇死亡,他清楚地知道,這是姚九落修習邪靈之術血煞,在衝最後一關時,收勢不住,造成了三千民衆的死亡。
這個事件在賀錦年的重生前也確實發生過,只是這一世推遲了三年。
這個機會,讓他定下這瞞天過海之計!東閣自知,實際上並不高明,因爲並不值得推敲,因爲在賀錦年的重生前的記憶中,顧城風三千男寵是發生在蒼月和大魏兩軍交戰期間!那時候,尚未發生廣陽鎮三千百姓死亡之事!
可東閣卻自信,顧城風必上當!
因爲,賀錦年此時已離開了蒼月,兩人失去聯繫,他的謊言一時之間不會被穿幫。
二則,關心則亂,顧城風不敢拿賀錦年的性命相賭,他篤信,顧城風一定會順着他下的套一步一步地深陷!
也確實如東閣所預料,連着幾日,他的話雖毫無破綻,但他還是察覺得出顧城風以咒制咒之術並不相信。
東閣退出潛心閣後,盤膝在自已的寢室內,象一隻蜇伏的蠍子般一直靜靜觀察着潛心閣裡的顧城風,他神色和那三天一樣,一直急着想從顧奕琛的手記裡尋找出什麼,但他的神情至始自終是絕望。
三日後,顧城風召見了葉明飛,兩人在潛心閣所說的話他一字不漏地聽得清清楚楚,唯一錯失的,就是顧城風寫給葉明飛的字條。因爲上面的字太小,而潛心閣裡的陽光太刺眼,讓他的無法集中念力。
但從葉明飛的表情上判斷,顧城風應是在交代身後之事。否則,這樣一名猛將,不會失態至此。
但東閣還是不放心,在顧城風離開挽月小築,騎上雪聲南下時,他馬上魂魄脫體,一路緊隨。
看到他拍下所有的伶人,接着帶着一名與賀錦年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子時,他知道,顧城風相信了。
大魏,太醫署。
顏墨璃端坐在案桌邊,細細挑着冬蟲夏草,這些太后每天都要喝,而且又不放心別的醫女,直接交代下來,要她親手挑藥材,親手熬製。
她的心情從申鑰兒來了後,就沒有一日開朗過,尤其是,讓她根本沒料到,申鑰兒第一次出現後,失蹤了幾日,會以那樣的方式出現在大魏的視野之中。
她高高地騎在白馬之上,帝王一身龍袍騎在她的身邊與她並駕齊驅,當朝臣們三叩九拜時,她並沒有下馬,而是隨帝王直接駛入城門,身後的百官徒步跟隨!
到了皇宮門口,紅綢飛舞,鎏金似水,大魏的皇太后一身朝服親迎。
她本以爲,隨着申氏一族的倒臺,申家小姐身上的光環便會褪卻,現在方知,或許申皓兒披的是申族一族給予的榮譽,可申鑰兒不是,當她看親眼看到她在皇宮門前下馬,帝王拋卻天子矜貴作風,親自爲她接過馬繮,如此逾越禮制的舉動,卻迎來了皇宮門前百姓的熱烈掌聲。
眸光從秦邵臻含情脈脈的表情移開,她嘴角依然是矜持的笑,擡首看着天上那一輪豔陽,連着幾日的陰天后,大魏的氣溫急劇下降,可今天卻意外的豔陽高照,讓身子不好的皇太后也能走出宮門,親迎一個曾經的皇子護衛!
難道真是老天也在眷顧着這個女子?
此時,禮炮響起,伴隨着百姓的一聲聲歡呼“英雄、英雄、英雄!”整個汴城都陷入一片的喜悅沸騰之中!
原來!經歷了多年的昏迷不醒,申鑰兒在大魏百姓的心中依然是個傳說!
況且,她是當今大魏皇帝的護衛,她的迴歸,不亦於對蒼月是一個宣告,既使你們千里迎回,百官相迎,給予無上的尊榮,可是,英雄卻只記得她的家鄉!
申鑰兒依禮給大魏皇太后請安後,太后雙手扶起,當着百官的面和數千大魏百姓的面,誇獎她是大魏萬民的凱模,這樣的巾幗英雄,值得受天下尊重。
這一件事,挑起的是她的妒心,她能忍,對她一個心理導師而言,她懂得如何克服這一種心理障礙。
但另一件事卻不是她能忍,事情就能往好的方向發展。
大魏皇宮。
在申鑰兒回到大魏之前,皇太后爲皇帝定選皇后和后妃之事已有一段時間,大魏的新舊寵臣,只要府中有適齡女兒的,莫不搜遍枯腸,找盡機會送入皇宮中,讓皇太后跟前走一走,哪怕混個一絲的印象。
所以,大魏皇宮近來可謂是熱鬧非凡,每一次秦邵臻下了朝給太后請安的途中,總會遇到一些名門仕女。
不是不慎拐傷了腿,就是放風箏時,風箏被纏在了樹上,嬌嬌弱弱地求助於帝王。
這些少女花樣百出,而秦邵臻又不願輕易駁了這些少女的顏面,畢竟她們代表的都是仕家的面子。
秦邵臻在大魏根基不深,除了皇太后的支持外,在朝堂之上還要靠這些仕家的支持,前太子秦邵棟雖然在奪嫡中敗走建州,但建州卻是大魏仕紳豪族最集中的富饒之地,所以,秦邵棟的實力依然不可小覷。
而前日,秦邵臻向皇太后提出,帝王剛執政,不想因爲後宮之事分擔太多的精力,但國不可一日無後。他請求太后爲他選撥皇后人選,至於嬪妃,待皇后入宮熟悉了後宮一切事宜後,看皇后的意思再決定!
她獲得此消息後,便猜測,秦邵臻肯定是聽從了申鑰兒的意見,一生只娶一個女子爲妻。
她極擔心申鑰兒會與秦邵臻舊情復燃,她怕,若申鑰兒有意,莫說是秦邵臻,就是大魏的太后也樂於接受一個英雄般的孫媳婦。
皇宮裡的這一消息傳出,幾乎震動了整個大魏,雖說入宮的希望一下就渺茫了許多,但是,一旦獲選,將代表無與倫比的尊貴!
於是,這些少女再也無心去圍堵帝王,而是每一天一早就進宮給皇太后請安,各自拿出十八般的武藝,或是唱個小曲,或是舞上一段,甚至親自下御膳房爲太后掌廚,有心的,甚至去請教顏墨璃如何在短時間內學會推拿。
於顏墨璃而言,還要強行歡笑去侍候這些仕家女子,不亦於雪上加霜。
宮裡宮外,進進出出的不再是朝臣,而這大臣的內眷。
而對皇太后,雖然秦邵臻只提出選一個皇后,讓她感到有些失望,卻將斟定人選的大權由她自行作主,如此尊重確實讓一個花甲老人感到欣慰,直覺三年前自已舍了秦邵棟選擇秦邵臻是對的!
反正兩個孫子都不是自已所出,哪一個孝順,遵從於她,她就扶持哪一個。
何況,秦邵臻在大魏沒有強勁的世家支持,又無母族可傍身,相對而言更容易駕馭。
雖然這三年,秦邵臻的羽翼漸豐,但終是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心中阻了諸多的事,讓顏墨璃幾日間就憔悴了下來。
如今,她無事不會再往慈寧宮跑,省得被那些嬌小姐差譴,可一閒下來,她又感到無比難受,只好成日自已找事情忙。
“寶楓,前些個日子給太后磨的珍珠粉還有些剩餘,你給黃太妃送去。還有,你差人到郭府說一聲,我冬至不回了,在宮裡陪太后。”顏墨璃一口喝光手上自制的紅棗茶,正要到後房去看看前陣從南方購來的藥材浸泡如何,前庭的一個小醫女在門口喚了聲,“郭姐姐在麼?”
顏墨璃半探出身一瞧,原來是戶部侍郎的小女兒辰淺淺,便應了聲,“在,什麼事?”
“郭姐姐,我們大夥準備去採些新鮮的柚子,做柚子茶,雲大小姐說你懂得如何選柚,我們商量着約你一快去,您出來吧,姐妹們都在外頭等着!”
“知道了,你告訴她們,我換件衣裳馬上出來。”顏墨璃悶悶地應了聲,她極懶得應付這些個千金大小姐,但這些人,全是仕家的嫡女,將來其中有些人可能成爲皇后,雖然她們將來不大可能爲難於她,但在深宮後院,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強。
她自然知道,這些人有事無事找她賞梅賦詩,不外乎是想通過她多瞭解一下太后的喜好。
可她呢?若說先前太后還答應她,讓她進宮封個昭儀,她心中極爲不屑,可現在,只怕連這個希望也破滅了!
只有一個人選,皇太后是絕不可能看中她的!
顏墨璃剛出來,辰淺淺便如一隻彩蝶般晃到她的跟前,“郭太醫,剛剛姐妹們商議着,你負責選柚,我們呢,負責選茶。”
選柚可不是個輕鬆活,一棵一棵樹挑選着摘,要是挑不好,太后喝得不滿意,到時候,這些女子準是拿她來頂罪。
顏墨璃心裡恨得差點絞出汁來,臉上神情卻端着興奮,“難得你們有興趣,好,今兒下午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就陪你們吧!”
可一行人剛出了醫署,顏墨璃遠遠就看到太后出來逛園子,左手邊牽着申鑰兒,右手竟是她想也想不到的一個人……郭嵐冰!
腦子裡倏地劃過一斷回憶,在她催眠申鑰兒時,曾有心問過,她是否適合站在秦邵臻的身邊,申鑰兒給她的答案是:你的嫡姐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瞬時,她全身抑制的深痛便如傾盆大雨罩頭傾瀉而下,在這樣的深秋,淋得她四肢冰涼,冷澈透骨!
她再也沒心思侍候這些矜貴的大小姐,尋了個藉口,也不待衆人多問,轉身便跑!
這已經不是自已忍耐就能化解的了,她清楚地知道,一旦她的嫡姐登上了後位,那她的末日就要來臨了,大魏決不會有她的立足之地。
可她不願意離開皇宮,更不願意遠離秦邵臻!
她回到自已的寢房中,原本想等着申鑰兒回房跟她打探情況,連午膳也沒胃口,誰知這一等就是深夜。
深秋寒涼的夜風拂過,宮燈輕輕晃動,在忽明忽暗的光暈下,賀錦年回來時,迎面而來的濃濃酒香瞬時充斥着她的鼻端,接着,她看到的就是顏墨璃紅腫的雙眼,便是在光亮不足的宮燈下,亦能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
她想,忍不下去了,那戲就該開幕了吧!
果然,連開場白也省了,顏墨璃眸光透着沉沉的疲累,“鑰兒,你還愛着秦邵臻麼?”她手腳都有些冰涼發僵,在等待中,心跳,也變得加速。
“我愛的是顧城風!”賀錦年走到案邊,看了看已見底的玉壺。
不知道是因喝了酒後,人的反應稍遲緩,還是顏墨璃根本沒有任何心情去關心別人的事,她語聲裡並沒有多大的好奇,“不是都說蒼月的皇帝喜愛的是一個少年麼,叫賀錦年的少年!”
“那不是是個幌子,他登基已四年,遲遲不納妃,朝臣又各種藉口想將府裡適齡的女子送進宮,我又是長久昏迷,既便是醒來後,他便想了這一策,省得那些老臣沒完沒了的哆嗦!”
顏墨璃大吃一驚,面容上竭力保持鎮定,垂下眼瞼沉默許久後,突然擡首,飄乎地一笑,“也是,誰願意把女兒送給一個斷袖當妻子!”聽到賀錦年這句話,她的心中不無酸楚,本來這四年,聽說少主子斷袖,她有些釋然,原來當年自已不是因爲不夠魅力,而且因爲彼時的少年根本不喜歡女子。
現在聽賀錦年這麼一說,看着眼前少女眸光漾着一泓水灣,只恨不得當即噴出一口的硫酸,將她的臉燒燬。爲何曾令她動過心的男子,心中愛的都是她?
“宮裡頭最近很熱鬧,你注意到了?秦邵臻要選後了,你不着急?”
賀錦年心中暗笑:我着什麼急?
可神情卻一臉正色,“其實,我昨日和阿臻倒是有說到這個話題,太后要爲他選妃,他想推掉也是不可能,而他與我也是有緣無份了,莫說我與顧城風之間,就算沒有,太后也決不會容申家的女兒入大魏皇宮!皇宮門前的那些話,也不過是說着好聽。”
“是,太后這樣強勢的一個女人,受了申家壓制了這麼多年,自然對申氏一族深惡痛絕!”顏墨璃一顆心瞬象一隻無意中闖進仙境般的小靈雀,突然就歡快了起來!
皇太后城門作秀這一點,她後來冷靜下來也分析過了,太后做的不過是表面功夫。
太后是個強勢的女人,她要的是一個能掌控得了的皇后,而申鑰兒,恐怕太后也心裡有數,她掌控不了!
但當時的她倒是認爲,如果申鑰兒不肯放棄秦邵臻,那誰也阻止不了!
賀錦年通過顏墨璃臉上的變化,將也內心的想法洞悉得一清二楚,她嘴角緩緩挑起,笑達眼際,伸出手,很隨意地放在顏墨璃的肩上,拇指不着痕跡地觸碰到她的頸動脈,瞬時,第六感覺如潮地襲來,眼前晃過一道一道的光影,雖然她一時間來不及分析,但她已深深記下了那些片段,而嘴上,卻絲毫沒有中斷地開口,“阿臻確實是個好男人,那些年,我們一起在蒼月,他受了我新潮思想的影響,所以,他要是大婚,也只會納後,不會再納妃了。只是這個人選確實難!首先,這個人要太后滿意,且這個女子的家族又能在朝堂上助他一把!”賀錦年言語中帶着感嘆,但顏墨璃聽出,並沒有遺憾的成份。
“有答案麼?”顏墨璃感到自已的一顆心開始不規則地跳動起來,加上飲了酒的原因,後背一陣陣的發熱後,風一吹,就感到一陣陣的虛弱。
賀錦年沒有錯過顏墨璃臉色的變化,她淡淡一笑,語聲帶着讚賞,“我們談了很久,倒是你的嫡姐很適合,聽說當初你父親在關鍵時刻,站到了阿臻的身後,是你嫡姐力勸的結果!想來,你們郭家馬上要一門榮寵……”
“鑰兒——”顏墨璃蹭地一下驚跳起來,忍着酒醉帶來的眩暈感,也顧不得素日的超然的冷靜,脫口便截住賀錦年剩餘的話,這句話她連聽都覺得於她是一種凌遲!
她一把握住賀錦年的手,面對賀錦年皓眸中的審視,她神情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既然你不曾想再與皇上再續前緣,你幫我一下,我……喜歡上了他!”她苦澀一笑,眸中卻帶着一股子倔強,不肯服輸的驕傲,“四年不是一個智暫的歲月,我沒想到你會回來,而皇上,確實是一個令人心動的男人,鑰兒……對不起!”顏墨璃竭力冷靜而帶着絲絲顫抖的聲音,明明是她向父親力薦秦邵臻,可關健時候,家族還是推出了她的嫡姐,讓她的嫡姐在太后面前成了紅人。
賀錦年指尖感應到她的體內血液狂奔,不急不徐地開口輕問,“你確信你是愛上了阿臻,而不是爲了皇后之位?如果你僅僅是爲了家族,那你嫡姐顯然比你更適合!”
“鑰兒,你向來瞭解我,我是爲了那種虛名的人麼?”顏墨璃慘笑,聲音已蓋不住那深濃的怨氣,“爲了家族那就更不可能了,那算個什麼家,要是他們對我有一點的真情,我也不用四年不回家,而是呆在這宮裡了!”
賀錦年甚爲惋惜地嘆了口氣,遲疑片刻,似在斟酌字眼,“阿臻那不是問題,我擔心的是你們的大魏皇太后,據我所知,她最重的是家世和血脈,還有……聲名!”
顏墨璃的心痛得如被重錘一擊,瞬時彎了腰,跌坐回了椅子。
賀錦年卻是隨意,拉了一張椅子坐在了顏墨璃的身邊,“也虧了這老太婆,活到這把年紀,還要干涉孫子的婚姻自由,也不想想,她能活到今天,還不是因爲有你的醫術在?這樣是放在我們那時代,恐怕是擡着八人轎要迎你這個救命恩人入門!”
顏墨璃的心詭異一跳,彷彿是被死神叩響心門一般,戰戰兢兢打開後,心中竟浮起一道思緒:是的,如果那老太婆死了,只要申鑰兒要求秦邵臻娶她,還有誰能名正言順的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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