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錦年靜靜地看着窗外那一抹既熟悉又遙遠的身影,破壞的窗格剪下身軀,在她的面前仿如一張掛在牆壁上的古舊畫像。
她定睛,眨了眨眼,耳絆傳來輕微的袍袖悉索聲,步履輕逸卻略顯不穩,待他站在她的面前時,一身龍袍,但不是她記憶中的明黃,而是墨黑色,襟口和袖口滾金彰顯出貴氣,寬大的袍底、袖襟處繡着騰雲的龍,代表着九五之尊。
“鑰兒……”他又輕喚了一聲,象怕震碎了空氣一般,眸光震痛中帶着近乎貪孌地盯視着她,眼前的這張臉曾在記憶中出現無數次,但總是想不想什麼模樣,因爲真正刻在他腦子裡是她臉頰上的一道猙獰的疤痕。
“我不是鑰兒,這是易容,我是賀錦年!”賀錦年直接打斷他的話。
秦邵臻卻依然眸光深慟地望着她,如同要把她整個人都鎖進他那一雙漆眸中,斷然否定她的話,“你是申鑰兒,這一次我不會再認錯!”
“阿臻!”賀錦年淡淡一笑,眸中沒有刻意的疏離,甚至連稱呼也不變,就象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般,她環視了四周,“你實不必如此自虐!”
“我……”秦邵臻胸口一悶,憋在心裡的種種經年壓抑情緒瞬間翻涌,他一嘔,一口鮮血涌到了咽喉處,卻給他淡淡一笑中生生地嚥了下去,“我不是自虐,我只是想不出來,我還可以留住些什麼!”
是的,除了不間斷持緬懷,和身體上帶着記憶的疼痛將他和她聯繫起來,他還有什麼?
賀錦年有些吃驚地看着他的臉色的驟然變化,灰敗、慘白、眉間籠着一青灰,明顯是心臟發作的體徵,心一凌,“怎麼回事?你又中了郭嵐鳳蠱!”
重生後,她從不曾提醒過他,讓他提防顏墨璃,那是因爲,她已不在他身邊,對顏墨璃而言,給秦邵臻下蠱的理由已不存在。
“沒有,只是記憶中的疼痛,不是因爲蠱毒!”秦邵臻身子仿若被反反覆覆重擊,他後退一步,把手伸到窗臺邊,勉強支撐着自已的四散的身軀,不讓自已倒下。
賀錦年心頭微微恍惚,這種記憶中的疼她也曾有過,他疼在胸口,而她疼在臉上,但四年前,燕京城門後,她便不治而愈!
“都這麼多年了,怎麼還在痛!”賀錦年上前挽扶住他,掌心貼在他的胸口之上,一股輕緩的內力緩緩的滲了進去。
秦邵臻靜靜地站着,雙袖垂地,沒有任何的造次,但賀錦年從他的不規則的心跳中讀出,這一刻,秦邵臻在極力控制着擁她入懷的衝動。
她神色依然鎮定自若,爲他疏通好血脈,直到他的臉色恢復正常後,方淡淡一笑,收回掌心,不着痕跡地往後一退,眸光溫暖如春,“阿臻,時間會治癒的,倒是你皇宮裡有一個定時炸彈在,你要小心!”
他臉色緩了緩,眉目含着些異彩,“我知道,我不動她,是因爲她還有些作用!這一次,我不會再着她的算!”
賀錦年不再說什麼,“裡連坐的地方也沒有,不如另找個地方吧,我有些重要的事想問你!”
“好!”秦邵臻迅速垂下眼睫,刻意掩蓋自已眸中的黯然,遽然轉身,“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秦邵臻失魂落魄地走在前面,賀錦年跟在他身後的三步之遙,他慢,希望她能夠走到自已的身邊,象彼時蒼月皇宮中一樣,可她亦緩了些腳步,依然保持着不近不遠的步伐,他清楚的感到自己心中的強築起的希望在瓦解,那種崩塌的痛苦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很痛很痛!
出永春宮時,秦邵臻竟被高高的門檻絆了一腳,差點失去平衡摔倒,幸得賀錦年身形一驚,以極快的速度近身,攙扶了一把,輕聲叮嚀,“小心!”
秦邵臻帶着她從宮牆上躍出,他沒有轉首,只是輕輕道,“跟緊了!”便放開輕功騰躍,夜幕下,他黑色的廣袖微張,使出了踏雪無痕的身法,如一隻巨大的蝙蝠劃過寂靜的夜空,偶爾雙足落在瓦礫之上,跳躍間人已在百丈之外。
賀錦年身輕如燕,如影相隨,兩人直到條巷口,秦邵臻從屋檐上跳下。
薄雲蔽月,天地間萬物皆籠着淡淡的銀輝,賀錦年低着首也不問他帶她去哪裡,踩着秦邵臻的影子跟隨着,兩刻時後,來到一間幽靜的雅居。
庭前種着毛竹,在夜風中輕輕擺動着纖細的腰肢,賀錦年循眼落向一間房的窗臺上,雙眼微微一眯,心頭簇跳,一縷驚喜躍上心頭,她突然就撥開了腿朝前跑,口中驚喜直喚,“師父,師父是您麼?”她十一歲離開師父靈碎子下山,而後在蒼月五年,這期間,幾乎與靈碎子斷了聯繫。
後來,她從蒼月回到大魏,曾回師門拜見靈碎子,卻看到靈碎子留下的一封書信,言她要去周遊整個蒼月大陸。
後來,諸多事滾滾而來,直到蒼月和大魏戰爭結束,她再一次回山尋找師父,卻依然撲了個空。直到死,她都未曾見她師父一眼。
門“砰”地一聲由裡往外打開,靈碎子一身素袍撐扶着門站着,雙眸帶着渾濁迷茫地看着,“是鑰兒麼?是鑰兒回來了麼?”
月色下,一張青白布滿皺紋的臉讓賀錦年的腳步倏地停了下來,她驚惶地瞪視着,明明知那心中的第六感不會出錯,但她還是無法置信眼前的老婦人竟是一手將自已養大的師父。
她銀髮垂落在削瘦的雙肩,背駝,記憶中的靈碎子雖年近七十,但卻是紅光滿面,而眼前,分明是一個老嫗。
賀錦年雖震驚,隱隱明白,四年前秦邵臻留給她的那一封信很可能提到的是她的師父。她強壓住心頭的激盪,上前幾步,四肢伏地,連磕三頭,“師父,鑰兒給您請安!”擡首時,所有的淚悉數從鼻腔裡直接嚥下,眸光雖沁着濛濛的水色,卻亮過星辰,她不想哭,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師徒能相見,總是一件幸事!
靈碎子嘴角裂開一絲笑容,枯瘦的雙手輕輕扶起她,“爲師總算盼到你回來了,來,進去讓爲師看看!”說着,又瞧了秦邵臻一眼,“皇上,您也進來坐!”
進了廳堂後,裡面的擺設與申鑰兒年幼時生活的地方一模一樣,東閣先生的畫像高高掛在堂中央,一張八仙座,座上供着香爐,和各色時令的瓜果,兩張太師椅各立兩邊,上面擱了厚厚的團蒲。
賀錦年扶着靈碎子在椅子上坐定後,動手倒了杯茶,跪定後,端端正正地捧過頭,謹聲,“師父,您先喝茶!”
靈碎子教導極嚴,這些師徒間的規距,賀錦年在山中八年從不一日間斷過。
靈碎子渾濁的眼裡流露出微微的溼意,接過,一口飲盡後,扶起她,看了一眼靜靜佇立秦邵臻,含着客氣的口氣道,“皇上,您還是坐下,要不老身當不起!”
秦邵臻未開口,賀錦年不慌不忙地一笑,眸若星空般浩瀚,聲音輕鬆如話家常,“阿臻,你聽師父的!”
師徒兩聊幾句貼心話後,靈碎子臉上便出現倦意,賀錦年便服侍靈碎子安寢。
兩人離開小居,宗政博義一身夜行衣已候在門外,身後站着三匹汗血寶馬,他雙手朝着秦邵臻一揖道,“皇上,快馬已備好。”
秦邵臻脣角掠開個弧型,帶着微微的寵溺,“去廣陽鎮!”她的性子他太瞭解,做事從不拖泥帶水。
“多謝!”賀錦年身形一掠躍上馬,轉首對宗政博義笑道,“齊太子,勞你帶路!”宗政博義是大齊的太子,質於蒼月時,被毒殺,申鑰兒救了他一命,從此易容,以護衛的身份護在了秦邵臻的身邊。
宗政博義待秦邵臻上馬後,雙足一點,躍上馬,朝着賀錦年點了點頭,率先疾馳。
賀錦年這一次並沒有落在秦邵臻的身後,而是與他並駕齊驅,她漠然地直視前方,似在感受夜風拂動時帶來的清涼感,少頃,終是開了口,語聲沉靜,“謝謝你今天爲我做的,雖然師父其實已經不認得我,但能見到她老人家平平安安的享受晚年,我……很高興!”
秦邵臻臉色一紅,冠束下的黑髮迎風揚起,轉首看向賀錦年的神情有些緊張,“你放心,她宅子周圍看全是民宅,其實住的全是我的一等護衛!”
重生後,他就開始四處尋找靈碎子,但蒼歷112年,靈碎子所囚禁的地方並非是前世中的那個地點,而當時以他的信息能力,根本打探不到靈碎子的下落。所以,離開蒼月前,他留了信給她,讓她想辦法去救靈碎子,希望她借用顧城風的力量找到靈碎子。
沒想到信石沉大海,他得不到她任何的消息。
到了蒼歷113年冬,他按着前世的調查所得的地點,再一次派人去找靈碎子,終於找到,但因爲拖了一年,靈碎子和前世中一樣,身體破敗近枯竭,對很多事情失去了記憶。
秦邵臻擔心賀錦年傷心,便讓靈碎子在申鑰兒面前演了一場戲。
想不到,還是讓賀錦年瞧了出來。
“師父一生非常尊重東閣先生,師父在山上時,八仙座上的香火長年不斷,我方纔瞧見,那香斷了有兩個時辰未續上了。”所以,她只和師父話家常,一句也不曾問靈碎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三人一路疾馳,未至天明便到了廣陽鎮的入口處。
廣陽鎮四面環山,只有一個羊腸小道出口,就是由內而外逐漸變寬的山道,最狹長時,只容一匹馬通過,所以,廣陽鎮的命案發生後,明州郡的郡府也是兩天後才收到消息。
這裡從出事後,便被朝庭立爲禁區,侍衛並非是當地明州郡派來的,看服飾是燕京的禁衛軍,賀錦年剛下馬,那侍衛便上前一揖,謹聲道,“五公子,您請便,屬下等人昨夜已接到索大人的密信,特在此恭迎賀五公子!”
“多謝!”賀錦年上馬,雙腿一夾馬腹,疾行向前。
一個時辰後,三人已站在了鎮中心腹地,廣陽鎮的縣衙。
鎮裡已無一人,便是在這裡把守的侍衛,也是在鎮外紮營,這裡儼然成了一座鬼獄!
秦邵臻將馬繮扔給宗政博義,先行一步至賀錦年的身前帶路,賀錦年伸手便拉住他的袖子,謹聲,“等等——”那一雙皓眸此時帶着濃濃警惕,彷彿前方是屍橫遍野的古戰場。
賀錦年緩緩地閉上眼,集中念力感應四周是否有不正常的異動,少頃,她擡首望着厚厚的雲層,風象是從天上直直壓下一般,幽咽呼號,細聽時,伴着若有若無的呼嘯之聲,似乎在祭奠死去的百姓。
賀錦年轉了個圈,環視着四周低矮的民房,猛地長嘯一聲,四面環山的松濤抖動中呼應着,讓女子清脆入耳的長嘯連綿的山羣中不停迴盪,盤旋一圈後,已過了萬重山!
“我的靈魂曾經飄蕩過,知道死去的人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回家。可這裡,我感覺不到一絲的靈魂氣息!”賀錦年她的眸光象是要穿透雲層般定在了一處,許久,方緩緩道,“這些死去的冤魂被一種力道強行牽制在半空中,他們下不來,很恐懼……他們似乎很想告訴我們發生什麼事,卻無能爲力!”
秦邵臻的面目已勃然變色,俊容瞬時慘白,顫了顫聲,本想說什麼,卻根本不知道如何開口!
宗政博義儘管知道賀錦年與生俱來的能力,但聽到這些,還是感到毛骨悚然。
“進去吧,他們不會傷人!屆時要做一場法事,請高僧來超度,讓他們好好上路。”賀錦年幽然一嘆,低了首,率先走了進去。
入了府衙的大門,先入目的是一個庭院,裡面種滿了綠竹,光影斑駁間,蔥蔥綠綠,雖是異常寂靜,卻因爲茂盛的竹枝,讓這裡顯得生機勃勃。
三人沿着小徑走到了後園之中,看這裡掛着一個鞦韆,顯然是府衙的內眷所居之處。
衆人看到,院子裡各個廂房的門都滿了官差留下的封條,賀錦年駐足,最後眸光落在東廂的一扇花梨木門,輕聲道,“我們去那看看!”
門上的封條被宗政博義撕開,賀錦年推開門,一股**的氣味瞬時沖鼻而來,賀錦年微微蹙眉,提步走了進去,賀錦年稍掃了一下四周,眸光落在了一株發財樹上,緩緩伸出手,手指輕輕落在樹幹之上。
緩緩地,賀錦年閉着眼,指尖掃過門邊的牆壁,象是被人牽引般地往內走,最後,來到臥室裡,一具吊在牀頭的屍體赫然現在三人的眼前,以詭異的角度彎下的臉,一雙死魚般的眼晃着冷漠的白光,髮絲半敷臉,容顏猙獰!
宗政博義駭然,用袖襟掩住了嘴脣,抑住了呼吸。
雖然秋天天氣乾燥,室內溫度也不高,但因爲隔了十幾天,屍體**程度還是很高。
賀錦年搖首拒絕秦邵臻遞過來的錦帕,雖然寢室內極臭,但她卻能從**的氣息中感應到一些線索,當她的手輕輕觸上屍體上那一隻呈黑紫、高腫的手時,賀錦年腦中瞬時出現一組畫面——
深夜中,一個原本熟睡的女子,閉着眼睛起來,拿了掛在牀頭的腰帶,就這樣往牀頂上一拋,打了個結後,把自已脖子往裡面一伸,從頭到尾不超過兩分鐘。
秦邵臻立於她身側,出神地凝視這張闔着雙眼,神情異常認真的小臉,眸光透出癡戀。
宗政博義暗歎一聲,退出了寢居,他跟隨秦邵臻多年,自是明白,既便是在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環境裡,能讓秦邵臻可以放肆地看着她,也算是一種安慰。
賀錦年的神思象是一條小溪般緩緩匯入浩如煙海虛幻境界,腦海裡象影片一樣,一閃一閃地跳過不同的畫面——
一個屠夫,殺了一半的豬,昏昏欲睡之際,突然將自已的腦袋放到案板上,狠狠一砍……
一個半夜昏昏沉沉起來出恭的婦人,突然眸光一亮,射出詭異之光,推開窗直接從二樓頭朝下的跳下……
三千個活生生的性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孩子!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淚順着眼眶不停地流下,秦邵臻心中憐惜,卻不敢驚動她的冥思,只能用袖襟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如此近的距離,看着夜夜侵入他夢中的一張臉,心中凝固如死水的深潭彷彿開始流動,他控不住自已的念想,指尖輕輕觸上了她晶瑩的肌膚,接住了她落下的一滴滴熱淚,那溫熱從他的指尖直到心底,心血瀰漫,氾濫成一片相思海。
“帶我去地圖冊標記的圖騰看看!”賀錦年驀然睜開眼擡首看着那女子,眸內血絲瀰漫,彷彿一眨眼,落下的不是淚,而血!
“你安心去,這個仇我來替你報!”她疾速雙收回手,神色嚴謹,未說完已闊步退出。
顯然,她方纔看到的並非正常人力能控制的,難怪戴向榮怎麼查也查不到任何線索,她初步懷疑是申劍國和田敏麗。
三人縱馬到山腳下,各自將馬綁在一棵樹上後,三人開始施展輕功。
不到一刻鐘,就到了地圖上的標識地,竟是個土地廟。
賀錦年推開破舊的門一跨進去,瞬時驚呆了,她眼瞼直跳,眼前的場景陰森得象敞開的地獄之口,露着猙獰的獠牙,彷彿要將她一口吞進腹中般。
但她很快就冷靜下來,眸中沒有一絲畏懼,彷彿帶着沉澱已久的噬殺一點一點地綻放出來,她一步跨進,直直走到了廟堂中央!
與她記憶中田敏麗在地窖中佈下的陣幾乎是一模一樣,賀錦年嘴角噙着森然的微笑,眸光陰鷙地掠過一件件幡靈、桃木樁和鬼面,不知是怒、還是恨,頻頻冷笑,“是田敏麗的古靈巫術,她通過某種法陣,無限擴大申劍國的術法,然後,申劍國進入人的夢中,用意念讓人自殺。”這個行爲,在四年前的燕京城,也有演變過,車廂裡的毒蜂就是申劍國通過這種方式釋放出來!
宗政博義被眼前觸目心驚的場景直震得雙脣合不上,聽到賀錦年的話後,他更無法置信,“申氏一族怎麼會有如此邪惡之術!”
賀錦年冷哼一聲,雙眸裸露出兇狠,“申劍國施了這麼大的法術,肯定身體會受到法陣的反噬,他現在一定是藏在某一處療傷!”賀錦年猛然揚起右手,狠狠將頭頂上的一根橫樑劈落,斜斜倒在了牆體上,所有的靈幡瞬時飄落了下來,其中一條飄飄蕩蕩地朝着賀錦的頭罩了下去。
“小心!”秦邵臻見狀,忙傾身上前拉住了賀錦年的手,稍一用力,幫她避開了那靈幡。
賀錦年俯身撿起這根靈幡,指尖輕顫地觸上那靈幡上的硃砂,眉尖狠狠一擰,近乎咬牙切齒道,“不錯,是田敏麗,這是她親手劃下的符咒!我非得把這兩人引出來不可!”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當年顧城風的失策,彼時顧城風放走申劍國的目的想借用秦邵臻之手除去申劍國,又想借用申劍國反擊削弱秦邵臻,屆時,蒼月國漁翁得利。
可惜,當年放走的不是一隻猛虎,而是一隻長着黑色翅膀的地獄惡魔!
秦邵臻收回手後,心跳得有些失去節奏,方纔,握住她的手那一瞬間,他手心裡傳來柔韌光潔的觸感,而她的手,還是如前世一般,指甲修理得整整齊齊!
宗政博義見秦邵臻神思有些晃動,忙開口問,“要如何把他引出來!”
“自然是要先下魚餌!”賀錦年那雙幽深晶亮的眼眸緩慢掃過手上靈幡上的骷髏,眸中劃過一絲略帶狡黠的笑意,“有兩個人可以利用,一個是田敏麗,另一個是郭嵐鳳!這一回,讓她們好好地互咬幾口!”
在賀錦年的記憶中,田敏麗一直討厭顏墨璃,她本以爲是田敏麗擔心顏墨璃想高攀申家,現在一想,這想法未免太簡單了。
田敏麗肯定是因爲知道申劍國與顏墨璃之間的某種聯繫,所以,才如此憎恨!
而關於顏墨璃這個女子,決不會是普通的女子!
首先,她、秦邵臻和顏墨璃一起出現在現代,這肯定不是湊巧,而她穿越前的記憶明顯是被顏墨璃清洗乾淨,她的記憶力和念力本身就是異於常人,就是二十一世紀的儀器和藥物也無法做到,顯然,顏墨璃也掌握一種秘術,很可能就是遺失的上古遺族札記裡的術法。
毋庸置疑,顏墨璃必定與申劍國有某種秘切聯繫。
只是顏墨璃爲人謹慎,她身爲桃園谷的弟子時,卻從不肯主動甚至極力避開桃園谷,以一個最安全的方式蜇伏在大魏太后身邊做一個醫女。
相同,她更不會輕易聯繫申劍國,以免被人察查到蛛絲螞跡。
所以,她應比誰都能忍,並能把握時機,不到萬不得已,她肯定不會聯繫申劍國。
但這一回不同了,她要她走投無路,最後,不得不把底牌亮出,逼申劍國出現。
蒼月挽月小築,深秋,晴空萬里。
潛心閣內,四周掛着重重的厚簾,唯有案臺上的一顆夜明珠微微散發着柔亮的光茫。
夜明珠光下,顧城風緩緩地翻閱着手中的顧奕琛的札記,他的肌膚顯得有些蒼白無色,卻反襯出那雙線條若濃墨勾染出來的桃花眸,異常的幽明透亮。
三天了,他緊閉在潛心閣之內一直反覆看着手中的一本札記,一遍又一遍,他說不清爲什麼,總感覺這本札記上有些東西被他錯過,但明明倒背如流,卻依然抓不住那種感覺。
他萬分疲倦地扔下札記,將自已深埋在後背的團蒲之中。
朝堂上的事已悉數交給了顧容月,也僅僅是有重要之事,顧容月無法決斷時,方讓葉明飛向他彙報。
四年前,燕京城門事變後,他知道申劍國具有潛人一個人的夢的能力後,他懷疑申劍國修習了上古遺族札記的下冊!很可能,遺失的上古遺族札記就在申劍國的手上。
如果是這樣,那世間唯一能對付申劍國的只怕只有東閣一個。
所以,他讓東閣幽居在他挽月小築的地下巖洞之中,他從札記裡知道,血洗祭壇後,姚迭衣帶着姚清淺能避過顧奕琛,就是因爲這個巖洞被姚迭衣佈下了法陣,可以避過很多術法的窺探。
而東閣三天前出關,總算不負他所望,東閣恢復了所有的記憶。
一思及此,顧城風的眸色變得更暗,看向了東閣,珠光下,眸中蘊藏着深不見底暗流的猩紅目光,讓侍候在一旁隨時聽他發問的東閣陡然一顫,一股深重的寒意莫名地順着背脊蔓延開來。
東閣伏低身子,不敢與目光接觸,不知爲何,他突然心生不安!
不知何時,頭頂上響聲冷漠之聲,顧城風不知何時已站到了他的身前,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東閣,眉梢眼角不復高潔淡雅,因盛怒雙頰染了絲血氣,卻生出異樣的邪美,“東閣,難道除了以咒制咒外,別無他法?”
“百年前聖女的血咒本可以破,但聖女心意太絕,在咒中又下了一道禁咒,讓東閣無法憑藉着上古遺族札記裡的記載去破咒,所以,百年後的聖女……申鑰兒,雖然與皇上無任何交集,但姚九落以三千人命打開了血煞之門,啓動血咒,所以,聖女難逃劫難。而皇上,您是九五之尊,惡咒難侵,所以,皇上若是袖手旁觀,也可保無恙。皇上,小閣子求你,割愛吧,不要再與聖女有任何的……”
“住口——”顧城風猛然俯身,修長白皙的雙手抓上東閣的雙肩,將他生生提起後,眉宇一派凌厲,厲聲,“東閣,你的話實在難以讓朕取信,在錦兒重生前,你曾提過朕也曾三千男chong,以古靈邪咒破血煞,可爲什麼,錦兒卻說朕和她雙雙殞命於血咒開啓後的兩個月?”
“雖然民間百姓流言蜚語,但事實上,皇上您根本就沒有破那些男chong的身,皇上您駕崩不是帝王之氣殆盡,而是皇上憂思過度……”
東閣唯唯諾諾地告訴顧城風,前世中,顧城風心中一直疑問重重,始終不肯相信世間真有以邪咒破邪咒之說。
二則,他無法去碰那些男子,甚至爲此,他吸食了大量的迷幻藥想逼着自已去寵幸那些男chong,可終究做不到!
三則,憂思過度,大魏徹底脫離蒼月後,顧城風的所有影衛被秦邵臻和申蘇錦連根撥起,那時的顧城風已經無法收集到申蘇錦的消息,最後,聽到申蘇錦被刺身亡的消息,顧城風僅僅兩個月就駕崩於驚鴻殿!
東閣告訴他,百年前的姚迭衣雖下咒,但她心地終究善良,那咒雖下得極狠,兩人生生世世錯過,如果相遇,亦不相愛,若相愛,一旦成就夫妻之實,必陰陽相隔!
姚迭衣亦知,顧奕琛有幾世的九五之尊的命數,就算是下一個輪迴相遇,若兩人中死一個,必是她!
顧城風轉身,他的臉揹着光,眼眸變得更加穢暗不明,“東閣,你再想想辦法,哪怕朕不要這江山!”
“皇上,但凡老奴有一絲的辦法,也不會大膽求皇上割愛!”東閣伏地,激動啜泣不能自抑,哽咽道,“雖然老奴的記憶法術已恢復,但用上古遺族札記破咒顯然是不可能,東閣掌握的,聖女自然也會,當年聖女下咒中咒時,防的就時老奴破咒!”
唯一的辦法,是用古靈巫術,用邪術將一個人的運辰耗盡,彼時,田敏麗就是用這種方法制約申鑰兒的命數。
而對帝王而言,命數關天,所用的術法自然是極端的。
首先,要輪爲一個昏君,讓百姓、朝臣不再擁戴,帝王運數自然會慢慢減弱,就象是亡國之君,多是以草菅人命,弄得民不聊生後,被新朝取代。
或是成爲一個荒淫無度的昏君,不理朝政,夜夜笙歌,弄得百姓、朝臣怨聲載道,久而久之,帝王運數也會毀於一旦。
兩者這間,顯然第二種更快、且對民生影響相對小。
帝王的命格一旦被破,運辰衰敗,血咒應身,必死!
顧城風緩緩、機械般地走回御座,靠下後,將身子往深處一埋,桃花眸帶着恍惚落向那夜明珠,就這樣一動不動,一直一直望着,直到眼睛疲勞到視野開始出現浮動,薄脣意外一撩,似哀似笑,“東閣,朕從來就沒相信過自已就是顧奕琛,但你給朕的答案確是肯定的。朕找不到一絲你欺騙朕的理由,只好……信了你!你跪安吧!”
讓他去寵幸男chong而致帝王氣數衰竭,最後代賀錦年死去,他不是怕——
而是捨不得!
或許前世他從不曾得到過她,對一段無望的愛早已不再抱夢想,所以,他輕易地答應了招納三千男chong,只想着用他的命來守護她!
可這一世,他真的不捨,捨不得放開這一段愛。
明明兩個已相愛、相守,爲什麼還要錯過!
顧城風令東閣退下,又獨自在潛心閣思索了三日。
清晨,他拉開了厚重的幕簾,讓朝陽帶着希望照亮整個潛心閣。
當流雲帶着幾個侍婢進來侍候時,他開口傳喚了葉明飛。
已經是七天了,葉明飛第一次被帝王主動召見,驚喜得一時控不住,伏身下跪時,堂堂七尺男兒竟當場落了淚。
“平身,明飛,無人時,你和小雪在朕的面前不必參拜!”顧城風久不見太陽,面容呈現出看不清的白皙,那一雙溫潤的桃花眸不知是不是在昏暗的光線中呆了太久的原因,此刻令葉明飛感覺,冷漠中似乎鎖了些黑暗的氣息。
顧城風不知何時已走到葉明飛的身前,雙手攙扶起他後,一隻手輕輕塞進了一張薄薄的絹帛到葉明飛的掌心之中,隔着微涼的空氣,顧城風完美無暇的臉在一寸之遙顯得清晰,在這樣的拒離裡,顧城風依然用密音直接切入葉明飛的耳膜,“打開看一看,記在心裡,倒背如流後,馬上燒燬!”
葉明飛一驚,在顧城風的頷首下,輕輕打開,他快速地瀏覽一遍上面的細小字句後,於掌心處狠狠一捏,便成了粉末,擡首帶着萬千疑問看向帝王,望着那一張憔悴的俊美容顏,眸中熱淚瞬時便衝了出來。
“男chong在燕京不難找,直接把雨竹倌給朕搗了,十六歲以下,未破過身的,悉數送進宮中,動作不必太大,以免驚動錦兒!”顧城風一口氣冷冷說完,眼光似刃,勝過寒芒地盯在遠處,象是眸無定處,又象是透過某個時空看着某一個虛幻的人,嘴角的諷意更深了幾分,“人數不夠,十天之後,再去汴梁,把這差事交給許幽悠,屆時,定瞞不過錦兒,她若回來,你替朕攔住她便是!”
“皇上,爲……”因爲太過震驚,葉明飛身形晃動了幾下,他腦中有太多太多的不解,可尚未追問,顧城風袖風一甩,卷着一股凌厲的風打在了葉明飛的咽候之處,逼得他將所有的話嚥了下去。
顧城風冷漠的瞳仁裡不興任何波瀾,“不必多問,一切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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