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傷食的愛 文 / 半壺月
賀錦年並未先到秦邵臻的寢殿,而是到了另一處,大魏冷宮。
她站在記憶中的那一方土牆之上,月光透過薄薄的雲層孤寂地打在她茫然沉痛的臉上,此刻,她象一個傷食的人,明知看到了會流淚,會傷心,她還是忍不住來這裡瞧一眼,記憶中,她就是在這兩人高的牆內,困了整整半年。
半年的歲月在牆外的世界裡渡過,不過是眨眼之間!可在這裡,她耗盡了她一生的力量,也是在這裡,她將秦邵臻一點一點地從心裡摳出來——鮮血淋漓!
因爲,這裡的歲月,太痛!太痛!
痛得她重生後,甚至連回憶也不敢踏進這裡半步——
但今晚,她想來證實一下自已,是不是已經能坦然面對一切的過往,如雁過無痕、葉落無聲!
進入冷宮後,每日清晨醒來,不是因爲聽到清晨的鳥兒的歡叫聲,而是被一聲聲刺耳尖銳的嘲笑,伴着撕心裂肺地痛哭聲吵醒!
就在她的門外,幾個宮婦架住一個女子的兩隻胳膊,褲子已被褪了,青白乾瘦的兩條腿被另兩個婦人捉住,只見一個婦人拿着一個棍子在那女子腿心處亂撞!
這個遊戲她們天天玩,樂此不疲。
那女子的哭聲由初時慘絕人寰的痛哭,到最後奄奄一息。
她在蒼月皇宮五年,向來知道,後宮從不是一個暖情的地方,冷宮更甚,在這個骯髒黑暗罪惡的地方,在年深日久的殘酷等待折磨中,磨掉了所有人性裡真善美,他們彼此仇視,漠視人命,甚至幸災樂禍,這裡與世間像是一種仇恨的對峙。
她從不願參與這些遊戲,但樹預靜而風不止!
一日,還是有一個婦人踢開了她的門,拿着一個木棍要求她去桶一個不服從命令的婦人,她當場便拒絕!
她自知之明,她已無力在這裡爲別人伸張正義,但她不願意把自已的人性抹殺在這裡。
可當夜她便被人扔棄到冷宮後面的一個池塘裡,一個婦人糾着她的一邊耳朵,在她耳邊獰笑着,“申八小姐,哀家最惱有人在這裡無視哀家的命令,哀家忍了你快半年了,就算你是申家的小姐又如何,半年了,你能出去就早出去!不過,要你死的卻不是哀家,是你父親的一個小妾,那個蒼月的公主,你做了鬼後,可別找錯了人!”說完,半褪色裙裾在她轉身間飄揚而起,帶着慣有的氣勢,於帶四個婦人離開。
她的身體已發麻至無感,半個身軀浸在水冷的水中,似冷得不行,神智又似受一股情緒刺激,大腦偏生清醒得發出近乎崩潰的顫抖。
既使有着強烈的求生慾望,但身體早已軟綿得發不出一絲的力量,明明離生存只有一步之遙。
當天空微微發亮時,開始有晶瑩雪粒落在她乾枯的發頂上,一點一點地沒入她的頭皮,帶來沁入心骨的冰冷,申鑰兒眼神已是前所未有的渾濁空惘,那瘦小纖弱的身影幾乎要被飛雪融蓋,她知道,她在靜待死亡的來臨,再過不久,便會走到一個永恆冰冷的世界。
就在最後一絲的神智也要消散在天地之間時,一陣急慌的腳步傳來,眼角掃過,只看到一個青色的袍角……
很快,她被抱進一個溫暖的情裡,皁角的香味撲鼻而來,好像熟悉萬分。
她的臉頰被一隻溫暖而又幹燥的手輕輕的拍撫着,只覺渾身都鬆弛下來,溫暖得不想睜開眼。
好暖啊……
“鑰兒……”焦急而又親切聲音響在耳邊,幾乎將一切都幻化成夢境。
申鑰兒用力睜開眼,便觸及到一雙拂動憂傷的眼眸,滿含着慈悲,是六月,那一雙琥珀般的美眸如一掬能淨化人心的聖水。
再也撐不住了,她好想睡一覺,在他溫暖的懷裡,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覺。
再睜開眼時,如夢驚醒,頭腦沉甸甸的,申鑰兒有些艱難地睜開眼,發現眼前似乎有一張臉在自已眼前晃動。
“誰?”痛苦地呻吟一聲,申鑰兒本能地想捉住對方,她想要起身,她想要逃開,遠離一切危險。
豈料大腦又陷入一陣暈眩。
“鑰兒,你先躺着,你在發燒。”見她醒來,六月終於輕輕地噓了一口氣,骨指修長的手按住她的雙肩,帶着安撫道,“剛喝了藥,你莫動!”
終於看清楚對方,申鑰兒喜極而泣,神色中帶着迷惘又摻雜着一絲激動,竟有些語無倫次,“六月……六月……怎麼是你,剛剛我還以爲是在做夢?”
六月清憂明澈的眼眸,亦帶着幾分恍惚幽迷,從知到申鑰兒要成爲大魏皇后之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過面。
六月雙眸凝聚起深層的驚茫與憂鬱,一啓脣,聲音便透出乾裂的嘶啞,“鑰兒……你怎麼會又變成……爲什麼這樣……”似乎至今仍無法相信,她真的就在自己眼前。
申鑰兒見不得六月爲自已傷心勞神,即刻斂悲傷,故作輕鬆地眨了一下眼,嗔道,“別哭,別哭,我是打不死的小強……瞧,這裡不過是條件差了些,還是能遮風避雨的,我什麼苦沒吃過呀,這回不過是冬天泡個涼水浴,就當是強身健體!”
六月見她雖消瘦不成人形,但一雙眼還是神氣活現,心下略寬,“你總歸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你會在冷宮?”
“我的一言難盡,要細說的話,可以說過一天一夜,你先說說,”她忍不住手又撫上他的額頭,心裡一揪一揪地難受,偏生臉上不能露出半絲的脆弱,“你是怎麼知道我在冷宮裡?”
“汴城都傳遍了,說你刺殺了申蘇錦,被皇上囚進了冷宮,我不相信,你明明就是申蘇錦,所以,我買通了一些人混了進來!”他有時,真恨自已力量博弱——恨自已救不了她!
“鑰兒,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眼前的她太蒼白,但變得再多,面前女子的容顏,亦如在夢中繾綣了千日萬夜,從不曾有一日離心!
申鑰兒見瞞不過,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在六月的泣不成聲中,申鑰兒反而安慰地拭去他臉上的淚,眸中沒有一絲的怯懦,“如今我知道,有些事,明明知道什麼是真相,偏偏什麼也做不了!眼下,我除了忍,我暫時還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但是——”命運如此多艱,反而激起她骨血中最深的執着,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偏要執着地走下去,決不逃避,“我——永不認輸!”
六月一時心神激盪,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也顧不得一直堅守的分寸,一把將她擁住。他怕,彷彿一鬆手,她再一次會消失不見,一圈一圈地收緊,“你不能再留在這,那些女人全瘋了,鑰兒,我得帶你走!”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已失了分寸,眼神都慌起來,忙鬆開她,他蒼白雪暇的面容突然蘊着一抹深情紅暈,“鑰兒,你現在的身份,皇上一定會爲難你。不如我想辦法帶你離開這裡,離得遠遠的,遠離這裡的紛爭。我……我來照顧你!”
素日這樣雲淡風輕的人,竟也有這般失態的樣子,申鑰兒脣角邊卻勾起了一個促狹的笑容,“六月,我好喜歡你的懷抱,雖然你瘦了點。”很滿意地看到六月的臉紅到耳朵後,方收斂了玩鬧,“我現在沒辦法離開,實話告訴你,郭嵐鳳控制了秦邵臻,在他身上下了蠱,我在這裡,至少可以警醒郭嵐鳳,讓她不要輕舉妄動。”
“可你一定要留在這麼?不如,你把真實的情況告訴皇上?”六月心裡籠上一層淡淡的哀愁,空落落一片,說不清是什麼情緒。
“我不能拿阿臻的性命來冒險……”申鑰兒重重的搖首,眸中近乎斬釘截鐵,“凡事再難,總有個出路,我不怕!我從哪裡跌倒,我就從哪裡爬起,郭嵐鳳對我的傷害,我一定要逐筆討回。六月,這宮裡你呆得也不安全,郭嵐鳳和顧寶嵌完全是個瘋子。我怕她們知道你是知情人的話,也會對你下手。”
六月搖遙首,垂眸片刻,低嘆一聲,不以爲意道,“我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一條命!”
申鑰兒臉然微變,沉了聲,帶着苛責,“可你這一條命,對我彌足珍貴!六月,你是我心裡的一道港灣,每當我航行累時,也唯有在你的肩膀才能讓我靠一靠!六月,爲了我,你好好保重,你若有什麼事,我會支撐不住的。”
“可這裡,不是人能呆的——”他今日要是遲一步,那後果不堪設想。
“沒事,以後我會多加防患!”其實連她都不知道將來要如何防,她的武功早已盡失,形同廢人!
他看着她,雙脣翕動,無聲地說了一句:鑰兒,我多想你能靠我一輩子,既使只是肩膀也行!可脣邊,卻唯有無耐地吐出一句,“你總是這樣,把別人放在心上,對自已卻如此不在意!”
“嗯,以前那樣開開心心地過,走馬溜街打抱不平,如今想來,我這一生,最開心、最輕鬆的時光也是在認識你的那一段時間。”只是她不能就這樣扔下秦邵臻,他太苦了!
“他會將申蘇錦的帳算到你身上,我怕他——”他懼怕秦邵臻極怒之下會殺了申鑰兒。
“快,快,快,躲一躲,皇上往這裡來了。”一個小太監邁着細長的腿衝過來,捉了六月的手便道,“你快避一避!”
“皇上到哪了?”申鑰兒打個激靈,隨即想到什麼,轉首劈口便問。
“還沒進永春宮了。”小太監倒是很伶俐,拉了六月往後門的窗子處跑。
六月極爲擔心,腳步一滯,卻被申鑰兒狠狠一瞪,“六月,如果不想死在這,還連累一羣人,就馬上離開!”
小太監更急,使了力把六月往外拖,“快點,要是給發現了,全都得掉腦袋!”
“鑰兒,你保重……”六月咬咬牙,不再遲疑,攀上窗沿後,便隨着小太監往圍牆外爬!
她不知道秦邵臻爲什麼會來這裡,但她有預感,這是衝着她而來的。
轉瞬之間,甚至來不及再多想,秦邵臻一衆人已跨了進來,身後緊跟兩個宮女。
秦邵臻一見到申鑰兒,眸中就明顯晃晃地跳躍着厭憎,一指,“就是她!”
宮女走上前,不客氣地指着申鑰兒,“把衣服脫了!”
申鑰兒詫異萬分,不知是何種狀況,擡眼看向秦邵臻,卻見他連一眼也懶得看自已,只得問宮女,“這是——”
“不用問爲什麼,你脫了衣服便是!”宮女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詢問,上前一步,直接架住了申鑰兒的胳膊,喚另一個宮女,“你來搜!”
申鑰兒武功雖被廢,但對近身的人卻懂得如何擺脫肘制,一掙,那個宮女腕上一疼,踉蹌一步,鬆了手。
申鑰兒猛地衝到秦邵臻的身前,仰着頭狠狠地盯着秦邵臻,凜聲問,“皇上,莫說是脫衣裳,便是皇上要我即刻死,申鑰兒也不敢違抗。只是鑰兒有二問,可否先請皇上回答?”
秦邵臻被這種熟悉的倔犟的眼神刺了一下,竟忍不住凝眸看多瞧了她一眼。但迅速又化爲冰冽,這冷宮歲月倒將此女的性格磨出三分棱角,“你問,朕倒想聽聽,你有什麼辦法讓朕改變心意?”
她無視兩個宮人眼中的不屑笑意,直視着他的眸光,緩緩地問,“皇上是否三媒六聘去申家求娶申鑰兒?”
“不錯,那又當如何?”他亦看着她,連冷笑都凝滯,全然是不屑。
“不如何!”她笑着,不卑不亢,“鑰兒只想再一問。大婚當夜過後,皇上是否下旨解除與鑰兒的婚約?”
“沒有!”
“按大魏的婚俗,只要男方不解聘,女方雖未正式過門,亦算是男方的人。皇上自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想來,也不會不承認申鑰兒的身份。請問皇上,自盤古開天以來,有哪朝哪代的皇帝會讓人當衆撕了自已女人的衣裳?”這樣的話說出來,連她自已都難受,可偏生要含笑着說出來。
秦邵臻啞然失笑,那雙深幽的瞳孔象要吸食了她一般帶着嘲笑地看着她,就像看一個笑話,“你也算朕的女人?你拿個婚聘來要挾朕,你當你是誰?七仙女還是嫦娥?若非是阿錦說你百般好,我秦邵臻連一眼也不會看你這蛇蠍女子!”秦邵致已不耐與她再言語糾纏,語未落,手已飛速制住她的穴道。
兩個宮女見狀,迅速上前手腳麻利地,一件件將她的衣服剝下。
嚴寒的冬日,這裡沒有任何取暖的東西,寒風挾着冰雪的穿過破敗的窗子打在她的身上,好冷……好冷。
當舊袍脫淨,只剩一件勉強能蔽體的肚兜時,申鑰兒眼睛迷離地看着屋頂,一點一點將眼淚吸收在眼眶中,低下頭時,聲音更加平靜,冷冷問,“皇上,如果還要脫,能否讓我自已動手!”既使是最後的尊嚴被撕毀,也得由她親自來!
阿臻,但願你永遠不知道,你曾經這樣委屈了你的阿錦!
秦邵臻蹙着眉,與她冷凝的目光對了個正着,她就那樣看着他,卻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樣。他不在意地挑脣一笑,揮手解了她的穴。
一個宮女在一旁檢查着她脫下來的衣物,
而另一個宮女,從頭到腳一處一處地尋,從髮絲到腳底查看着她冷得發青的身體,甚至用手指挑開她最隱蔽的地方。
就算是剝鱗,一片片地被剮下,也終有結束的時候,當宮女躬身回報說沒有時,她忍不住開口問,“皇上,可否對民女的身體感到滿意!”她嘲弄地笑笑,到現在她甚至不知道是爲了什麼。
他靜默不語,眼中毫無溫度可言,正是眼前的女子,惡毒地刀刺進了申蘇錦的身體!
“那我是否能穿上衣裳?”她想盡量保持着笑容,彷彿那是最後的尊嚴,她在秦邵臻不置可否中蹲下身子將衣服撿起。
申鑰兒瑟瑟地一件一件將衣服穿上,拼命地睜大眼睛,誇張地想扯出一絲笑容,鑰兒不要哭!不要哭!爲了阿臻,受再大的委屈也值的。他爲你受了那麼多的苦。現在,你不過受點難堪而已,哭什麼呢?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蔌蔌而下,連關都關不住。
破敗的房中不知道何時就剩下他們兩人,他冷冷地看着她哭。
“收起你廉價的淚!朕問你,當初阿錦給你的信物在哪?”當初阿錦從蒼月回到大魏時,曾對她說,到時,他會讓他的八妹申鑰兒拿着信物來接他回大魏。
可他等到的卻是申家七小姐,並告之申蘇錦昏迷不醒,而申八小姐因爲怕路途辛苦,又擔心蒼月危險重重,不肯來,所以,她自告奮勇拿了信物接他回大魏。
申鑰兒一怔,她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當初申皓兒拿走信物,等過了一年她清醒過來後,便開始做復健,接着就投入到蒼月和大魏的戰爭,雖然大婚前,她有向申皓兒開口問信物之事,但申皓兒說隔了這麼久,東西早就遺失了,她想反正要大婚了,也沒放在心上。
如今,突然被提起,她確實不知從何說起,觸到秦邵臻陰鷙的目光帶着凌人的殺氣,她緊張得喉嚨發乾,舔了舔嘴脣,“我……不知道……”
“快說,否則朕就殺了你!”她一臉無奈甚至無辜的表情終於觸怒了他,他突然發狠地掐住她的肩膀重重往牆邊一摁,她整個人象小雞一樣被提起然後“砰”地撞到土牆上,原本就瘦弱不堪的身體怎麼禁得這樣的蠻力?只覺得全身的骨架都要被撞散了。
可他依然沒有放開她的意思,有力的手指一節一節地收緊着,指甲幾乎掐進了她的骨,痛得她以爲肩膀處的骨頭被捏碎了。
“你們……剛纔不是檢查過了……沒有,真沒有……”她痛得連連吸氣,“阿臻,我沒有殺阿錦,你冷靜一些想一想,我爲什麼要殺他?”
“你還想嘴硬,賤人……因爲阿臻是因你昏迷,是你害了他,你怕他醒過來,是不是?是不是……”他如同一隻被激怒的獵豹,此時光憑他眼神就能將她拆解入腹。他狠狠地抓着她,將她整個人再次一提,摁在牆角,幾乎要將她嵌去,“你最好別考驗朕的耐性,就算朕不殺你,朕也可以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蠻暴的戾氣撲在她臉上,阻寒的眼神讓她相信,如果她給不出答案,他真的會殺了她!
“你爲什麼要殺阿錦,他是你的兄長,對你又不薄,你爲什麼要這樣做?你說,我給你一個痛快!”秦邵臻伸出單掌掐住她的脖頸,身影不動,手指一節一節地收縮,可他的眼睛似是千里冰封般,一點一點地在凝結着,那曾經潑墨般的瞳孔竟緩緩地透出一股灰白的霧氣,“我真想殺了你,可我答應過阿臻,要一輩子護着你……”語未盡,一口腥甜地血衝喉噴出,胸口處被撕毀般的疼痛幾乎讓他站不住,他極力地穩了穩身形,踉蹌幾步,手扶牆壁穩住自己。
“阿臻,你怎麼啦?是不是不舒服……”她預感到他似乎蠱毒發作了,她直想狠狠摔自已幾巴掌,她不該和他提起申蘇錦之事。
她撲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他目光也開始變得渙散,眸中漸漸蒙上一層死水般的顏色,但他仍然有力地將她狠狠地堆開,“滾,你這賤人,離朕遠一些。”
她光熟稔如愛人般地關懷舉動,對他卻象一根刺,他拼了很大的力氣才壓制住欲將她殺死的衝動,他一邊扶着牆沿着壁走着,一邊喃喃自語,“阿錦,我答應過你的,我一定會做到……你八妹…。我不殺!。我不殺,我不能讓你傷心……我不能……”
她的心被剖離成碎片,因爲,她從他一路沿牆摸索的動作中知道,他的眼睛看不見了……可她再也不敢上前去扶,她怕再刺激到他!
他終於離去,她全身脫力地着跌倒在地,風雪拼命地吹打着破敗的窗子,寒意如網兜頭罩下,她想過去把窗子關上,身體像散了架一樣,只是感到疼。她的肩膀,她的心,她整個人,疼得撕心裂肺。可是,她已經哭不出來。
終於爬到窗角下,她撐着牆想站起來把窗子關上,如今她的身體再也經不起這樣的摧殘。
突然看到,院外的雪地中,一抹明黃半掩埋着,心下大駭,她突然含糊地逸出一聲,不知生出哪種力量,她很快地跑出房間,衝了過去。撥開掩在他身上的雪緊緊地抱住了他。
“阿臻,你怎麼樣了?你醒醒,醒一醒……”輕觸鼻息,似乎感覺不到氣息,她絕望地仰天朝外嘶吼着,“有沒有人,來幫幫我,皇上昏倒了,來人……”她拼命地搖晃着他的身體,捏着他的臉,秦邵臻靜靜地躺在她懷中,從他的面龐到被雪水溼透的綢衣都泛着一層淡淡的青光。雪花落在他的頭髮上,把他的頭髮染成了霜白。
外面的侍衛遠遠地聽到聲音,急忙衝進來,申鑰兒衝着其中一個侍衛嘶吼道,“敢快去叫郭醫女,就說皇上舊疾犯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如果這就是結局,如果這就是命運,老天,你何其殘忍?
“快來幫我,先把皇上弄進屋。”她衝着一個手無足措的侍衛喊了一聲,雙手從他肩下繞過,欲扶他先站起。
兩人合力將秦邵臻安置在牀榻上,申鑰兒道,“你去找火盆,這裡太冷了,快……”
“阿臻,你醒一醒,別睡好不好……”她脫着他身上溼透的衣裳,發現他的身體傾冷得歷害,那被褥怎麼也溫暖不了他。
她咬牙,脫光自已身上的衣裳,只餘一件肚兜和褻褲便鑽進被中,將他緊緊摟進懷中。她正發着燒,突然間接觸到如此冰涼的身軀,冷得她連牙齒都打着寒顫。
“阿臻,你堅持一會,你的侍衛已經去找郭嵐鳳……”她使勁地搓着他的臉,將身體緊緊貼合在他的身上。
少頃,她終於感到他的胸膛開始微微起伏,欣喜若狂地捧了他的臉,“阿臻,好樣的,我就知道你行……”語至此,喜極而泣。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一切嘠然而止,她感到時間似乎凝固了下來,本能地睜開眼,看到他那渙散的眸光開始一點一點地凝聚起來,直至發出冰凌的冷光,她知道他清醒了。
她也知,自已的災難又要來臨了。
他撐起身體,看到自已衣衫盡散,長髮披瀉,雙眸倏然聚滿凌厲兇狠的光,“賤人……”他飛快揚起手,一掌將她從牀榻上推下,那眼神象看着世間最骯髒的東西。
她剛好左手肘先着地,她想撐起,卻發現左手已動不了,她苦笑,這時候手臂關節脫臼真不是時候。
她半裸着身子倒在吭吭哇哇的地上,咬着牙用一隻手狼狽地掙扎半天,終於勉強爬起跪在一旁。
“皇上——”宗政博義急急衝進來,看到眼前一幕,臉上劃過一些尷尬,急忙脫了外袍遞給秦邵臻。
郭嵐鳳隨後提着藥箱氣喘噓噓地衝進來,看到秦邵臻正穿着衣裳,而申鑰兒幾近全裸地跪在一處,女子的直覺讓她嗅出一絲異常,只氣得心肺直快炸開,也顧不得什麼,衝過去將申鑰兒狠狠推開,“你這個下賤不知羞恥的狐媚子!這時候還敢勾引男人!”
一旁的宗政博義拉了一下郭嵐鳳的手,低聲提醒道,“郭醫女,先看看皇上!”
郭嵐鳳這才發現自已太失態,既便是皇上在這寵幸了申鑰兒,她亦無權去幹涉。她斂下情緒,帶了分忐忑看向秦邵臻,從他眼裡似乎也讀出厭惡的情緒,心裡稍安了些,或許事情並非自已想象。她過去用聽診器放在秦邵臻的胸口,仔細聆聽了會,臉色瞬間剎白。
秦邵臻俊龐看向她,搖了搖首,輕道,“不必擔心,朕無事!”便下了牀榻。
郭嵐鳳與之對視,眸底有些慌措,但旋即她便恢復平靜。但轉眼看到牀榻上一片狼籍的衣裳,又忍不住一陣急怒攻心,低咒一聲,“下賤的爛貨!”衝過去一掌狠狠地煽向申鑰兒的臉,卻被申鑰兒的右手當空攔住,冷笑,“郭嵐鳳,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動手?”
秦邵臻的蠱毒病發,她知道,這一生她就是老死在永安宮中,她也會死守這個秘密。她可以吞下所有的委屈,但並不包括郭嵐鳳給的。
卻不料她還是被狠狠地煽了一掌,將她整個身軀煽飛撞在了牆邊,她耳朵轟鳴不絕,有一剎那,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她知道,這樣的力道不是一個女人能煽出來。
果然,她凝眸看向行兇之人時,耳畔傳來他冷若冰霜的聲音,“你就是——賤!”
“我下賤?”一股徹然的心酸,從胸間襲上,申鑰兒嚥下滿嘴的腥鹹,含淚慘笑,“我不過是見不得有人冷死,脫了衣裳給他取暖。皇上以爲,我抱着一塊比冰塊還冷的身體時,我還有興趣去強他麼?”她的眼中彌上一層死絕的氣息,這句話她忍不下,既使因此被他當場打死,她亦沒法這樣吞下這樣的委屈。
“你——”他再一次揚起了手,卻在一剎那,被她眼中那熟悉的恨意蜇了一下。心中卻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耳畔響起申蘇錦的話:阿臻,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個叫申鑰兒的姑娘——請你記住,對她如對我,無論發生什麼事!
劍眉蹙緊,這一掌竟再也揮不出去——
郭嵐鳳看到秦邵臻僵在空中的手,一股難言的不安和疼痛的隱隱晦晦從心底竄出。
“皇上,還要打麼?”申鑰兒顫微微地用右手沿着牆撐起身子,左手臂往怪異的方向彎着,肘出突出的骨節看得出,剛纔一撞,那處錯位得更歷害。
偏生,那個瘦得象一具骷髏般的女人帶着一臉的倔強之色,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跟前,高高仰着頭看着他笑,眼睛晶亮如皓月,“只要皇上能消氣,我就挨……”
他橫生一股更盛的狂燥,恨不得馬上毀了她!這份驕傲,這樣的熟悉的倔強不應該屬於這樣的賤人,更不該擾得他下不了狠手。她竟藉着他的昏迷,妄想爬上他的牀榻,這樣有心計的女人他早該殺了!
可看着她的眼睛,不,是她的眼神,那樣的眼神竟——象極了阿錦,讓他就是狠不下心腸。
爲什麼會這樣?是因爲他曾經對阿錦的曾諾麼?對!一定是這樣!
待所有的人離去時,申鑰兒方鬆開緊緊繃住的神經。
她其實已疼得冷汗淋淋,強撐着爬到牀榻邊,將左手抵在榻上,右手使勁一掰,一聲“喀嚓”將脫臼的骨節移正,但左肩頭處還是疼得簇簇顫抖。
“鑰兒姐。”門外傳來略顯尖細的聲音,接着輕輕敲了幾下門。
“等等!”她隨手捉了一件衣裳,艱難地穿上,整了整散亂的頭髮,方喊,“進來吧!”
是方纔拖着六月離開的那小太監,他端了一碗米粥進來,“鑰兒姐,我叫小北,是六月公子交待給你送些吃的,你快點喝了,我不能在這留太久。”說着又往她的袖子裡塞了一點錢,“六月公子讓我轉交給你,留着打點人,省得被爲難。”小太監急色匆匆地走了。
申鑰兒擔心六月,追了幾步上前喊,“小公公,六月他還好吧!”
小太監也不回頭,喊了句:“他走了,叫你放心!”
後來,她方知,六月當天便淨了身,留在了宮中——
……
也不知站了多久,甚至分不清此時究竟是何年何月,賀錦年輕輕一躍,落到了雜草叢中,她緩緩地走到牆角的一處由磚石砌起來的坐凳,她以前,總是喜歡坐在這裡曬着太陽,安安靜靜地等着秦邵臻,僅僅是想看看他臉色好不好,身上的蠱毒還有沒有發作。
賀錦年眸光平靜地轉開,“吱”地一聲,緩緩推開一扇木門,賀錦年步了進去。
這裡的佈置居然沒有一絲的變化,甚至那裡的一團棉被還是當年小北偷偷塞給她過冬的——
不對!按着這個時空,根本不存在小北給她送棉被,難道?
賀錦年突然感到一陣異樣,驀然轉身時,看到窗外一身黑色衣袍的男子,月色下,他的臉慘白得無一絲血色,看到她轉過身時,他顫了很久的脣終於打開,“阿錦……”他早就知道她來了,他一直遠遠尾隨,保持在百丈之外,他看着她在冷宮的牆上站了很久很久,他跨不出一步,哪怕他多想看她一眼!
就一眼!
可他知道,這裡的回憶縱然再冰冷、再無情,可她早已不需要他的懷抱!
------題外話------
這一章我本不想細寫,畢竟太虐,但如果不寫,親們會覺得秦太可憐,而女主太狠心,明知秦是被矇騙,主觀無錯,依然放下這一段情~所以,決定寫下來!月始終覺得,愛其實很脆弱,無關對錯,但絕對傷不起!所以,祝親們珍惜身邊的每一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