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飛鷹

來到飯廳門口,聽到裡頭無涯和唐鴻的說笑聲,玄月停下腳步,低聲吩咐軒轅將早飯送入自己房中,便徑直回了房間。不一會兒,軒轅提了食盒進來,端出一碗米粥、一盤燕角和兩碟小菜,隨口告訴她聽襄王的意思,是要明早出谷。

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煩躁,玄月勉強喝了一碗清粥便讓軒轅收拾了去。隨後的這一整日她便一直呆在房裡,連屋門都沒出,晌午飯也是讓軒轅端到房中吃的。唐鴻進來問了幾次功課,看她不喜,自去纏着無涯玩耍。軒轅見她古怪,也好脾氣地並不追問。

晚上天色剛暗,軒轅進來,好說歹說勸着她去了飯廳,無涯和唐鴻早在廚房盛飯端菜忙得不亦樂乎。軒轅去窖中取了兩罈好酒,拍開泥封,倒了三碗出來,頓時一屋子都是香溢的酒氣。

唐鴻伸着手指數了數,滑下座位,端了空碗湊到跟前,奶聲道:“軒轅叔叔,我也要。”

軒轅在他腦門上輕輕彈了個爆慄:“小娃子不能喝酒!”看着唐鴻嘟着嘴爬上無涯身旁的座位,笑道,“玄月,今晚的飯菜可都是襄王爺親自下廚做的呢。”

無涯偷偷拿眼看她,玄月猶如未聞,神色間依舊淡淡的,端起酒碗一乾而盡。軒轅只得上前再給她滿上。如是喝了七八碗酒,便有些暈眩,飯也沒吃先回房睡了。

無涯開始見玄月出來吃飯很開心,他忙了半日,煮了一桌子玄月愛吃的美食,原本盼着她能見到自己的心意消了氣,說上幾句話。可見她只管自己喝着酒,並不搭理自己,不一會兒便被軒轅扶回了房間,這才發了狠,擡手將桌上酒罈碗碟一股腦揮到了地上,飛裂的碎片四濺。他不管不問,忽地低頭將臉面埋入雙掌之中。

唐鴻受了驚,手裡拿着勺子瞪着黑眼珠瞧着他,不敢吃飯也不敢說話。過了好一會兒,見他仍舊不言不動,便跳下凳子,去收拾碎片。一不小心手指被劃破,血瞬間滲出,他扁扁嘴,淚珠兒在眼圈裡打轉,轉身時腳下一滑,身子搖晃着向前栽倒,驚叫聲中,粉嘟嘟的臉蛋已朝着尖利的碎片撲去。

無涯猛然擡頭,看到眼前情景大驚,心念電轉,這小娃子是師姐的心頭肉,可萬不能讓他有絲毫閃失!手掌拍向桌案,借力飛撲過去在他倒地的一瞬拉着小手臂提起,落地時踏在碎瓷上,站立不穩,忙用力扭轉了身子,護住小娃子,仰面向後倒去。

碎裂的磁片被只着兩件薄衫的身子重重壓住,穿透細滑的絲緞,生生扎入肉裡。嘶地抽了口氣,沒等他呼痛,唐鴻肉嘟嘟的身子落下,一屁股正坐在了他胸口的傷處上。

無涯胸部傷勢本重,救他時使力大了,再被他這一坐,頓時裂開,一股溫熱的溼意在胸口緩緩流淌,前胸後背同時劇痛,一瞬間哽了聲,半張着嘴,只剩了往外出的氣。

唐鴻的手臂被粗瓷劃破了幾道口子,再經這麼一嚇,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三兩下擊掌的聲音。

“襄王爺真是愛民如子,連救個小孩子都能不顧自己的性命。”

無涯緩過氣勉強轉頭,見軒轅抱着膀子倚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並沒出手相助的意思,不禁有些惱火,忍着痛斥道:“還不快來幫忙!”

軒轅嗤地一笑,上前抱起嚎啕的唐鴻,摟進懷裡,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轉身徑自去了。

無涯直氣得七竅生煙,心中早將這個沒規矩的傭僕罵了十遍百遍。若是師姐在此,怕不早就心疼得……想到此,鼻子忽覺酸澀,茫然四顧,哪裡還有半個人影。好容易緩了口氣,掙扎着爬起來,一點輕微的動作都扯動傷口,疼痛難忍。待痛楚稍緩,搖搖晃晃扶着屋牆樹木挪回了房。

後背被紛亂的碎片扎入,有幾處較深的,阻着衣物都無法褪下,無涯試了幾次,最後咬牙使力,刺啦一聲扯掉了衣衫,血滴迸出,痛得他身子猛地一顫。他自小得父皇寵愛,奴婢成羣,是被人捧在掌心裡長大的,便是指尖被小草紮了根刺都有太醫親自看顧,哪裡吃過這苦。

“你還是個男兒漢?”玄月不屑的眉眼在眼前閃過,他不覺咧了咧脣,喘息初定,身上似乎也沒那麼痛了。顫抖着手取過傷藥,胡亂地在前胸後背的傷處塗抹,有些碎片沒能取出,他也再沒力氣折騰,想着先忍下,等明兒一早楚晉來了再處理也不遲。

可這樣卻也沒法安睡,趴着前胸疼,仰臥着後背痛,最後只得披着單衣伏在桌旁休息。可剛一迷糊就又被疼痛刺醒。這樣一會兒睡着一會兒醒着,大約過了一兩個時辰,忽然被房門叩擊的聲音驚醒。

沒等他應聲,軒轅已捧着一個小箱進來,掩上了門,躬身行禮:“鴻兒受了驚嚇,我先哄着他睡了,襄王爺不會責怪我沒早來伺候您吧?”軒轅的視線從他身上的傷處掃過,似乎含着淡淡的嘲意。

無涯不知他的來意,蹙眉不答。

軒轅打開箱子,裡面都是藥物器具,他取出小刀和傷藥,道:“王爺請吧。”

無涯略一猶豫,知道自己也確實無法處理了傷處,便答了聲好,除下了衣衫。軒轅先幫他胸口上藥包紮,然後繞到他身後,用刀尖一個個挑出後背的碎瓷。這人出手極重,絲毫不在意他的痛楚,無涯緊咬着脣,極力抑制住喉間險險溢出的痛苦□□,背上的肌肉在每一次刀尖剜出時都忍不住顫抖。

等他終於紮好繃帶,無涯暗暗鬆了口氣,忽然後背一麻,卻是被他點了穴道,提起身子推入了椅中。

望着他又驚又怒的俊美臉龐,軒轅嘿嘿冷笑:“襄王爺,您統率大軍掠我鹿國邊界,可萬萬想不到會有此劫吧?”

無涯擡眼望着他狡黠的面容,立時明白了大半,心中大罵自己糊塗。自數月前由仲天處得知了他的真實身份,雖是玄月說他已失了記憶,仍是放心不下,命楚秋隨身護衛。幾個月過去相安無事便懈怠了,今兒可真是糊塗了,只顧了眼前的誤會,竟忘了提防身邊這個大敵。這人神思清爽,敵我分明,又哪裡像是失魂之人?

盯視他片刻,無涯慢慢斂了諸般情緒,眸光冰冷,緩緩開口:“飛鷹將軍儲英?”

短短几個字散發的凌人氣勢令軒轅氣息一滯,他微微一怔,笑道:“襄王爺當真了得,我數年未曾露過面,您竟然還能識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只要玄月信我便好。”軒轅微笑,在他面前來回踱了幾步,道,“襄王一戰成名,聲威大震,我鹿國上下可都知道了您的大名呢!”

“儲將軍過譽了。自幾年前儲雲故去,將軍怕已是鹿國將帥中第一人了吧。”

“那是自然!”軒轅面有得色,旋身到他面前站定,“王爺此次打了勝仗,卻不願罷兵,仍欲進兵鹿國,咱們便是敵非友。襄王爺,小將今兒邀您去鹿國做客可好?如此曲鹿兩國便可免了刀兵之災。”

“玄月呢?”無涯脫口問道。這人竟然要帶他離開軒轅谷,莫非玄月有什麼不測?

軒轅嘿嘿笑道:“王爺放心,玄月身子不適,先睡下了。您今兒走得神不知鬼不覺,不會有人知道的。”

“身子不適?怕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他聲音冷硬,卻掩不住語中的些許關心。

“王爺一猜即中!”軒轅撫掌道,“一點迷藥而已,於身子無礙,明早便可醒轉。”他起身走到門口,忽然想到了什麼,回身收了笑正色道,“是了,襄王此次也是爲了寶藏而來的吧?可是知道了藏寶之地?”

“不錯,你只管找我就是。”

無涯心道這人奸詐狠毒,不知要如何對付玄月,便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可話一出口立時大悔,這人顯見是喜歡了玄月,多半不會輕易對她下手,自己可就要糟了!

果然眼前一黑,頭臉大痛,已被軒轅摑了一掌。他望着無涯冷笑道:“我在谷中呆了數年,至今未聽玄月提過寶藏二字,襄王爺,您又怎會知道寶藏的去處?”

臉上火辣辣地痛着,無涯也不生氣,點頭道:“將軍說的極是,我確實不知。”既是已爲人刀俎上的魚肉,便須服些軟。

軒轅偏着頭瞧了他許久,點頭道:“原來你當真知道。”他慢慢從襟下摸出一柄匕首,一點一點抽出雪亮的鋒刃,慢吞吞道:“玄月似乎很看中您啊,只不知少了眼睛耳朵的師弟,她還認不認得?”

刀尖閃着寒光在無涯眼鼻處盤旋,他冷然道:“不知便是不知,你挖了我的心出來也是無用。”說完索性一咬牙閉上眼睛,不再理睬軒轅的威脅。冰冷的利刃在肌膚上逡巡,刺得他眼皮輕輕跳動。

軒轅低聲道:“我原本受人所託要取了你性命,雖是非我所願,可你若是執意不說,今日休要怪我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