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是個適合歸隱的地方,這裡民風淳樸,地方富庶,幾乎可以夜不閉戶,四處都是一片和樂景象。楚世糾結整晚,精心安排了雪崖的“蜀州三日行”,挑選了最美的風景,最值得一看的特色,將這裡一個月也看不完的美好壓縮到三日。因爲他知道,也許他們沒有那麼多時間。
然而大門還沒有邁出去,他就被下人喚了回去,遞來一封拜貼。
雪崖在房中等着她“蜀州三日行”的嚮導,門外有人輕輕敲門,沒料到來的卻是展玉琳和另一個少年。
敲那眉目間的八分相似,也知道另一個定然就是被稱爲調皮鬼的展玉琰。
“雪崖姑娘。”
“玉琳?怎麼是你,楚世沒來麼?”
“紅業郡小王爺突然到訪,二皇子不能出行了,託我們爲你做嚮導。哦,這是我哥哥,展玉琰。”
雪崖微笑頷首,心思還稍稍停留在玉琳的話上,“小王爺?”
“是二皇子的堂兄弟,在幾個小王爺中,他和二皇子的感情是最好的,這一次他能來,實在是再好不過。”玉琳笑容單純,毫無心機與多疑,雪崖便只是一笑而過,準備和他們一起出門,沒有多說什麼。
即使感情再好,如今楚世已經被定罪,這種時候來見楚世,如果不是來當朝廷的說客,那麼便只能被當作楚世的同黨。
沒有人會如此自毀前程,所以他若不是說客,便是來慫恿楚世起兵。
心底有些不希望楚世丟下這裡平靜的生活,捲入爭鬥中去,但是她心裡也明白,這是早晚的事。
即使楚世什麼也不做,朝廷也不可能就這麼放過他。
楚世自然是明白的吧,所以才這麼急,急着帶她去看看自己生活的蜀州。
展家前廳之中,小王爺泓令時不急不緩地品着茶,半認真半玩笑地道:“你還真的就這麼逃出來了?豈不是便宜了太子,跑來這裡躲着掖着,你冤是不冤。”
“你這意思,我不跑回來,就在牢裡呆着?”
“幾時變這麼窩囊了?被人這麼陷害還不作聲,不如趁這個機會扳倒太子,把他陷害你的事情揭露,添油加醋,包他這個太子之位保不住。與其讓楚城當太子,我倒更願看着你繼位。”
楚世從擡頭瞄了他一眼,便繼續撇着茶沫,“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不怕惹禍上身。”
“哈哈哈,這裡只有我和你這個‘叛賊’,難道我怕?楚世,好好考慮吧,成王敗寇,難道你甘心?”
“你知道我這個人閒散慣了,向來胸無大志。”
“哼,當我不知道你是爲了不跟太子爭才‘胸無大志’?如今太子都這般對你,還顧慮什麼?我這次來,是通知一件事情——太子已經向皇上請命,親自來討伐你,大軍不日就將出發——”
楚世緩緩放下茶杯,這一點,他已經料到,只是竟然來得這麼快。
“既然這樣……你還不趕緊走得遠遠的,沒得把你也當了叛賊,讓你沒地方哭去。”
小王爺嘆了口氣,“你若繼續這個捱打不還的樣子,我還真的得躲遠點,我這個小王爺可當得正舒服,不打算平白的丟了性命。喂,你可自己好好想清楚,我在紅業郡還有自己的私兵,朝廷裡也有小弟香時在盯着,什麼時候想通了,我們會幫你。”
楚世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走,自己已經知道了。
如今已經是少拖累一個算一個,他知道小王爺當中有幾個人是支持他勝於太子。只是,時至今日,他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送走了泓令時,他帶着幾分嘆息召集了展家的幾個主事人,一番安排。只是心裡的黯然,卻無法抑制。看來,他的修行也還不夠,還無法任何事情都看得開的。
想起雪崖,現在玉琳和玉琰應該在帶着她四處遊賞……他想了一下安排的路線,便起身出門。城外有着大片的水稻田,漫漫一片,被陽光渡上一層金光,他果然在這裡尋到了那三個身影,玉琰早已經呆不住和田邊的孩子一起下水抓泥鰍,玉琳陪雪崖在田邊看着,在水田裡村民的笑聲裡,連雪崖的笑容也被金色的陽光渡上了一層溫度。
他知道她會喜歡這裡,比起那些高雅卻冷清的優美景色,這平凡溫馨的場面更能夠打動一個不食煙火的仙人。
他只是看着,沒有走過去,雪崖卻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到來轉過頭,臉上的笑容,在捕捉到他臉上來不及收起的神情時,微微若有所思。
他們在這一片金光之中彼此對視,他不停的回想,宛若時間從眼前回溯,回想着自己究竟是幾時愛上了這個不屬於人間的女子。
“二皇子!”玉琳和玉琰這時看到他,楚世微笑着點點頭,做了個手勢讓他們自己玩去。雪崖看着他走近,視線一直便在他的臉上探究。楚世拉了她在稍遠一些的樹下坐下,將頭輕輕靠在她肩上,雪崖沒有躲開,沒有拒絕,只是輕聲問:“出什麼事了?”
他稍稍沉默片刻,只道:“戰事將起。”
“蜀州……沒有問題麼?”
“嗯。暫時不會有問題,守得住……朝廷要調集大軍並不是幾句話的事情,而楚城太心急,所以他帶的兵不會太多。雖然蜀州沒有軍隊,但是……”
“但是守城的展家,和他訓練出來的手下,卻抵得上軍隊,是麼。”
楚世擡起頭,無奈一笑,“果然瞞不過你。”
“若是被朝廷知道,恐怕就算你說不想謀反,也沒有人信。”
“這些都只是以防萬一而已。”
以防萬一……難道楚世早已經預見了今日的處境,是在什麼時候……?也許,從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已經料到了自己的未來。一個是真太子,一個是假皇子,他刻意收斂了鋒芒,不問政事遊玩江湖,只求平平安安當一個閒雲野鶴。只可惜,連這一點也做不到。
肩上失去的重量讓人微微感到失落,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似乎已經將站在楚世身邊支持着他視爲理所當然——最初,最初的最初是什麼樣的?似乎僅僅是想要保他的性命,不忍看他被害罷了。在相處了這麼久的現在,她仍舊能夠這麼對自己說嗎?
遠遠的,看到墨楓正向他們而來,走到跟前道:“二皇子,雪崖小姐,找到您要找的人了。”
雪崖微微恍惚,才急忙站起來,“找到了?”
“是,按照您給的畫像,應該是她沒錯。地方離蜀州並不遠,在下立刻安排人護送您去——”
“不用,我一個人去就可以。”雪崖明白必須快去快回,現在的蜀州隨時可能完全戒嚴成爲危險之地,只有她可以不受影響來去自如。
快去快回——這四個字卻讓她自己微微一怔,她絲毫也沒有遲疑地,便想到“回來”。明明她下界來,只爲了找人,人找到了,她就該回去……回到天界去。不自覺地向楚世看去,似乎在尋找一個理由——回去的理由,或是留下的理由。
“我陪你一起去!”楚世走到她身邊,不容拒絕。
也許在那一瞬間的對視中他感覺到了什麼,也許他只是不想她到自己無法夠到的地方去。如果,離開了他所能掌握的範圍,也許她會隨時消失,便再也無處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