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舊人

此時單日朝會,雙日不朝。杜中宵正式入京的第二天是八月初六,不是上朝的日子,早早就到了御史臺。杜中宵的家在御街之東,御史臺在御街之西,中書之南,過去有幾里路程。

御史臺的官吏都已經到了,站在門前,迎接新來的御史臺之長。一切行禮如儀,進了御史臺大門。

此時的御史臺,正式編制有官員十一人,吏人三十二人,分爲十四案。站在官廳前,各位官吏自己上前介紹。杜中宵一時記不完全,只是牢牢記住最重要的八位官員。

御史知雜郭申錫,天聖八年進士,此時六十年多歲,鬚髮花白,精神健碩。這是御史臺副貳,杜中宵的助手,地位不是其他人可以相比。侍御史樑蒨、吳中復、範師道,俱是天聖、寶元間進士,都爲官多年,在地方有政聲,執掌臺院。殿中侍御史呂景初、趙抃,執掌殿院。監察御史丁詡、沈起,執掌察院。

這八人之中,殿中侍御史趙抃是杜中宵初入仕時的上級,其餘人都是第一次相見。大家不熟,杜中宵對御史臺的事務也不熟悉,沒有什麼好說,只是道:“御史臺是風憲之地,掌朝廷中彈糾百官,肅正綱紀,非一般去處。諸位都是久在臺憲的,今後只宜誠惶誠恐,不負朝廷所託即可。”

衆人一起躬身稱是。

杜中宵道:“天色不早,諸位早早回去官廨,處理公事。今日午後,我請諸位出去飲酒,且聊作一樂。趙殿院,你且到官廳來,說些閒話。”

衆人聽了,紛紛告辭離去。趙抃上前,隨着杜中宵進了官廳。到了官廳裡,兩人各自落座,一邊的士卒上了茶來。這些士卒多是隸於三司,做些雜事,並不隸於御史臺中。這個年代的編制,因爲是要由朝廷發餉的,官吏數目確定,不能夠隨意增減。

杜中宵請了茶,對趙抃道:“多年不見,沒想到與籤判在這裡相逢。”

趙抃道:“下官當年在亳州任籤判,中丞有不滿的地方,萬莫見怪纔好。”

杜中宵道:“怎麼會!當年在亳州任上,若是沒有諸位的幫扶,我哪裡會有今天。這些年我四處爲官,僥倖有了些功勞,得任中丞之職,反倒位在殿院之上了。”

趙抃拱手道:“中丞聰慧天生,做事有度,豈是一般人可比。”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這些年的風風雨雨,都化在了在這一笑中。趙抃是鐵面御史,在御史臺中已經多年,論得罪人,現在御史臺中沒有比得過他的。而且趙抃脾氣硬,杜中宵示之以善,兩人反而能夠共事。御史中丞是御史臺之長,但現在下面的官員上奏言事,不必御史中丞同意,有很大的獨立性。

說了些閒話,杜中宵道:“殿院,現在朝中哪些事務,需要御史臺特別留意?”

趙抃想了想搖頭:“今年上半年聖體欠安,宰相文相公處事有度,並沒有什麼要緊大事。不過,中丞回朝之前,樞密院狄太尉和韓太尉分任党項南北兩路的經略使,朝廷明顯有意党項。如果開戰,党項前線的事務自然是最急之事。”

杜中宵道:“此是實情。如今財政充盈,內部無大事,也只有對党項開戰朝野矚目了。”

說完,杜中宵道:“依殿院看來,御史言事之職,到底應該上奏些什麼?”

趙抃道:“此時所謂臺諫,實是朝廷耳目,所言所行至重。竊以爲,似臺諫職事,第一件事就是要分君子小人。若是小人,過失雖小,也應該力諫,以求去除之。如果是君子,哪怕一時不查有了過失,也應該保全愛惜,以成就其德行。此是重中之重,中丞不可以不察。”

杜中宵聽了,點了點頭,一時沒有說話。重小人君子,這幾年他已經不只聽一個人講過了,而且漸漸成了風氣。但是自己前世所學,所受到的教育,都強調對事不對人。自己認爲自己是君子,你就真的是君子了?世間事複雜致極,哪裡能夠這樣簡單區分開來?

政治中注重君子小人,甚至把官員分成君子黨、小人黨,說明一個問題,就是政制、官制本身有大問題,有些讓人無法適從。哪怕按照規例做事,也未必全是對的。更不要說,很多時候,反而是不理會規例自作主張更加合適。再加上真宗和現在的皇帝兩朝,正是文人的地位迅速上升,正全面掌握主導權的時候,職責本不清晰,對人品更加關注。

官場上有沒有君子、小人?實事求是地講,應該是有的。但對於官員來說,能夠明確分爲君子和小人的人數,非常有限。也就是說,絕大部分的官員,既不能講他是君子,也不能說他是小人,無非是領一份俸祿做一份職事而已。這些不能分辨的人,用君子、小人黨要求,就強行區分開了。

杜中宵來執掌御史臺,便就不想再用君子、小人來區分官員,而是實事求是。不管身份,做得對了就是對了,錯了就是錯了,御史相對中立。現在看來,這樣做應該有許多困難。

想了一會,杜中宵突然一笑:“依殿院看來,我是君子還是小人?”

趙抃急忙拱手:“中丞在京西路時,開營田、商場之類,以使財用不缺。出邊地爲帥,先後敗朝廷大敵契丹、党項,拓地數千裡,朝廷賴之爲安。又出兵萬里,恢復西域,都是人不敢想之絕世大功!似中丞之般,君子尚不以稱善,誰敢以小人目之!”

杜中宵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可我日常回想自己所作所爲,好似許多事情,也不能完全歸來君子之行。平日做事,雖然謹慎,卻也不乏投機取巧之處。若是強要把官員分爲君子、小人,對我來說着實有些爲難。當然,我與朝臣多不熟,初來京城,或許久了就不同了吧。”

趙抃道:“中丞如此說,只是你以前注重實事而已,對於人品多不關注。朝中官員所作所爲,只要用心體察,仔細思量,總能夠分辨出來。”

杜中宵知道趙抃自己,每天晚上都會焚香禱告,把自己白天的所作所爲密告上天,並檢查自己有無過失。對於這樣的人,自己的那一套理論沒有大的用處。他有自己的處事準則,有觀察別人的角度,不會被幾句話改變。其實趙抃適合做諫官,只是現在臺官和諫官合流而已。

想了一會,杜中宵道:“我以爲臺官奏事,應該分兩部分。一部分是針對職事,這個職事應該是怎麼做,如果爲官者做的不對可以彈劾。還有一個是對人,雖然做事符合規例,卻有私心。這兩個方面不可以互相取代,應以前一個爲主,後一個爲次,主次要分明。當然,現在職事的規例一是沒那麼清楚,二是又過於繁瑣了,讓人覺得無從下手。”

趙抃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顯然不贊成杜中宵的意見。

這是杜中宵覺得爲難的地方,前世所學,講起君子小人來,就是君子是僞君子,反不如小人中的真小人。實際上,現在這個年月是君子、小人之爭真正進入政治的時候,哪裡來的那麼多僞君子?大多數人的選擇是根本不加入,只有到了後面君子、小人成了政治中普遍的面具時,才各自戴上。

趙抃這種,是真君子。不管他做的事情,他的認識,有哪些還不符合自己說的君子這行的地方,從心底裡,他是把自己當作君子看待的,而且嚴格要求。過了這一撥,纔有僞君子、真小人。

正是因爲知道政治上君子、小人這種立場分明的劃分成爲普遍後,對於政治本身的破壞,後世纔會反對在政治上分君子、小人黨,而不是反過來。沒有這種歷史的國家就不同,好似杜中宵前世許多歐美國家的政治正確,其實就帶着君子、小人遺風。

事情沒有發生,杜中宵怎麼去說服別人呢?杜中宵自己也爲此頭痛。自己來執掌御臺,應該建立起一種制度,防止這種事情的發生。只是制度怎麼建立,現在還說不好。

又聊了一會閒話,杜中宵送別了趙抃,自己在案後深思。

趙抃的態度,代表的不只是他,實際代表了現在臺諫官員的普遍態度。這也是政治的現實,具體的監察職責被閹割,而加入了言事的職能,官員對自己身份的反應。要想糾正這種趨勢,首要的應該是完善監察職責。做實事的職事多了,虛的言事纔會變少。

現在的御史臺,雖然有各衙門的規例,中書、樞密的具體決定在入奏前就送到這裡來,但真正的監察還是太少。由於官吏太少,也不可能實現真正的監察,而只能流於表面。

應該怎樣改變,才能實現真正監察,而不只是流於表面呢?杜中宵坐在那裡,陷入深思。自己對御史臺,對於現在的中書、樞密的瞭解還是太少,一時覺得沒有地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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