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因爲到了慈寧宮門口,被我呵斥過的這個奴才就有了底氣,他眼裡浮起一絲譏諷的笑,在我臉上掃了一眼,又看了看我手裡的金印,帶着一臉意味的笑轉過頭去。
我只做看不見,目光淡然的落在我手裡的紫檀木盒子上,盒身鳳凰飛旋,雕金着銀,極其精緻華美,裡面的那刻金印卻並不大,小小的一刻,卻令天下女子趨之若鶩,至死不悔追求的東西。
進去通傳的奴才很快的出來了,向我躬身道,"太后娘娘命皇后娘娘進去。"
是"命"不是"請,"我心裡盡是冷意,咬一咬牙,我捧着金印昂然而進,這是我和太后之間的第一次正面交鋒,氣勢上,我無論如何不能輸。
太后正斜斜的靠在暖炕上,見我到了,眼也不擡,"大雪的天兒,皇后怎麼也不歇着?"
我像是沒聽出她話裡的嘲諷,不卑不亢的屈身行了禮,笑着道,"臣媳得知母后要用臣媳的金印,臣媳自然該親自送來纔是,嗯,臣媳聽說母后這兩天身上不大好,如今可怎麼樣了,太醫怎麼說?"
她見我語笑晏晏,神色間一如往常,她眉頭挑了一挑,有些不耐煩的樣子,"有勞皇后費心,哀家身子好多了,嗯,金印放下,你回去罷。"
看着這張不久前還滿臉慈祥笑意的臉,我厭憎到了極點,深吸一口氣,我一字一句斷然道,"祖上有明示,皇后金印若出中宮,人不離印,印不離人,臣媳不敢違背。"
太后頓時惱羞成怒,她"啪"的一拍桌子,"你居然教訓起本宮來了,好,很好。"
我撲通一聲跪到在地,語氣卻依舊堅定,"臣媳不敢,臣媳只是不敢違背祖宗定下的國法和家法罷了。"
太后被我嗆得一句話說不出來,許久,她突然笑了,"好啊,好一個人不離印,印不離人,好一個不敢違背國法和家法,龔明月,哀家倒是小看你了。"
我將身子俯了一俯,"臣媳惶恐。"
"也別惶恐了,來,將那金冊送到皇后娘娘跟前,請皇后娘娘用印吧,"太后的語氣裡滿是刺骨的冷意,彷彿是萬年寒冰製成的刀子,刺得人冷得都忘了疼。
邊上捧着金冊的是巧意,她輕輕的應了一聲,就將那金冊雙手捧了送到我跟前,低聲道,"請皇后娘娘用印。"
我淡淡的掃了一眼,卻不動,只問道,"敢問母后,這是什麼?"
不等太后搭話,巧意就急了,"皇后娘娘,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您趕緊用印嗎?"
我卻絲毫不退,擡頭只看着太后,神色堅定,"母后,臣媳手裡的這顆印僅次於皇上的玉璽,縱然是當朝太后,也不能隨意啓用,請母后告訴臣媳,這是什麼?"
我這樣咄咄逼人,分明是在挑釁太后的尊嚴,她怒到了極點,抓起茶碗劈頭就砸了過來,"龔明月,你敢違抗哀家,你好大的膽子。"
我不躲不讓,任由那碗茶砸在我的額頭上,灼燙的茶水兜頭潑了我滿頭滿臉,我竟絲毫不覺得疼,昂首決然道,"臣媳只是在謹遵國法家規,絕沒有半點不敬母后的意思。"
巧意的額頭已有冷汗淋漓而下,在我耳邊急忙道,"皇后娘娘,您就蓋了印吧,萬萬不能這樣任性啊。"
說着,就把那金冊向我跟前又送了一送,而我這些天來所有的羞辱所有的委屈,全在這一剎盡數變成了倔強和倨傲,將放着金印的紫檀盒子抱得緊了些,我避開巧意的目光,向上昂然道,"若太后不能說明這是什麼,臣妾斗膽,不能用印。"
"你……,"太后拿手指着我,半天說不出話來,突然,她身子一歪,就向後倒去,巧意嚇得驚叫一聲,"太后娘娘,"也顧不得再叫我蓋印了,金冊一丟,就撲過去抱住太后,"太后娘娘,您怎麼樣了,太后娘娘,太醫,快傳太醫……。"
我心裡也吃了一驚,忙站起身來想去察看,可是走了幾步卻又停住,目光落在倉促間被丟在一邊的金冊,金冊已被打開了,我冷眼看去,一行行一字字,果然就是那冊封傅金環爲貴妃的金冊,我突然就快意起來,太后的懿旨下了又如何,皇帝的聖旨下了又如何,這金冊上若沒有我皇后的金印,就全部統統的不作數,不作數,活該你傅金環要成爲天下人的笑話,哈哈,哈哈哈……
我這裡冷冷的看着,那邊宮人太監已經一窩蜂般的進來,姜懷安很快也到了,給太后把了把脈,轉頭才向我看了一眼,又嚇了一跳,驚道,"皇后娘娘,您的額頭?"
我這才覺得額頭上火辣辣的,擡手抹了一把,竟是一手的血,原來太后那一砸,已將我的額頭砸破了,我也不管,只問他,"太后娘娘怎麼了?"
他忙向我道,"太后娘娘是急怒攻心,氣血上涌的緣故,臣開些藥,再讓太后娘娘靜心養上一養,只別再動怒,就無大礙了。"
我點點頭,衝他吩咐,"太后鳳體一直不好,你要盡心診治了纔是。"
姜懷安自然不敢怠慢,連連點頭,又忙喚了宮女幫着,爲我額頭清理上藥了,拿乾淨的棉布包好,還要給我開藥時,我不耐煩,擺手命他退了。這纔看一眼暖炕上依舊雙眼緊閉的太后,向巧意道,"母后身子不好,本宮不敢再在這裡攪擾母后清養,本宮先去了。"
說完不等巧意開口,我捧着金印轉身就走,再不回頭。
青綾正在外面等得急,一見我出來,她一看我的額頭,就尖聲驚叫起來,"皇后娘娘,您,您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我也不理,徑直坐進轎裡,沉聲喝道,"回宮。"
轎子依舊平穩的擡起,轎伕們的腳踩在雪地裡,咯吱咯吱的響個不停,有風順着轎簾上的縫隙吹進來,我的背上一片沁心的涼,我知道,我這下是徹底的和太后撕破了臉,太后和我,已經勢不兩立。
其實,在慈寧宮外的風才吹到我的額頭上時,我就已經有些後悔,後悔自己或許不應該這樣和太后鬧翻了臉,我或許應該再忍一忍,蓋了那印又如何,又不是立刻就將我替下去了的,如今和太后鬧得不可收拾,她如何肯放過我,她必定是要置我於死地了罷?
我到底,不夠冷靜。
只是後悔也無用,回到紫薇宮,我第一件事就是喚來樑萬誠,吩咐道,"太后身子有恙,爲給太后祈福,第一批宮人離宮的日子調到明天,第二批宮人調到三天後。"
樑萬誠很是意外,然而大約他已經聽說了慈寧宮裡發生的事,聽了我的話後,他只是很吃驚的看了我一眼,倒不敢有半點遲疑,答應着忙就去了。
樑萬誠走後,我喚來紅綾,命青綾打開箱籠,取出一個包袱來,對紅綾道,"這裡面有點東西,足夠你和你娘在宮外一輩子衣食無憂了,"說着又拿出一封信,"明兒早上一出宮,你立刻將這封信交給我哥哥,叫他按着我信上吩咐的做,不得有半點懈怠,切記切記。"
青綾從頭到尾都是驚詫之中,此時見我雷厲風行的做了這許多事,到此時她再耐不住,拉着我的手,臉色蒼白卻不容我回避,"皇后娘娘,剛纔在慈寧宮裡,太后到底將您怎麼了?"她的手指冰涼,帶着顫意撫上我的額頭,"您的頭怎麼又破了呢,奴婢看見慈寧宮裡亂糟糟的,姜懷安驚急慌忙的進去,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嘆了口氣,決定不再瞞她們,"我沒在傅金環的貴妃金冊上蓋印。"
"啊,"青綾脫口驚叫,"娘娘,您,您這是頂撞太后啊!"
我緩緩來到桌前,手撫過安靜的放在桌子上的紫檀木盒,感嘆道,"這顆金印是我唯一能夠依仗,亦是我唯一還能夠拿來與人抗衡的東西了,"回身笑看青綾,"你說,我怎麼能輕易的讓它被人奪去呢。"
這樣說時,我的語氣裡又分明盡是悲涼和決絕!
青綾咬着脣,許久才道,"可是娘娘,太后的手段您是知道的,您今天居然敢這樣頂撞她,只怕別說這印,就是您的命都要送在她手裡了的啊。"
我輕輕的坐在椅子上,點頭道,"我承認,方纔確實是我莽撞了,只是那股子血氣一衝上來,我就糊塗了,事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是死是活我都只能硬着頭皮去頂,只是要說她立時就能送了我的命,卻也誇張了些,我到底是皇后,沒有大錯是廢不了我的,更別提賜死,她若想殺我,也只能在背地裡下手,我們防緊些就好。"
可是青綾卻依舊刷白着臉色,"可是娘娘,皇太子還在她那裡啊,您就不怕……?"
她這話說出來,我到底頂不住,臉色白了一白,愣了許久我才道,"不,不會的……。"
"娘娘您糊塗,皇太子說起來是她孫子,可誰都知道,那其實並不是她的親孫子啊,有什麼不會的,"青綾越說越慌,恨不得飛奔去慈寧宮搶回燁兒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