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咬牙,我將青綾拉起來,"好妹妹,我已經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縱然謹慎又如何,我若一死,燁兒一樣會是個沒孃的孩子,一樣會……,"咬着脣,我終究還是哽咽了說不下去,許久,我才又道,"如今最要緊的,是宮外的那幾個人,你知道嗎?"
說到這裡,我將心裡的顧忌一一的說給她聽,她聽完,久久沉默,終於,她咬一咬脣,"可是娘娘,您知道能確定,那石先生和墨姑娘,就能如娘娘您這樣遵守信用呢,萬一,萬一他們出了宮,立刻遠走他鄉,顧自逍遙去了,娘娘豈不是竹籃子打水,白落了一場空了,還有那個王嬤嬤,奴婢是真不敢信她的,娘娘,要麼,您再想想。"
"我已經想了很久了,不想了,你去吧,"我強按住心裡氣血的翻涌,淡淡的道。
青綾知道我的脾氣,決定了的事再難改變,她垂頭默默的嘆了口氣,只好轉頭去找小喜子傳人。
王嬤嬤來得很快,一進門就感恩戴德,我面色平靜的笑,"恭喜嬤嬤,再得兩日就要和家人團聚了。"
王嬤嬤臉上笑成了花,可是隨即,她神色間又是正,問道,"皇后娘娘,奴婢的那件事,娘娘您……?"
我知道她是記掛着她的那點子體己,爲了將戲演得像些,第一批出宮的人都沒有許他們帶東西出去,然而我亦知道,內務府給他們每人的五十兩銀子亦不算少,出宮後,也夠他們買兩間屋,幾畝地安度餘生的了,給紅綾的包袱則是我命小喜子偷偷事先送了出去,倒也沒落了人的眼的。
此時聽她說起這個,我想了想,突然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來,問道,"本宮有些奇怪,嬤嬤身在外園,認識多少能和外面相通的人,怎不請他們事先帶了出去,或者您將東西交給他們,待您先出去了,再叫他們拿給你?"
王嬤嬤一愣的樣子,隨即,她臉上就有些懊喪,回道,"娘娘,奴婢不是沒有這樣想過,可娘娘您哪裡知道那些人的嘴臉呢,說起來是宮裡當差的人,可是那坑蒙拐騙的行徑,不亞於宮外的地痞流氓,爲一個"錢"字,做下多少噁心的事,奴婢這些東西一旦落進他們的手裡,那可是再也看不見半個的了,奴婢辛辛苦苦一輩子積攢了這麼點兒東西,可不能就這樣送進他們的手裡去。"
她說的這些,我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了,卻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來,"原來是這樣,那,王嬤嬤你可已聽說了,昨兒本宮頂撞了太后娘娘的事?"
她點頭,"奴婢已聽說了,好像是,娘娘不肯給太后那侄女的貴妃金冊蓋印。"
"是啊,"我站起身來,一臉的無奈,"也怪本宮年輕,耐不住這個性子,如今,後悔也遲了,太后如今還不知道要怎麼對本宮呢,本宮以後的處境,嬤嬤你想也能想得到了。"
王嬤嬤忙道,"皇后娘娘多慮了,宮裡前兒還都在議論呢,說這麼個老姑娘了,怎麼就這樣的硬要塞給皇上,昨兒您從慈寧宮出來後,低下人又在悄悄兒的說這事,說皇后娘娘您做的不錯,天子妃嬪也不是說封就封的,怎麼說,皇后娘娘您纔是後宮之主呢。"
聽着她這沒油沒鹽的話,我輕輕一笑,"是麼,"看一看她,我道,"本宮此時急的,卻也不是這個,本宮只想着,該怎麼保住嬤嬤的那點子養老本錢。"
她頓時緊張起來,"娘娘,那,那您可想到了?"
我點頭,"想到了。"
"是什麼?"她忙問。
我向青綾使了個眼色,青綾會意,將王嬤嬤拉到一邊,輕聲嘀咕了一會兒,就聽王嬤嬤驚叫起來,"呀,這,這可以嗎?"
她來到我的面前,"娘娘,這不妥吧,若奴婢平白的不見了,這,這豈不令人生疑。"
"你放心出去,後面的事有本宮安排,左右不過兩天,就到你這一批出宮的日子了,那時眼錯不見的,我就命人將你的名字記上,也就不會再有人問了,"說到這裡,我看了看她,又道,"王嬤嬤,要讓本宮幫你,可就只有這個辦法了,你若不肯,也就罷了。"
王嬤嬤猶豫了許久,方纔遲疑的點了點頭,"皇后娘娘,奴婢,奴婢聽您的。"
我便道,"好,你這就去找你熟悉信得過的那些人,多多的拿銀子給他們,晚上,本宮就將人帶過去。"
她點了點頭,想了想,卻又到底問了一句,"娘娘,那,那個人是什麼人?"
我端起茶碗,淡淡道,"一個不相干的人,他出宮是假,帶着你出宮是真,若果然被人發現了,你只說是爲我所逼就好了,一切都不關你的事。"
"皇后娘娘,您,您對奴婢的大恩,奴婢,奴婢……,"王嬤嬤就跪了下來,哽咽着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知道定又是那些當牛做馬的話,看她表情倒也不像是假的,就點頭笑了道,"嬤嬤當初也成全過本宮,雖然事與願違,這份情本宮一直都是記着的,今兒爲嬤嬤做這點子事,又算得了什麼!"
王嬤嬤擡頭看我,我見她神色間迅速一閃的樣子,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麼,卻隨即又停住,只笑了笑道,"奴婢也並沒有做什麼,倒是娘娘宅心仁厚,讓奴婢慚愧了。"
我想着晚上的事,心情既緊張又着急,也沒心思跟她說這些客套話,就點了點頭,命青綾取了一大錠銀子交給王嬤嬤,"這裡有五十兩,足夠打動那些奴才了。"
王嬤嬤捧着銀子,笑道,"夠了,夠了,足夠了。"
"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安排吧,"我擺手,讓她告退了。
這邊又吩咐青綾,"你親自去通知石先生,如果沒有意外,明天夜裡送他出宮。"
青綾點了點頭,不敢怠慢,忙去了。
屋子裡安靜起來,我靠在暖炕上,看着炕桌上養着的一枝紅梅,久久不動,進宮三年,我本該被歷練得堅韌而又冷酷,可是我發現,我依舊如從前那般的怯懦,面對即將要到來的殘酷爭鬥,我一如初進宮時的彷徨無助,沒有人的時候,我怕到發抖。
第二天晚上,夜幕深沉,無風無雪,死一般的寂靜。
二更時,青綾帶着小喜子親自將他護送了出去,外園和內苑的交界處,王嬤嬤正在焦急的等着。
青綾將石非凡交給王嬤嬤,囑咐了幾句,王嬤嬤已急不可耐,和青綾說了幾句後,就帶着石非凡進了外園,青綾不便跟過去,向小喜子使了個眼色,小喜子會意,遠遠的一直跟在他們後面,直過了許久,方纔回來,向青綾笑道,"青姐姐,成了。"
青綾一點不敢大意,問,"怎麼成了,你可是親眼瞧見他們進水車了?"
小喜子點頭,"不是親眼看見的,我敢這樣回姐姐麼。"
青綾這才稍鬆了口氣,"你在這裡繼續留意着,我回去回娘娘去。"
我正在紫薇宮裡等得急,聽青綾回來後說了這些,我緊懸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些下來,向青綾道,"水車出宮,只有三道宮門,他們又是慣走的,想來定不會出意外了。"
青綾就點點頭,"是啊,墨姑娘已經得了信,在神武門外不遠的小巷子裡等着,水車一到,她立刻接了石先生走,那時就再不怕的了。"
"但願他們能遵守他們的諾言,找到我母親和兄長,護得她們平安的離開京城,"我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緊張的心才稍平復了些。
"是啊,"青綾邊說邊來到觀音像前,拈起一根香燃起,鄭重的對着菩薩拜了一拜。
我正要笑她太過上心時,突然就見門上石榴紅大金撒花的簾子被猛的掀開,小喜子跌跌撞撞的衝了進去,他顧不得行禮,驚慌失措的叫道,"娘娘,娘娘,不,不好了,不好了……。"
我手裡的茶碗"砰"的落地,"你說什麼,什麼不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小喜子想是被驚得狠了,他只顧說這三個字,餘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綾被驚得也顧不得菩薩了,將手裡的香胡亂一丟,衝過來抓着小喜子急得直嚷,"糊塗的東西,到底哪兒不好了,是不是,是不是……?"說到這裡,她的臉已經是刷白一片。
小喜子拼命點頭,半晌纔將一口氣喘得穩了些,道,"是,是太后的人,太后的人在神武門前攔住了水車,那,那……。"
我一下子跳起,幾乎是用撲的,直奔到他面前,啞聲道,"石先生,石先生怎麼樣了?"
小喜子倉皇搖頭,"娘娘,石先生被,被從水車裡拽出來了。"
我身子一晃,邊上青綾忙一把抱住我,"娘娘,娘娘……。"
我額頭上的汗津津而下,半晌,才吩咐了一句,"再出去瞧瞧,有什麼不對,立刻來回本宮。"
小喜子擔憂的看了我一眼,他不敢遲疑,答應了一聲,又飛快的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