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萬誠自然不明白我心裡的算盤,他點一點頭,笑道,"娘娘這樣安排極好,奴才昨兒還在想着,這都到年下了,若將他們一下子全都發出去了,宮裡陡然少許多人,年裡宮裡人氣可就不足了呢。"
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樑總管考慮事情向來周到,這正是皇上的意思。"
樑萬誠又阿諛了幾句,就帶着冊子告了退,張貼發佈名單去了。
聽小喜子回來說,自從皇上的恩旨下來後,宮裡就一片歡喜沸騰,老年宮人們奔走相告,喜極而泣的齊向上蒼禱告感謝,有那犯過錯的,就大把大把的向內務府的人咂銀子,請求將自己加上,而那沒有犯過錯的,也深知雖有恩旨,可能不能出宮卻全都在內務府的一句話的,他們唯恐被人找了茬子涮下來,也一樣大把大把的向內務府的人塞銀子,如此,內務府幾位說話有分量的人,這兩天口袋都要被撐破了的。
而那名單在被我覈定張貼了以後,在榜前忐忑等候的宮女太監們,才終於放下了心,在榜前或喜或悲,竟是什麼樣的表情都有了的。
小喜子纔出去,就見青綾卻猛的衝了進來,她大瞪着眼睛久久的看着我,許久,她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俯身在地向我道,"皇后娘娘,請您命內務府劃去奴婢的名字,奴婢是絕不可能出宮的,若皇后娘娘硬攆着奴婢出去,奴婢定不活着了,"說完,她就咚咚的不停的磕頭。
我忙站起,快步來到她面前,伸手去拉她,邊道,"我如今處境兇險,如何能再將你留在我身邊,你們出宮後,就去找我母親,有我哥哥照顧你們,我也放心,而我母親有你們陪着,我就算死了,也安心了。"
話說到這裡,我的眼裡就溼了起來,轉過頭去,我強忍着不讓眼淚落下,青綾卻仿若不聞,依舊磕着她的頭。
我幾番拉她不起,心下又急又氣,惱她不能體會我的苦心,索性就不再理她,自己拿了本書去窗下坐着,可不想綾竟彷彿吃了秤砣,她一言不發,只咚咚咚的不停磕頭,不多時,額頭就被磕得鮮血淋漓,有血跡順着臉頰蜿蜒而下,她卻擦也不擦,依舊磕着。
我再怎麼強忍了不要看她也不能夠,心裡彷彿被一隻手死死的攥了又攥,連呼吸都要緊窒了般的,我知道她是在逼着我心軟,狠了心腸由她去,她磕到最後,身子已搖搖欲墜了,終於,身子一軟,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我再耐不住,扔了書飛快的撲過去將她抱起,急叫道,"青綾,青綾……。"
青綾軟軟的靠在我的懷裡,虛軟的張着眼,向我哀求,"皇后娘娘,求您……求您不要攆奴婢走,皇后娘娘,這裡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奴婢要是走了,留皇后娘娘一個人在這裡可怎麼行,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我眼裡的淚再禁不住,洶涌而下,"好姐姐,你怎麼能這麼傻,你留在這裡不走,十有八九你會陪着我死啊,姐姐……。"
她輕聲的笑,"娘娘快別這樣說,奴婢家的大仇是您幫着報的,又免了奴婢姐妹的罪籍,將奴婢的妹妹送出宮外,恢復了自由之身,娘娘爲奴婢做了這麼多,奴婢別說爲娘娘死一次,就算死十次,又怎麼樣呢。"
面對她這樣深重的情誼,我除了流淚,竟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喘了口氣又道,"奴婢心繫娘娘,若一旦出了宮,從此見不到娘娘的面,不知道娘娘的境況好壞,奴婢只怕急就要急死了,就算出了宮,也是活不長的了,好娘娘,奴婢絕不離開您,絕不。"
她的聲音雖弱,可是語氣卻是斬釘截鐵,我是知道她的脾氣的,事到如此,我再無他法,只得輕輕的點一點頭,緊握住她的手道,"好,那就讓我們姐妹攜手並肩的站在這個地方,讓我們看到底是誰能笑到最後。"
"娘娘……。"
第二天,我只得將青綾的名字劃去,這次輪到紅綾哭了,她一直依賴姐姐,此時乍然的只有她一個人出宮,茫茫人海獨自飄流,縱是知道我已經安排了人照顧她,她也一樣惶恐不安,無助彷徨的。
我一直沒有將龔夫人帶來的那個消息告訴她們,雖然那乞丐婆子就是展夫人已是十之八九,可我依舊怕有意外怕有萬一,在沒能讓青綾姐妹和她面對面相見相認時,我絕不敢將這件事露半絲風聲給她們,我太知道等待的煎熬,和希望落空時的痛苦了。
好在,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冬月初二了。
這一早,我算着時間差不多了,就喚了青綾姐妹,笑道,"你們姐妹到神武門那邊去一趟,見個人。"
"見個人?"青綾一愣,每月初二,神武門那裡都是宮人和家人相見的地方,而她們的家人下落不明,彼此生死不知的,自然不會來看她們,所以,每月此時的神武門,就是她姐妹二人心中的痛了,她們甚至很少到神武門去,就算是要路過,也是能繞着走,就繞着走的。
此時乍然的聽我這樣吩咐,她們自然奇怪,又問,"見誰?"
我依舊只是笑,"我也不知道是誰,嗯,你們去看看吧,看是誰?"
姐妹二人雖然狐疑,可是也不敢違抗的,也就去了,我想着若那乞丐婆子果然是展夫人,她們一時半會兒的肯定回不來,就命小喜子遠遠的跟着她們,有什麼動靜早早的回來報我。
我的心急擔憂,不下於她們啊!
老天有眼,不一會小喜子就氣喘吁吁的回來,告訴我道,"青姐姐和紅姐姐兩個到了神武門,被叫進一個門房裡,奴才遠遠的看進去,就見她們二人先還是好好兒的,後就跟一個婦人抱在一起哭了,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呢?"
我大喜過望,一顆心頓時全放了下來,迎上小喜子疑惑的眼,我笑道,"到小廚房吩咐去,就說你青姐姐紅姐姐今兒有了喜事,給她們每人做個菜。"
小喜子雖然不解,卻自然是不敢問的,答應一聲出去了,我拿過一本書來,慢慢的翻着,然而眼裡哪裡看得進東西去,腦子裡翻滾沸騰,想的盡是這段日子裡發生的事。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來,將書本猛一放,我揚聲喊,"小喜子。"
小喜子很快進來,向上磕頭道,"皇后娘娘,有什麼吩咐?"
我看向他,"你可知道,這幾天那王嬤嬤在做些什麼嗎?"
"王嬤嬤,"小喜子有些發愣,"娘娘您沒吩咐,奴才,奴才沒留心她的。"
我深恨自己疏忽,忙道,"那就快去問問崔九,看看她這幾天做了什麼?"
小喜子見我臉色不對,知道不是等閒的小事,不敢怠慢,忙一溜煙的去了。
我又氣又悔,端起茶碗要喝時,又噹啷一聲扔在了桌上,只覺得心裡被一塊石頭沉甸甸的墜着,王嬤嬤從來就不是善茬兒,在所有老宮人都想方設法出錢賄賂內務府的人,以求自己的名字上榜時,她卻直接跑來求我,說了那麼多的話,卻無非就是想一分錢不花罷了,我雖然答應她,卻故意的將出宮的人假說成慕如風的意思,分成兩批赦放,又故意的將王嬤嬤放在第二批,以我對王嬤嬤的瞭解,雖上名單卻歸期不定,王嬤嬤自然難以忍耐,必定會再來求我。
可是,她居然沒有來。
在榜已經張了兩三天後,她居然一點動靜也沒有,好像她根本就不急着出宮,不急着回去和弟弟團聚一樣。
不,這不是她的性格,她那樣佔盡便宜,佔盡好處的人,怎麼可能會在這樣緊要的時候,倒淡然起來?
我的自覺告訴我,這裡面一定有鬼。
是的,我從一開始就不信任她,一面籠絡收買她,一面,我卻在她身邊安下了一個眼線,崔九是她手下極得力的一個太監,我承諾他,只要他做得好,待我用完王嬤嬤後,外園總管的位置就是他的。
權勢利益跟前,人人眼紅,就算是個無根之人,心裡的慾望也不會比別人少。
崔九做事果然很得力,王嬤嬤每天做了什麼,他都詳細記載下來,每隔幾天就向我稟報一次。
然而小喜子回來後,卻說崔九告訴他,王嬤嬤這幾天很安靜,一步都沒有出過外園,並沒有做什麼的。
聽了這番話,我不但沒有放心,之前的那種疑惑和不安更加嚴重了起來,只是對着小喜子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囑咐他讓崔九這幾天盯緊點兒,就擺手讓他出去了。
青綾不在,我一時也找不到人商量,自己胡思亂想了一陣,就決定還是什麼都不想,再過十四天就是紅綾出宮的日子了,我只要熬過這幾天,紅綾出宮以後,母親就會按我在信上吩咐的,讓小五帶着她們悄悄的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到那時,我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