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憶未曾想到懷念夢心中竟有如此想法,總怕懷念夢一氣之下如何如何。卻不料,在懷念夢眼裡還能看到這般的深思。他側過頭望着一片清明的懷念夢,才發現很多事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
冰蠱匆匆從府外回來,打破了這短暫的寧靜。他站在何姍的身後,兩人通着心意。默默交流着方纔的談話,順便閒聊了幾句。
偏西的日頭,映着暗黃的光。涼颼颼的風,肆無忌憚的四處搜刮着。那被點起的燭火,搖搖曳曳也不停歇。如同奔波良久的路人,輕輕的喘息聲。
懷府內的人忽然陷入了一個怪圈,毀滅還是救贖,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躺在榻上的懷念夢此刻纔算明白,爲何她老爹寧死也不反抗。不光是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死忠,更重要的是他除了死沒別的選擇。漸漸的,她也想通了不少。變法成功與否,都會有人爲此而流血犧牲。若是成功了,死的便是皇室宗親。得利的,便是普天之下的百姓。
可若是失敗了,便是施行變法一方。爹是爲他的變法而亡,死得其所。
少數人的利益碰撞了多數人的利益,自然多數人都會反對那些少數人。如此說來,九龍至尊的寶座纔是該衆人反對,羣起對抗纔是。
窗外黑漆的天,宛如那個一個黑洞。將所有的不堪,全都遮掩。大概唯有這樣,月亮才肯露出面來。將僅存的光明帶來,爲迷茫的人照亮前方的路。
白月光落在蕭薔之內,卻照不透着蕭薔的幽怨。夏至在幾個顧命大臣的推舉下,早早的從東宮轉移到皇宮。初登皇位的他,似是還不適應。偌大的宮殿,就他一人獨坐顯得有些淒涼。
夏至坐在永央宮中,想象着當時夏恆死的那一幕,至今還印象深刻。他的父皇蜷縮在牀上,牀榻上沾滿了血跡。夏至閉着眼,似乎能感受到下一個死的人就是他!
也許是膽小慣了,總覺得頭上懸了把刀。他稍有不對,那把刀便會落下來。
夏至抱着枕頭,盤坐在榻上上,命人連夜召房一賢入宮。他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瘋狂報復夏箜,也沒有將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大臣們一一解決。反而是極其冷靜的,思索着自己的以後,思索着整個大夏的以後。
那場大火將御書房燒個乾淨,重建也不過一兩日。大多數的奏書被毀,重新上他們在上奏一番便是。無論發生了多少的血雨腥風,隔天的太陽依舊會照常升起。
房一賢似乎剛入睡,便被人從房內喊了起來。有氣無處發,甚是憋火。但眼下的夏至不再是從前軟柿子,只能強吞怒火。他躬着身進入了永央宮,對着榻上的夏至行禮道:“參見皇上。”
“公公坐下說話。”夏至將手中的枕頭放下,起身道。
房一賢半擡起頭望着夏至,這皇上都未坐,他哪敢坐。他只得低着頭,聽到着夏至的下文。登皇位怎麼着也得燒傷幾把火纔是,怎到夏至跟前連個動靜都未有?
夏至對着房內的太監宮女們使着眼色,示意他們退下。等到大殿關門聲想起後,他才緩緩的鬆了口氣道:“公公倒是睡的安穩,這幾夜朕總是夢到先皇來找朕。”
“皇上稍安勿躁,您才坐上這個位子,不適應也是情理之中。時日稍長些,自然就習慣了。”房一賢眸中抖着笑意,輕聲安慰着。他的死對頭,也不知在大牢裡過的如何。怕是這一夜,比他還要不安吧!
夏至默嘆了一聲道:“玉璽被盜,你讓朕如何能安心。”
“皇上說笑,玉璽不一直放在御書房內嗎?”房一賢眉頭輕條,聲音帶着顫音。
他忽然想起那日仇慈看他的目光,似乎仇慈早就知曉此事。一種危機感瀰漫在他的腦海中,這種莫名其妙的危機感讓房一賢的心中有些不適。
夏至冷笑兩聲道:“朕用得着騙你嗎?”
“皇上息怒,老奴這就去查。”房一賢見狀連忙躬身退下道。
留夏至一個在殿內生着悶氣,如今這局勢他也無可奈何。即便是房一賢囚禁了仇慈,夏箜的勢力依舊如日中天。他這個做皇上的,沒有玉璽在身,豈能服衆。
夏至拍着桌上,又氣又急。躺在榻上,也是輾轉反側,無法入夢。
直到第二日的太陽,淺淺從地平線升起,天下才變回了一片清明之色。靈山腳下的山莊內,也是這麼的安詳與清明。無人打擾,愜意的不像話,
一夜好夢的仇慈將門緩緩推開,望着院內花叢中的積雪。
現下的朝中一定是亂翻天了吧,初登皇位的夏至怕是要得意一陣子。不管夏至在朝中如何張牙舞爪,她與尤許在這別莊裡先避着風頭。安心休養,順便過幾日清閒日子。
待到夏箜拿下皇位,將一切都處理穩妥了,他們再回也不遲。
女婢早早爲兩人打好熱水,放好熱菜後便匆匆離去。她的腳步極輕,讓人都未曾注意到。
仇慈伸着懶腰,聞着這空氣漂泊的淡香。幽怨的琴聲從隔壁的房內傳來,一聲聲勾了仇慈的心。她站在門前,望着簾後的尤許低眉細彈着古琴。
這把九霄環佩尤許倒是喜歡的很,一見便愛不釋手。只是這曲聲,似是在埋怨什麼。仇慈倚着門,輕笑道:“阿許彈的真好聽。”
“你若是喜歡,我日日彈於你聽。”尤許停下手,從簾後走出。宛然一個從天而降的仙子一般,滿身帶着靈氣。眉眼的笑意,都溢了出來。想來這靈山也真是養人,除了鳥語花香之外別無他聲。
仇慈坐在房內,將手中的暖爐塞在尤許的懷裡笑道:“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若是能在此處一直住下去更好。管他誰人爲君,天下幾何。你我在這山水之間,豈不瀟灑自在。”尤許將手中的暖爐放下,眉間的笑意不斷加深着。
他從榻上拿起披風,披在仇慈的後背。自上次跟仇慈離開京都之後,他便不願再回。無奈仇慈有她的思量,纔跟着仇慈又回了一次京都。如今再回這個別莊,真是別有深意。
仇慈將後背上的披風往上提了提,跟着尤許的笑而笑着。如今的尤許就像是掙脫籠子的鳥,在這空中四處飛翔。久違了的自由,容易讓他被幸福衝暈了頭腦。
她望着女婢將飯菜都一一上齊,爲尤許盛着湯道:“阿許喜歡便好。”
“你不喜歡嗎?皇帝已死,大仇得報,你還有什麼顧慮?”尤許擡着頭,望着仇慈眼中的一片溫潤道。如今他們也算是一身輕,身無可壓。
難道不該放下一切禁錮,去看除卻富貴王權之外的美好嗎。
仇慈並未多言,只是依舊如往日一般體貼。
尤許拿着勺子喝着往裡的熱粥,垂着眸子望着碗裡的軟乎的白米。他自始至終都沒有了解過仇慈,如今知道了三點兩點,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眼前的仇慈,將自己包的太緊。也許仇慈本就是一所監牢,她不出來,也不讓別人進去。
地上的積雪,從房檐上落着。滴滴答答的,響在房內兩人的耳中。
仇慈喝了兩口粥,便沒再動過。她起身走到簾後,愛慕的撫過桌上的那把古琴。夏不語情深似海,秋不言離別恨苦。沉默的天地,是否真就無情無義。
日新月異,縱然萬年千年過去,卻還是不能抹滅的宵小之人的存在。換了的是朝代,利誘的還是權勢財富,不變的仍是人的慾望。怨不得靈山隱世不出,怕是他們早就看得通透不已。
仇慈欠身坐下,指尖輕撥着琴絃。眉間的瞭然,卻是徹骨的寒意。
這些年來,她日日夜夜想要復仇。甚至有三番四次忍不住,想直接一刀子結果了夏恆。但她不能,她絕對不能這麼輕易放過他!絕對不能輕易的放過夏家之人!很快,很快那天就要來了。
仇慈的指尖撥弄的有些快,琴上的絃聲帶着幾分猙獰的怒火。尤許的琴技也不差,自是聽得出仇慈心中有多痛苦。
可她的這份痛苦,偏是不願說給尤許聽。尤許將勺子放下,碰到碗邊發出清脆的音。
一曲終了,窗外的殘雪碎成了一地。
仇慈眉間泛着笑意,卻偏生看的苦澀道:“嚇壞阿許了吧!”
“比起撫琴,我更喜歡你殺人的模樣。”尤許起身站在門前,不願看仇慈眉間的惆悵。萬千的怒火無從發泄的模樣,實在惹人心疼。連着院裡的雪花,也都驚碎。
不知從哪飛出的大白鳥,繞過尤許飛到簾後仇慈的肩上。它俯下頭,蹭着仇慈的脖間都得仇慈直髮樂。也不知是許久未見,想念的很。還是在抱怨,她許久未歸。仇慈從懷中掏出些練實,放在大鳥的嘴邊。豈料大鳥別過臉,不願多看她一眼。嫌棄十足的模樣,逗樂仇慈。
她將練實重新收回懷裡,戳着大鳥的腦袋輕笑道:“從南門月那兒回來,就開始嫌棄我了?!”
大鳥歪着頭,似乎被說中一眼不好意思的輕啄着仇慈的脖頸。
尤許在大鳥飛來之時,目光就一直落在它的身上。如此大的白鳥,他倒是沒見過。如此模樣的仇慈,他更是從未見過。好想讓時光就這般停止,如若他們是那高懸在牆上的一副畫多好。
靈山之上的長古殿內,琴聲依舊未曾停過。也不知這顧子嬰去了何處,她的白鳥小雛被人拐跑了也不知曉。真是辛苦簾外的那些奏樂之人,毫無停歇之時。
白雲飄在山半腰,留在殿門口遲遲不敢往前。從山頂俯瞰下去,一切盡收眼底。包括,那殺人不見血的京都。
洛王府,夏箜正坐在書房聽着門外之人向他彙報。一朝天子居然沒有玉璽,老大還真能坐的住。他端起茶杯,望着杯底的茶色嘴邊的笑意越來越深。
如今的夏至與房一賢還以爲仇慈被關在牢中,真是蠢不可耐。
夏箜忍俊不禁的笑道:“讓大哥過幾天皇帝癮,免得死不瞑目。”
身旁的奴僕,低着頭不敢做聲。無論是在洛王府,還是東宮內他們都未曾見過夏箜得意的面容。也不知他們的主子,到底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