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慈握着身側之人的手腕,出了御書房。如今的天下,已是任她把玩。她能感受到尤許瑟瑟發抖的的身體,鬆開手腕摟着尤許的腰扶着尤許往前輕笑道:“阿許若是不喜,大可不必動手。弄髒了手,可不好洗。”
尤許並未回答,只是望着前方的走廊長到看不到盡頭。忽而心疼院中花叢中枯萎的花,抵得住歲月打磨還得經受風雪的壓迫。還有可恨的寒風,不着痕跡的施壓着。
仇慈扶着尤許進了安居殿,他們離開數日,殿內的一切仍如從前。
隨行的太監連忙爲兩人換了壺熱茶,擺上暖爐。
坐在桌前的尤許似乎可以想象到,終有一日他會老死在宮中。曾經的滿腔驕傲,早已被這宮牆之內的算計磨到連渣都不剩。可嘆身側的人,也偏愛這皇權鬥爭。
他一心向往靈山腳下的日子,怕是不會再有了。唯一可寄託的,只有眼前的人。
仇慈將暖爐放在尤許的手中,倒了杯茶望着嫋嫋升起的熱氣捏着茶杯道:“阿許在怕什麼?無錢無權無勢還是人頭落地?”
“你倒是高擡了我,權勢與死不過轉瞬之間。我最怕即便是萬里江山在手,風霜雪月之景也無人相看。最怕落魄到柴米油鹽不能買起,吃糠咽菜也無人相陪。”尤許眉頭帶着幾分瞭然,生死他早看的淡然。
他低着頭望着茶杯中映着仇慈的輪廓,將仇慈的眸中的思量全盤顯出。他擡起頭,對着仇慈不解深意的目光,垂着眸子不求仇慈能明白自己。
仇慈嘴角透着苦笑,從桌前起身望着庭院內中紛紛落下的雪花。寒冷的風雪,卻不能將她心中的仇恨之火澆滅半分。那可是支撐她到現在的力量,怎能輕易澆滅。
每一年都是數着日子過來的她,每一日被噩夢驚醒的她,怎能說放棄就放棄。那一個個倒在她面前的親人,她還歷歷在目。她若是放棄了,曾經日日的堅持豈不顯得有些可笑。
南門師姐一直逼她回山,怕是再過些時日,親自前來抓她回山。如今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庭院外的風,輕柔的拂過她的雙肩,最後留戀的她的脣邊。
她忽然感到肩上一陣暖意,側過頭望着披在肩上的披風宛然笑道:“阿許歡喜的人生,怕是我給不起。若是阿許想要離開,我定會爲阿許安排穩妥。不至於讓阿許連柴米油鹽買不起,吃糠咽菜也無人陪。”
“前半生就未曾歡喜過,後半生繼而如此也無不可。只要你我能安好,吃糠咽菜我也樂得自在。”尤許勾起發澀的脣角,聲音極輕道。
他陪着仇慈望着庭院內紛紛落下的雪花,還未曾融化的積雪又被蓋上一層。他眸中被雪花映的一片清明,像是初生未經世事的嬰兒一般。可惜雪花落在泥土上,沾染了污泥。就如清水中掉進了一滴黑墨,再想變回清澈已無可能。
高空中的太陽也不知躲到何處去了,天青白色一片。初登皇位的夏箜連下了幾道聖旨,將朝中反對之人剷除乾淨。
大臣們一時人人自危,別逸羣聰明的很,早早將告老還鄉之書交給夏箜。朝中的幾大老臣都被新人所替。
太監躬着身將各道聖旨送下,也將夏箜初登皇位的決絕之心送上。安居殿就連接了兩道聖旨,仇慈一個轉身成了新任丞相,而尤許則變爲內閣之首。
天下內的百姓還未弄清坐在龍椅上的人是誰,都已換了人。
剛回懷府內的顏憶,也受到了夏箜的召見。他在朝中一直處於中站,還未搞清夏至坐着皇位的意圖,龍椅上的主子就已換上夏箜。收到口諭的顏憶,連忙坐着轎子進了皇宮。滿天的風雪,有意無意的阻攔着他。
留着前方的懷念夢頭也不回的穿過走廊,朝着小院走去。她望着雪花紛飛的場景,不由的想起那邊關的雪。唯有在廣闊的原野上,馳騁着快馬才能將心中的不快抒發乾淨。
她推開房門,望着榻上精緻的木盒以及桌上的暖爐輕嘆了口氣。懷念夢躺回榻上,蓋着被子依稀的想起她離開邊關時顏伯伯對她說的話。
那時候,邊關的天還是一片湛藍,氣溫高的嚇人。她還能清楚的聽到帳外巡邏兵的腳步,以及他們落在地上的汗水聲。帳內的顏伯伯滿臉的皺紋,卻是一臉的剛毅。
依稀記得他開口時的模樣,經歷風霜的雙眸帶着些許的溼潤,緩緩將那些陳年舊事說出。
她爹,一生都想爲百姓建造一個太平盛世。變賣家產,帶着景家軍招兵賣糧,一點點將景家軍擴大。將大夏失去的疆土,一點點的收回。
那本兵書上的一勾一劃,都是用鮮血拼湊而成。她閉着眼,似乎能感受到景子孺在戰場中浴血奮戰,廝殺疆場的模樣。那高高揮舞的夏字大旗,被灼熱的鮮血染過一遍又一遍。
懷念夢蜷縮在牀上,緊緊摟着自己。即便是皇帝如此對待景家一門,她也不想就這麼毀了爹的一番苦心,更不願拿天下無辜百姓的性命開玩笑。
她恨當年皇帝的懦弱,恨朝野之上被逼迫皇帝朝臣們不仁,更恨命運對景家的不公。可她能做什麼,翻雲覆雨爲這個王朝改命還是去殺光皇室的宗親?
他們的孩子,再像她一樣帶着仇恨來殺她嗎?她只能將心中的怨火一壓再壓,不讓那些火苗有可乘之機。暖爐將房間暖的一塌糊塗,但懷念夢還是覺得冷的發慌。
漆黑的夜總愛襲擊世間最脆弱人的心,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步步滲透。當週遭陷入一片黑暗時,所有人都會被丟進一個名爲惶恐孤獨的枯井。無論如何撕扯着嗓音,也無人來救。
慘白的雪花帶着笑意,遮蓋着這世間所有的不對等。若不是隔日太陽早早升起,將遮掩的雪花融化,怕所有人還看不清雪下的不堪。
一夜未歸的顏憶,才從宮中回來。滿朝文武聽了夏箜改了一夜的制度,他們已然沒有精力反對,也無人敢反對於夏箜。只想回府,好生睡上一覺。
畢竟這天下都是夏箜的,更何況絕大多數的大臣都是夏箜一手提攜上來的。
院裡房內的懷念夢卻又了醒意,她從榻上緩緩坐起。望着從窗戶上打過的白光,翻身下了牀。隨意的梳洗一番,穿着外衫聽着門外的腳步聲。
她推開門望着剛進院的顏憶,瞧着他一臉的疲憊之色眉頭微蹙道:“一夜未歸?”
“房一賢已死,你不必再爲難。”答非所問的顏憶,眸中透着些許的笑意。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訴懷念夢,卻怕擾了懷念夢的好夢。好在,懷念夢如今醒了。
懷念夢望着房樑上滴落的水滴,仍舊無法忽視顏憶語氣中的期待。她擡起頭與顏憶正視着,難得柔聲道:“既一夜未睡,還不如歇息。等着我扶你進去?”
“怕你再去賭坊,被人欺負了去。”顏憶見懷念夢眸子泛過的波瀾,心中一時欣喜。懷念夢所言之語是否證明,懷念夢已原諒了他?
懷念夢走到顏憶的身後,一個刀手將顏憶打昏過去。她實在懶得回答顏憶的廢話,扶着顏憶回了房。順手將顏憶扔在榻上,蓋好薄被後離開了房間。她懷念夢什麼時候被人欺負過,真是睜眼說瞎話。
唯一在賭坊受過的傷,還是拜顏憶所賜。那石灰粉的滋味,現在都還記得。
見證這一切的女婢,躬着身全當未曾見過。這懷姑娘也真是牛人一個!
寧九兒伸着懶腰,從房內走出。見到女婢經過,順手拉起女婢的手臂半睡半醒道:“勞煩姐姐給我弄些熱水。”
“是。”女婢躬身領命後匆匆離去。
庭院內的懷念夢,轉過身望着一問一答的兩人。剛進院內的管家帶着仲序來到顏憶的房門口,對着仲序躬身道:“顏公子就在房內。”
“你找顏憶作何?”懷念夢眉頭微蹙,望着來人道。那傢伙才被她打昏,一時片刻也醒不來。若是在被人喚醒,她豈不是白費功夫。
仲序敲了三聲門,見房門無反應收了手。他轉過身,望着問他話之人。此府乃是先前的景府,府內的擺設與當年景府內一模一樣。建造者的用心,可想而知。
他望着懷念夢,欠身行禮道:“朝中之事,不便多言。”
“他剛被我打昏,現下是醒不來。你有話直說,等他醒來我傳給他便是。”懷念夢提起朝中,有些不屑道。這皇上換來換去,也真不消停。一夜還不夠那些朝臣議論,如今還要跑到家中來相說。
仲序眉間帶笑道:“罷了,回頭醒來讓他找我便是。勞煩姑娘待顏兄睡醒時相告一聲,讓他來一趟太傅府。”
懷念夢恩了一聲,便見仲序與她擦肩而過離開庭院。
寧九兒一邊洗漱一邊聽着院外兩人的話,這顏憶在京都混的不差嘛。不過懷念夢把顏憶打昏之事,倒是逗樂了她。
她起身將衣衫履平,望着桌上的暖爐暗道:這京都的天變化實在過於詭異,還是早早離開的好。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寧九兒想到此推開房門朝着大廳走去,決定回頭和懷念夢商量一番。她望着和他一道出門的簡亦繁,眉眼微彎道:“昨夜睡得可好?”
“沒了夢魘的糾纏,自然一夜好夢。”簡亦繁站在與寧九兒身後,隨着寧九兒穿過走廊,來到大廳中輕笑道。
滴滴答答的雪化成雨滴聲,層出不絕的落在地上,將地上砸出一個小窩來。
大廳內的洛歌拿起筷子,在爲小不點講着笑話道:“你就不怕你的雙雙姐姐有天會背叛你?”
“大哥哥這是在挑撥離間!小冰會監視玉面神教每個人,如果誰想要背叛玉面神教,誰體內的蠱毒就會發作。但凡蠱蟲能看到的,姍兒也能看到。當日大哥哥帶着簡哥哥與九兒姐姐還未進我玉面神教,姍兒就已然知曉。”何姍別過臉,氣急道。
進大廳的寧九兒與簡亦繁恰好聽到這一段,忽而恍然驚醒。
洛歌給何姍夾着菜,哄道:“我這不是怕你久日未歸,被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