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暗淡,鋪江而染。
卿蕊含笑前行,任由身側的寒涼,漫腰而升,滿眸之中盡是釋然的歡欣。
范陽城中,雪兒置身那空空蕩蕩的挽鳳閨,顫顫捧着手中的信帛,垂淚哽咽,悲聲而念:
“雪兒,我夢到了一條長河,長河正中,有一位青衣僧人,燃燈跏趺,漫轉佛陀。我喚他,他含笑默默,起身前行,於是,我霎時明瞭,我該去向何處……”
“夫人……”
雪兒的淚傾盆而下。
江面之上,月華之下,那一身孑然而孤,早已循心覓愛入水無蹤……
鸞鳳谷內。
一聲長嘆,幽幽而響。
似是隔了山水千重,恍然一夢,淡月清風之中,鳳羽緩緩睜開了雙眸。
閬祉軒氣息凝滯,緩緩起身,望着那自竹牀之上,幽幽而起的鳳羽,一霎時萬千言語哽咽喉頭,幾度張口欲言,卻終是無語默默。
“好一場春秋大夢!”
一聲俏皮,娓娓而響,鳳羽伸腰張臂,一臉輕鬆的赤足而下,待得挑帳而出,又是一聲無比輕鬆的感嘆:
“還好,只是夢一場!”
耶律清穹垂眸而觀,待見得乾坤玉鎖的鏡臺上,清晰的映出鳳羽那張滿是笑意的容顏,頓時微微一笑,低低自語:
“女主,清穹終是不負所托,爲您找到了九公主的後人!”
亓官笙滿臉興奮的疾步上前,徑直伸手在鳳羽面前一番擺手:
“簡直了!果然活了!當真活了!哈哈哈,我就知道,我亓官笙這七年的罪,不會白遭!哈哈哈……”
鳳羽聞聲凝眉,下一刻卻徑直轉眸,一把伸手拽住了亓官笙滿臉蓬亂的發須,張口便是一生頑皮:
“老山羊,你的話當真蹊蹺!?什麼叫活過來了?難道,你是在咒我死不成?!”
亓官笙被拽得生疼,一霎時痛呼驚鳴:
“簡直了!果然是天生的母女……連稱呼……都叫得這麼默契……誒呦呦……姑奶奶……您手下留情……好歹我……我阿笙……也是你的再生父母……哎呦呦……”
鳳羽見狀,一霎時張口而笑,徑直髮出聲聲清靈悅耳的笑聲。
墨月凝眉沉吟,須臾踱步,徑直走到鳳羽面前,幽幽而言:
“鳳凰涅槃,或不過如此!既然你九死一生,重獲新生,那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鳳羽聞聲側首,凝眉而疑:
“這位公子,好生面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墨月微微一笑:
“何止見過!你我本就是一脈同宗!”
鳳羽轉眸頷首,面做恍然:
“哦,原來你是我的家人!”
墨月正要上前解釋什麼,鳳羽卻再次調皮一笑,聳肩挑眉,笑道:
“只是可惜,我絲毫記不得!呵呵,你若是想抓我回去,那就不必了!既是一夢沉昏,如此累心,如今我更要瀟灑紅塵,快意江湖!若不能如此,又怎麼對得起老山羊的一片苦心!呵呵!”
墨月聞聲,又是一番凝眉,須臾擡手指向身側的閬祉軒,幽幽而問:
“羽兒,你可知道,他是誰?!”
鳳羽聞聲,緩緩轉首,徑直將一雙清澈的鳳眸,對上閬祉軒的滿面而悲,待得察觀良久,徑直莞爾彎脣,吐出一聲輕柔:
“雖是似曾相識,但依然記不起絲毫!敢問閣下,貴姓高名?!”
墨月正要開口說什麼,閬祉軒卻陡然將他攔下。
旋即,緩緩擡步,幽幽上前,待得定身頓足,霎時含笑拱手,對着鳳羽聲聲誠摯:
“江湖無名,一介寒生。只是對姑娘一見如故,鳳姑娘若是不嫌,從此後,山水江湖,閬祉軒願生死相隨!”
鳳羽聞聲一愣,待得須臾,瞬目而笑,徑直伸手,滿心坦誠的握緊閬祉軒的手:
“得遇知己,人生快哉!只是你可不許反悔?如若不然,我可不依!”
閬祉軒心中翻騰的五味雜陳,手掌卻愈發運力,緊緊將鳳羽的一掌柔弱,穩穩而握。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只要姑娘不離,閬祉軒定然永世不棄!”
鳳羽聞聲,又是一陣驚愣。
似是有遙遠的曾經,要在一霎時隨着記憶的滾滾煙塵,翻涌而起。
“你……”
鳳羽微微擡手,似是有意想要探向閬祉軒鬢角的一絲白髮,卻不料,恰在此時,聲聲哀嚎,響徹夜空。
下一刻,鳳羽循聲擡眸,驚心而嘆:
“哪裡來得這般悽慘之聲?!”
……
墨袍染血,一身腥殺。
羅剎橫行,哀嚎四起。
不過須臾,幾十艘滿載川遼軍卒的逃命船,便生生成了東楚羅剎的屠戮場。
周身染血的淳天護着滿心驚駭的卓濂蚣,步步驚心的惴惴而退,面前的璃洛,暗眸之中,滿是窮兇極惡的張狂:
“再問你最後一句,閬祉軒何在?!”
淳天咬牙切齒,恨恨而言:
“璃洛,別癡心妄想了!別說王爺根本不在這裡,就算他在這裡,我淳天也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你對王爺放肆!況且,你壓根也沒有那個本事!”
璃洛聞聲,頓時仰天大笑,須臾緩緩垂首,冷冷嘲諷:
“王爺?這聲稱呼,當真諷刺!那個真正的凌睿王,早就被我生生破骨割肉,做了東楚亡魂!至於,閬祉軒,哼,他若不死,又怎麼對得起那個替他承受了此生罪責的同胞兄弟?我璃洛殺他,那是看得起他!他若再如此龜縮不肯受死,我璃洛發誓,定然會讓他,死得比閬邪軒還要痛苦!”
“你做夢!”
卓濂蚣憤然高聲,拱手對天:
“天理昭昭,人間正義亙古永存!你這心狠如魔,畜生不如的東西,便是屠戮了天下又如何,到最後,也註定不過階下囚奴!”
璃洛聞聲而怒,一霎時寒聲若冰:
“今日我就要讓爾等看看,誰纔是天生的勝者王侯!”
言罷,甩袍張狂,徑直將面前的淳天和卓濂蚣擊倒在地……
鏡湖之上,激戰正酣。
鸞鳳谷頭,心謀漸起。
“簡直了!卓老兒當真笨蛋!這七年間,我幾次三番暗示它,那王蓮的藏身之處,沒想到這呆瓜就是不開竅!”
亓官笙壓低了聲音,恨恨埋怨。
趴伏在身側的鳳羽,聞得此聲,頓時好奇的扭頭驚聲:
“什麼王蓮?好不好玩?在哪兒呢,也讓我瞧瞧!”
亓官笙瞪她一眼:
“怎麼?你這個時時處處以大局爲重,憐憫蒼生的救世菩薩,現在轉性了?竟然不去擔心那些無辜罹難的軍卒,反而關心起王蓮來!”
鳳羽佯作恍然:
“哦,原來曾經,我鳳羽是如此偉大的奇女子呢!呵呵,既然如此,那你還不趕快獻出王蓮,也好讓我再次爲天下蒼生做一次救世菩薩!”
亓官笙噘嘴瞪眼:
“我可沒說那王蓮能救蒼生!”
雪狐咯咯一笑:
“誰說忘了從前,便一定會變傻!老山羊,你當真輕看了這一介紅顏!”
鳳羽豎起大拇指徑直對着雪狐,一番誇讚:
“知我者莫若雪狐!不過,你這古靈精怪,當真是我的女兒?!”
雪狐探首上前,滿面狡黠,沒有回答鳳羽的提問,轉而神秘相詢:
“你可當真想看看那王蓮?!”
鳳羽眸生驚喜:
“你知道王蓮何在?!”
雪狐神秘一笑:
“狐兒,無所不知!”
……
淳天喋血,忍痛匍匐。
璃洛兇狠,提腳運力,徑直蹂躪上奄奄一息的淳天:
“我很想知道,閬祉軒他究竟有什麼好?竟然可以讓這麼多人,寧肯犧牲性命,也要保他安然?!”
淳天冷哼一聲,義憤道:
“似你這等畜生不如的敗類,哪裡及得上王爺的萬分之一!你和王爺,根本沒有資格相提並論!便是今日你奪了天下,在世人眼裡,你也不過是一介可悲的跳樑小醜!”
璃洛冷笑一聲:
“既然如此,那今天,我這個挑樑小丑便送你上西天!”
言罷,正要發狠運力,忽然間只聽得身側,陡然間響起一聲怒喝:
“住手!”
璃洛聞聲,勾脣冷笑,下一刻緩緩起身,徑直轉首,冷冷對上眼前一身凜然的男子:
“閬祉軒,你終於肯出現了!”
閬祉軒環眸察觀,待見得血湖之上,橫屍四處,一衆陰兵,惡如羅剎,窮兇極惡,一霎時凝眉生憤:
“璃洛,你以爲殺盡蒼生,便能奪得了天下?!”
璃洛不屑冷笑:
“好一個心懷天下的南川伏虎!死到臨頭,還在這裡假仁假義!既然你如此心疼這些下賤,那璃洛今日便幫你一把!閬祉軒,你且到陰曹地府裡去做你的仁心天子吧!”
一語歇罷,墨袍生風,徑直朝着閬祉軒發狠而去。
閬祉軒凝眉思忖,須臾飛身移行,徑直朝着身後急急而退。
“想跑?哼,閬祉軒,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
血染鏡湖,觸目驚心;
嬰啼山林,聲聲驚懼。
“蘇將軍,這些嬰孩不足百日,難道您當真忍心……”
蘇茗安瞬目凝眉:
“能爲天下蒼生而死,是他們的福氣!就算今日我不如此,想來這些天生重疾的嬰孩,也活不過半歲!”
“可是……可是……伏虎將軍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不得行此下策……而且鳳國公若是知道,想來也不會同意……”
蘇茗安登高而望,藉着淡淡月華,望着那前方不遠處的一片血腥,下一刻徑直寒聲:
“沒有鳳國公,也沒有伏虎長勝!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有赤焰朱雀蘇茗安!傳令下去,用百嬰做誘餌,引東楚羅剎入鸞鳳谷!”
只要有她蘇茗安一日再,她便不允許他有絲毫的閃失!
因爲,她知道,從七年前的函谷兵亂之時,他在大青石後緊緊握住自己的手,一臉誠摯的將退敵之策,核盤相托的那一瞬間,他便從此住在了她的心間。
只要他能安然,她便是揹負起天下罵名,也情緣心甘!
只要,他肯讓她,默默相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