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想打人家盒子炮主意的。”衆學員不屑地撇嘴,擡起頭,準備看看是哪個如此自不量力,然而在下一個瞬間,他們卻都像觸了電一樣跳了起來,立正敬禮,“首長好。”“首長。”“首長您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好一會嘍。”來者是一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身穿一套半舊的灰布軍裝,說話的聲音裡,帶着一股不太明顯的麻辣火鍋味道:“看你們打得熱鬧,就沒敢出聲,把手放下,都把手放下,不要敬禮,現在是休息時間,沒必要弄這些繁文縟節。”
“是,首長。”衆學員們大聲答應着,讓開一條通道,使中年人和跟在他旁的幾名學校領導可以順利地走到簡易沙盤前。
張鬆齡雖然接觸過很多高級幹部,卻也被中年人的突然出現給嚇了一跳,如果沒認錯的話,此人就是晉察冀抗日根據地和抗大二分校的奠基者之一,晉察冀軍分區司令員兼政委,他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聶榮臻,照片就在抗大的圖書館入口的走廊裡掛着,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只不過本人看起來比照片上要顯得老相一些,笑容也更加隨和。
“怎麼,不想帶我玩,,還是捨不得你的盒子炮,。”沒等張鬆齡想好該如何跟對方打招呼,聶榮臻已經很隨意地跟他開起了玩笑,“噢,我忘了,你們是玩帶彩頭的,用這個行不行,這是我在太原會戰時繳獲的,原裝瑞士表,你要是贏了,就把它拿走。”
“我們,我們剛纔的賭注是開玩笑的。”張鬆齡的臉色終於尷尬了起來,擺擺手,大聲解釋。
“是啊,我們剛纔不是在賭博,我們,我們主要是怕切磋雙方中有人不認真對待,纔多少設了點兒彩頭,贏了也不會真的拿走,玩上幾天,就會物歸原主。”大隊長陳輝額頭見汗,也趕緊在一旁大聲補充,賭博、吸毒和嫖妓,在八路軍中屬於絕對不準觸碰的三條高壓線,只要犯了,便會被從嚴懲處,今天當着這麼多學校領導的面被晉察冀軍區司令員抓了個現行,他這個帶頭違反紀律的大隊長,回去後恐怕是逃不了一頓板子挨。
“你這個小陳同志,搞這麼緊張幹啥子麼,。”聶榮臻看了一眼陳輝,又回頭看了看臉色有些尷尬的學校領導們,笑着迴應,“賭博,是指以掠奪他人財物爲目的,並且包含欺詐行爲的遊戲,而同學之間切磋時帶上點彩頭,只是爲了增加切磋的趣味性,既不會傷害同學們之間的感情,也不會令人沉迷其中,最後乃至傾家蕩產,跟賭博怎麼能扯得上關係,,況且這種性質的打賭,我平時在軍區那邊也常幹,上次冀中軍分區的楊司令就輸給了我五門迫擊炮,到現在還賴着賬沒交呢。”
“呵呵呵呵”衆人被逗得啞然失笑,心中的緊張與不安一掃而空,特別是跟在聶榮臻身邊的幾名學校幹部,原本正準備過後將帶頭違反紀律的大隊長陳輝叫到辦公室狠狠收拾一通,此刻聽了聶榮臻話,也只好用力瞪了後者一眼,悻然作罷。
“怎麼樣,小張同學有信心從我手中把這塊瑞士表贏走麼。”待四下裡的笑聲稍落,聶榮臻看着張鬆齡的眼睛,繼續追問。
“有。”張鬆齡的好勝心迅速被挑了起來,用力點了下頭,大聲迴應,“不過我有兩個附加要求。”
“說,,只要是合理要求,咱們都可以商量。”聶榮臻眉頭微微一跳,非常乾脆地迴應。
“第一,咱們比賽之前,誰都不準看另外一方的佈置,以免提前考慮破解方法。”張鬆齡立刻受到鼓舞,將聲音提高了幾分,當着所有人的面兒提議。
“好,這纔像真正打仗時的樣子,小鬼子哪有那麼好心,准許你提前觀察他的陣地佈置,。”聶榮臻想都不想,立刻表示同意。
張鬆齡目光掃過全場,代表所有學員提出下一個條件,“第二,咱們將彩頭換一換,別用手錶跟長苗盒子,誰要是輸了,就請在場所有人去吃一頓韭菜盒子,不限量,吃到吃不下爲止。”
“哄!”人羣裡立刻爆發出一陣善意的鬨笑聲,特別是先前的裁判團成員,笑得尤爲大聲。
聶榮臻沒想到張鬆齡會提出這樣一個條件,愣了愣,目光迅速從周圍人的臉上掃過,一張張略帶菜色的面孔,立刻讓他明白了學員們此時心中所想和迫切所需,不由得用力點點頭,大聲說道:“好,只要你贏了,就由我個人掏腰包,請在場所有同學和老師去吃韭菜盒子,不限量,可以往飽了吃,吃到吃不下爲止,。”
“司令員威武。”“司令員一定能贏。”“司令員,我們支持你。”衆學員們鼓掌喝彩,每個人嘴角看上去都亮津津的,兩隻眼睛裡也放出咄咄的光芒。
只有幾位陪同聶榮臻四下巡視的學校幹部覺得尷尬,紅着臉,小聲解釋:“最近糧食供應比較緊張,所以,所以”
“我知道,你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了。”聶榮臻大手一揮,非常豪氣地迴應,“困難是暫時的,很快,咱們就能打破鬼子的封鎖,弄到足夠的糧食,到那時,就不會再讓同學們餓着肚子讀書了。”
轉過頭,他又迅速向周圍的學員們發出邀請,“誰來給我做參謀,剛纔你們玩時,不是雙方都有參謀班子麼,我初來乍到,大夥不能眼看着他們一幫人打我一個。”
“我來。”“我來。”“我來。”衆學員們紛紛舉手,爭先恐後,能跟軍分區最高領導並肩作戰,是一項難得的榮耀,哪怕面對的是虛擬的敵人,也足夠大夥回憶一輩子。
“胖子,我給你當參謀。”大隊長陳輝眼睛轉了轉,主動加入了張鬆齡參謀班子,比起給軍區司令員出謀劃策來,跟他對面而戰機會更爲難得,萬一錯過,這輩子都追悔莫及。
在他的帶動下,有幾名平素成績相當不錯的學員,也悄悄地站在了張鬆齡身邊,雖然大夥心裡都未必看好此戰的結果,但雙方畢竟在底氣,經驗和能力三方面都有着極大的差距,張鬆齡這邊即便敗了,只要場面不太難看,也是雖敗猶榮。
聶榮臻見狀,心中覺得更爲有趣,憑着大致印象,匆匆在學員中間挑了幾張相對熟悉的面孔作爲參謀,然後按照先前跟張鬆齡的君子協定,快速帶着衆人遠離簡易沙盤,一邊熟悉題目中各項的設定,一邊討論即將採用的戰術。
難得有機會司令員面前表現,一衆擔任參謀的學員都使出全身解術,從各種角度分析“敵軍”情況,替自己一方制定針對性的殺招,羣策羣力之下,很快,一個看起來非常嚴謹且完善的作戰計劃,就順利出籠。
當大夥回到沙盤旁,張鬆齡那邊的防禦陣地也設置完成了,裁判團一聲令下,雙方全體人員進入了指揮位置,所有掩人耳目的雜物挪開,彼此的前期佈置與準備,立刻都暴露於對方的視線之下。
聶榮臻採用的第一步戰術,與張鬆齡先前差不多,也是兩個連拖後做預備隊,兩個連呈分散陣形,主動向敵軍發起進攻,然而沒等參謀們將代表士兵的高粱稈擺放到位,他卻突然站了起來,大聲喊道:“慢,張鬆齡,你這個防禦陣地是跟誰學的,。”
“嘶,,。”沒等張鬆齡迴應,裁判的隊伍裡,也響起了一片倒吸冷氣聲,剛纔光顧着爲聶司令員的到來而感到興奮,很多人都沒注意到張鬆齡和他的“參謀”們的土工作業,而此刻聽到聶榮臻的詢問,立刻發現了新防禦陣地與先前的巨大不同。
先前閻寶林等人設立的防禦工事,是經典的橢圓形雙層陣地,分內外兩個部分,彼此之間有交通溝相連,而眼下,張鬆齡等人重新設立的陣地,則已經看不出是什麼形狀,非但外環陣地被改得像個碩大的凸輪般,上面長滿了鋸齒,內環陣地也變得七拐八拐,宛若一個巨大的迷宮。
此外,在外環凸輪和內環迷宮的很多關鍵點上,還用樹枝和泥土堆起了無數座“暗堡”,射擊口緊貼着地面,充分利用了日軍機槍多,彈藥充足的優勢,隨時準備給進攻者致命一擊。
太陰毒了,小鬼子平時打仗,陣地都未必做得如此陰毒,若不是聶司令員及時發現了陷阱,進攻方非吃一個大虧不可,這個張胖子,平素不顯山不漏水,沒想到還藏着如此狠辣的一手絕活。
正當大夥爲張鬆齡設置的防禦陣地而驚歎時,耳畔卻傳來了他的迴應,很平淡,彷彿早就料到聶司令員會有此一問,“最初是在二十六路時,跟我的老上司學的,後來又看過幾個小鬼子的防禦陣地,自己綜合了一下,就變成現在這種樣子。”
“老二十六路,你在孫連仲手下當過兵,。”聶榮臻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張鬆齡,滿臉難以置信,“你今年纔多大啊,怎麼會跑到孫連仲將軍手下去當娃娃兵了,。”
“報告司令員,我今年二十一了。”張鬆齡故意將自己的真實年齡說大了一點,以免被人看輕,“當年在老二十六路時年齡十八,不算娃娃兵。”
“三年前,那正是抗日戰爭剛爆發的時候啊,你在二十六路那邊是那個部份的,跟小鬼子打過硬仗麼。”聶榮臻迅速推算出張鬆齡的軍齡,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幾眼,繼續低聲詢問、
那是張鬆齡這輩子最自豪的事情之一,任何時候不會刻意隱瞞,聽了聶榮臻的詢問,立刻大聲迴應道:“是老二十六路特務團,我當年被團長苟有德所救,就加入了他的隊伍,跟着他打過三次硬仗,最後一次是在娘子關。”
聶榮臻立刻悚然動容,坐直身體,第三次上下打量張鬆齡,“娘子關,你是老二十六特務團的,死守核桃園那支,怪不得能擺出這樣的防禦陣地,能把小鬼子卡得死去活來的東西,怎麼可能簡單,。”
“司令員也知道我們特務團,。”張鬆齡自動忽略了最後那句稱讚,帶着幾分期盼詢問。
“當然,參加過那場會戰的,誰不記得。”聶榮臻臉上的表情立刻嚴肅了起來,鄭重點頭,“六天七夜啊,一個團的兵力,硬是打出關去,卡在小鬼子喉嚨上六天七夜,老子當時就在關內眼巴巴地看着,卻一點兒忙都幫不上,老子當時心中那個恨啊,恨不能唉。”
“唉,,。”張鬆齡陪着對方大聲長嘆,事情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他早已將此戰失敗的關鍵看了個清清楚楚,不是將士們不肯用命,也不是其他友軍不肯冒險把握轉敗爲勝的機會,而是整個國民革命軍,整個國民政府的頂層,都沒做好組織一場有多方參與的,大型會戰的準備,甚至連相應的上下級指揮關係都沒能理順,就稀裡糊塗地把弟兄們擺上了戰場。
換句話說,那場戰役,中國方面根本沒有取勝的可能,即便老二十六路的表現再出色,也於事無補,只可惜了特務團那些兄弟的血,只可惜了老苟那到最後都閉不上的眼睛。
“彆着急,早晚,咱們要讓日本人血債血償。”聶榮臻深深吸了口氣,低聲安慰,隨即,從兩支充當預備隊的步兵連中分出一支,直接推到了擔任主攻的隊伍中間,“裁判團,我方申請在戰前臨時調整計劃,主攻兵力增加二分之一。”
“司令員。”他身後的參謀人員中,發出一聲驚呼,很低,卻帶着明顯的不甘,先前張鬆齡攻破閻寶林和陳輝的陣地,只用了兩個連,另外兩個連則完全是在旁觀,而這次聶榮臻卻一上來,就要將參戰人數提高到三個連,即便最後贏了下來,也顯得水平比對手差了一大截。
“剛纔的防禦一方,只能勉強達到日寇的地方留守部隊水平。”聶榮臻豈能猜不出身後幾個年青學員在想什麼,笑了笑,輕輕搖頭,“而現在,咱們面對的卻是日軍的一線精銳,比先前多用一半兒的兵力,不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