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從給特務團留種子的角度考慮,還是從不拖累大夥後腿的角度考慮,張鬆齡都屬於必須留守營地之列。但是他卻認爲紀團長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不能眼睜睜地着救命恩人身陷重圍卻置之不理!所以死乞白賴地跟着老苟營長,非要對方帶上自己不可。
老苟本來不想答應,卻招架不住張鬆齡軟磨硬泡,萬般無奈,只好跟他約法三章,第一,路上必須寸步不落地緊跟着石良材,後者幹什麼張鬆齡就學着幹什麼;第二,見到敵人不準冒冒失失開槍,一切行動聽指揮。第三,萬一受了重傷,不得拖累大夥,自己用槍把自己解決掉,別指望任何人救命。如果這三條中任何一條覺得爲難,那麼就老老實實蹲在三十一師師部等候消息,別給大夥添麻煩。
“成交!”沒等老苟的話音落下,張鬆齡立刻大聲答應。連續在閻王身邊走過兩遭,他現在已經不覺得死亡有什麼可怕。相反,到那些對自己好的人一個個相繼倒在鬼子或者漢奸的槍口下,纔是更大的痛苦與折磨。故而老苟今天甭說約法三章了,就是約法三十章,三百章,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只要讓他能夠參加營救行動,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去換回紀團長的命,他也心甘情願。
“那你跟小石頭一塊兒去收拾東西。大刀和步槍留下,盒子炮帶上,子彈帶足,再去找別人借一把匕首,關鍵時刻也許用得着!”營長老苟沒想到張鬆齡這麼“有種”,楞了楞,雙目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
“謝長官!”張鬆齡向老苟端端正正地敬了個軍禮,然後像雪天裡的哈巴狗一樣追着石良材收拾行裝去了。軍官老苟着他雀躍的身影,搖頭微笑。想了想,又抓起三十一師特地給自己配的電話,讓接線員連上了師長池峰城。
池峰城和紀團長也是多年的老交情,發覺後者逾期未歸,心裡早就急得火燒火燎。聽老苟在電話裡說,要帶着一支精銳小分隊去尋找紀團長的下落,立刻啞着嗓子答應:“需要我們三十一師做什麼,你就儘管開口。只要我力所能及,絕不拿瞎話糊弄你!”
“首先我需要你們三十一師擺出一幅準備反攻的姿態來,吸引小鬼子的注意力!”雖然只是個上尉小營長,老苟卻毫不客氣地開始給少將師長指派任務,“其次,我需要你派一支精銳,把我們護送到三十一師的實際控制地區以外,然後就等在那裡,隨時準備接應。第三……”
眼前瞬間閃過一個胖胖的身影,軍官老苟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如果三天之後我也沒回來,幫我把特務團一營送回軍部去。然後,然後跟老營長和,和吳姐他們說一句,我老苟下輩子再來煩他們!”
“混蛋!你說什麼呢?姓苟的,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告訴你,姓苟的,如果你死在外頭了,我就他孃的,我就他孃的跟吳姐說…”電話那頭已經沒有了聲音,池峰城紅着眼睛將鐵皮盒子電話摔在桌子上,然後衝着外邊大喊,“老黃,老黃,去給我抽一百名打過五年仗以上的老兵。找獨立團的劉豁子帶隊,去配合苟有德救人。告帶隊劉豁子,一切行動聽苟有德指揮。如果苟有德沒回來,他也不準給我回來!”
“是!”九十一旅旅長黃鼎新在外邊答應一聲,小跑着去抽調精銳。很快,一百名老兵從各自部隊中被抽調在了一起,湊成一個連。由三十一師獨立團團長劉豁子帶領,去配合苟有德的營救行動。
苟有德那邊,也早已將一切準備利落。見到劉豁子之後,顧不得寒暄,帶起剛剛組建的營救小分隊便走。劉豁子也不囉嗦,率領麾下弟兄緊緊跟上。一行人匆匆離開三十一師師部,沿着放羊人踩出來的小路走了兩個多小時,在一處頗爲陡峭的山坡上,慢慢停住了腳步。
“翻過前面那片石頭喇子,就是日軍控制範圍了。這一帶山高林密,附近既沒有公路也沒有鐵路,所以連日本鬼子也不上眼兒。只是偶爾會派些小分隊滲透到咱們背後添添亂,平常大部分時間裡,都是連鬼影子都不見一個!”
“在這裡等我三天!三天後這個時間,如果沒有我們的消息,你就帶領弟兄們回去!”老苟想都沒想,便低聲吩咐。
“好!”劉豁子是個利落人兒,毫不猶豫地答應。隨後,讓開通往山區的放羊小路,用目光給老苟等人送行。
獨立團的老兵們,也知道營救小分隊此去是九死一生。悄悄地排成一個方陣,像接受檢閱的士兵般,望着小分隊戰士從自己面前經過,所有瞪圓的眼睛裡寫滿了崇敬。只有一雙眼睛似乎有點兒例外,他的主人站在第一排邊緣,眉頭皺得很緊,臉上有烏雲忽隱忽現。
按照跟老狗的約定,張鬆齡緊緊跟在警衛班長石良材身邊,寸步不落。對方板着臉,他也板着臉。對方挺胸擡頭,他也挺胸擡頭。對方目不斜視,他也目不斜視。但是在忽然間,他隱約感覺到側面的人羣中,有一道非常複雜的目光盯着自己,彷彿自己曾經在什麼地方得罪過他,或者欠了此人幾百塊大洋沒有還一般!
誰?他迅速扭過頭去,從三十一師獨立團中,將那道複雜的目光給找了出來。對方被嚇了一跳,趕緊又將頭避到一邊,死活不願跟張鬆齡的目光相接。然而,他那張皺紋交錯的臉,給張鬆齡留的印象卻太深刻了,根本不用細,就能迅速記起。
‘不是不幫你,我自己也上來了!’張鬆齡停住腳步,衝着廖老大笑了笑,用目光告訴對方,他前一陣子拜託的事情,自己真的無能爲力。然後也不管廖老大是否懂了自己的意思,搖搖頭,快速跟上了隊伍!
加上張鬆齡這個累贅,小分隊才一共十二個人。很快,就消失在亂石怪樹的陰影當中。這種規模的隊伍,肯定不會招來鬼子飛機的光顧。故而大夥也不用再晝伏夜出,頂着烈日往前走便是。
大約走到中午的時分,大夥又登上了另外一座滿是亂石的小山。正被頭頂的烈日曬得口乾舌燥之際,前方負責探路的士兵胡豐收忽然蹲了下來,手掌迅速下壓。“準備戰鬥!”老苟立刻帶領大夥全部蹲在了亂石之後,同時果斷髮出指令。
二十幾把盒子炮形成一個半弧形,牢牢封鎖住了胡豐收身前三丈遠的幾塊巨大的石頭,石頭後,是從另外一側上山的放羊小道,隱隱約約,有石頭子兒從山坡間滾落的聲音。
對面的神秘人物彷彿也感覺到了危險。迅速銷聲匿跡。老苟帶着大夥耐住性子繼續等待,絕不主動將身體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之內。足足在隱蔽處蹲了二十多分鐘,還是沒有到敵人的影子。
“老朱…”他擺擺盒子炮,示意一名姓朱的戰士主動獻身去吸引敵軍注意力。還沒等對方迴應,蹲在隊伍最前方的胡豐收忽然又跳了起來,同時低聲喊了一句,“都別動,我去!”
說罷,三兩個翻滾鑽到了擋住大夥視線的巨石旁,隨即,又一個魚躍,從石塊上方翻了過去。“喕——”巨石之後傳來一陣驚呼的悲鳴,緊跟着,三頭野羊驚恐地竄過山坡,蹬得石塊紛紛滑落。“他奶奶的!”老苟氣得大罵,趕緊跑過去察胡豐收的情況。卻見對方嘴裡叼着把匕首,興沖沖地從巨石後探出了一個血淋淋的腦袋。
“羊——,是野山羊。大補!”胡豐收叼着匕首,含含糊糊地顯擺。雙眼之中,充滿了中國農民特有的滿足。
“吃,就知道吃,你他孃的嚇死老子了!”營長老苟按住胡豐收的頭盔,用手掌猛敲。其他弟兄也終於鬆了口氣,紛紛跑過去,衝着此人亂捶。
“小心,小心。小心被鬼子聽見!”胡封收拎着一隻野羊,騰不出手來招架。只要將脊背豁給弟兄們,含含糊糊地討饒,“別,別打了。人人有份兒,人人有份兒。吃,吃了野山羊,纔有力氣走山路!”
“你就臭美吧,沒有火,我你怎麼吃!”老苟打了幾巴掌,也就出夠了氣。找了大石塊的陰影下,掏出水壺解渴。
“您就好吧!”胡豐收得意洋洋地從嘴裡取下匕首,迅速將羊皮剝開,從脊背、大腿等部位,扯下一條條紅肉。然後把肉條分給大夥每人兩份,低聲命令:“拿着,拿着,跟我學。”
說着話,他迅速翻開幾塊暗黃色的小石頭,在石頭與泥土的交界處,用刀子刮下一層白霜,緩緩塗在肉條上。然後將肉條往向陽的石塊上一丟,小跑着找老苟去邀功,“這熱天,有半個鐘頭就能曬熟它!然後背在肩膀上,隨時都能咬一口來補充體力。”
老苟將信將疑,擡起腕子了手表,知道已經是吃中飯時間。便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思,命令大夥停下來吃乾糧避暑。弟兄們早就盼着這句話,答應一聲,紛紛去曬肉乾。還不到半個小時,空氣中已經傳來的隱隱的肉香。仔細一,被大夥擺在向陽石塊上的肉條已經呈半透明狀,晶瑩的油脂順着肉條的邊緣,正一點一滴地往外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