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方抓藥,問題是這次不止是獨立營,旁邊還有一個九十三團。”張鬆齡看了看老鄭,猶豫着迴應,早在與周黑碳剛剛碰面那一刻起,他就曾經想過像上次一樣展示實力,令對方知難而退,然而與上次情況不同的是,這一回游擊隊非但要面對一個獨立營,還要同時提防着剛剛更換了全部蘇械的新三十一師九十三團。
如果周黑碳今夜所言的情況屬實,按照甲種團規模整編的九十三團總兵力將高達兩千四百餘人,即便暫時兵力還不足額,也不會低於原來乙種團三營九連標準,總人數不少於一千,而眼下黑石游擊隊全部人員都加在一起,也只有二百出頭,其中還有五十餘人爲剛剛經歷過一場譁變的國際營,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放心投入戰場。
“我也知道雙方的兵力相差實在太懸殊了些。”對張鬆齡的擔憂早有準備,老鄭點點頭,低聲補充,“並且咱們還要留一些人守衛老營,真正可用兵力不會超過三個排,九十三團的團長只要豁出去臉皮,絕對能讓咱們這三個排消失得無聲無息。”
“那你還給胖子出這種主意,。”趙天龍對國民革命軍的內部編制情況瞭解較少,思路有點兒跟不上節奏,聽老鄭說得形勢嚴峻,便忍不住出言質問。
“可咱們繼續躲在山上,也不能保證九十三團不向咱們伸手。”一中隊長老鄭咧了下嘴,苦笑着解釋,“而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咱們八路軍都不可能把太多注意力投放在草原這邊,光憑着胖子張羅的那些產業,咱們即便拼命擴充,根本不考慮兵源質量,頂多也只能養得起兩個營,還得將弟兄們都改成步兵,裁撤掉大部分戰馬。”
趙天龍立刻把眉毛豎了起來,大聲抗議,“裁撤掉戰馬,裁撤掉戰馬咱們還拿什麼跟小鬼子鬥,,光憑着兩條腿衝鋒,到時候只要小鬼子把機槍一架,弟兄們得付出多大代價才能殺到人家近前,。”
“龍哥,你別瞎打岔,老鄭說的只是一種極端情況。”張鬆齡見狀,趕緊低聲打斷,“咱們不是真的要裁撤戰馬,是估算沒有戰馬的情況下,兵力擴充的極限。”
“這種情況根本不應該考慮,沒了騎兵,咱們對付小鬼子的最後一點兒優勢都沒了,兵力再多也不頂用。”趙天龍一邊將雪團毫無目的地往四下亂丟,一邊憤憤不平地迴應。
張鬆齡看了他一眼,沒再爭論,作爲好朋友,他理解後者對坐騎的感情,事實上,游擊隊的大部分戰士,對胯下坐騎照顧得都遠比對他們自己還認真,這是草原生活中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種習慣,根本不能用常理來解釋,此外,他堅信兵貴在精,以目前黑石游擊隊槍比人多的實際情況,走精兵路線絕對比盲目擴編更理性。
然而老鄭剛纔的話,也道出了一個誰都無法否認的事實,即在八路軍的整體發展戰略中,黑石游擊隊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閒子,擺在草原上,主要意義在於“取勢”,短時間內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也得不到太多關注,想要有所作爲,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只能靠自力更生,而自力更生必然會限制游擊隊的發展速度,必然使得它的自身實力長期落後於其他能得到穩定投入的敵人和友軍。
在信奉狼羣規則的草原上,你實力弱,就不能怪別人老打你的主意,這次是周黑碳的獨立營,下次就可能是小王爺白音,接下來還可能是九十三團,九十四團,甚至有可能迎來僞滿洲國警備部隊,或者某一個自不量力的山大王,總之,只要游擊隊一天沒恢復到全盛時期的水平,就一天無法阻止別人的窺探,除非你把自己變成一隻鐵刺蝟,讓所有窺探者都得不償失。
見張鬆齡和老鄭都不再跟自己爭論,趙天龍也迅速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表現有點兒過於敏感了,想了想,悶悶地解釋道:“我也不是想故意跟你們倆擡槓,我只是覺得,眼下說這些話,都太不實際,眼下咱們要應付的是周黑碳的獨立營和那個什麼九十三團,擴軍不擴軍都是以後的事情,裁撤不裁撤騎兵,也是以後的事情。”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張鬆齡笑着強調了一句,然後迅速將話頭轉回正題,“好了,你說得也對,咱們先顧眼前,老鄭,如果我只帶三個排的戰士下山參戰,你是不是有辦法能避免咱們被九十三團和周黑碳的獨立營聯手給瓜分了。”
“我剛纔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老鄭點點頭,笑着迴應,“我個人的感覺,傅作義將軍做事還算有點兒底限,雖然眼下跟咱們八路軍的關係大不如前了,他也不會允許麾下將士主動挑起事端,但如果他事先完全不知情的話,則另當別論了。”
“你的意思是,咱們無論如何不能給他不知情的機會。”張鬆齡迅速理解了老鄭話裡頭的暗示,忍不住苦笑着搖頭。
一個連級規模的游擊隊,與一個團的晉綏軍發生了摩擦,被人強行給繳了械,雙方高級指揮部門即便事後發現了,也不會因此而翻臉,畢竟眼下國共雙方還要維護表面上的合作,不應該爲了如此小的“誤會”影響到大局,而一旦摩擦發生之前,當事雙方都在各自的高級指揮部門裡備了案,整個事件就不可能再以一句“誤會”而輕輕揭過了,主動挑起衝突的一方無論如何都必須要給另外一方有所交代。
“嗯。”老鄭最欣賞的就是張鬆齡領悟力強這一點,幾乎是一點就透,不像入雲龍,還在一旁滿臉茫然地拿地面上的積雪出氣,“在上次變故發生之前,軍分區那邊曾經聯繫過晉綏軍,主動提出讓黑石游擊隊配合他們的行動,但是沒等晉綏軍那邊迴應,小鬼子就打上門來了,咱們游擊隊在受了那麼嚴重的損失之後,也沒力氣再去配合晉綏軍的行動。”
“所以咱們就可以向軍分區提議,將這次截殺兒玉中隊的行動,算作上回答應給晉綏軍配合的具體落實,走一整套相關程序,讓晉綏軍上層無法裝作不知情。”張鬆齡的聲音立刻愉悅了起來,臉上也終於露出了幾分輕鬆。
姜到底是老的辣,一招簡單的走正規程序,就解決了眼下最大的麻煩,並且還能給軍分區那邊提個醒,請他們注意到黑石游擊隊當前遇到的困難,給予力所能及的支持。
這一招,比起剛纔張鬆齡自己低着頭閉門造車來,比知道強了多少倍,不由得他不撫掌讚歎,而老鄭看到張鬆齡能這麼快就舉一反三,也非常欣慰地點頭,臉上的笑容看上去好生詭秘。
只有趙天龍,兀自弄不清楚這裡頭的彎彎繞,手裡捏着一大團雪,愣愣地問道:“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麼啊,怎麼讓傅作義知情了,麻煩就解決掉了,我就不信了,如果傅作義那邊沒跟咱們八路軍鬧掰的意思,他手下人敢自作主張。”
“私下裡怎麼想是一回事,公開了怎麼表現則是另外一回事情。”張鬆齡笑着搖搖頭,低聲給後者普及一些國民政府官場上的常識,“有些事情,上級不能明說,底下人得自己領悟,領悟對了,上頭則會記下你的好處,領悟錯了,頂多是被上次冷落幾天,未必會受到什麼處分,但是如果上級已經明令禁止某些事情,底下的人還繼續去做,則是典型的目無官長了,無論如何都得給予懲處,。”
只可惜張鬆齡自己也是官場上的菜鳥,所謂常識,全是來自彭學文的指點,根本就沒經歷過實踐檢驗,所以也只能“以自己之昏昏,至別人昭昭”,非但沒能讓趙天龍頓悟,反而令對方的眼神越來越迷茫,沉吟半晌,才喃喃地迴應道:“不會吧,,有這麼複雜,,怪不得國民黨那邊老打敗仗了,底下人都不琢磨着如何幹正事兒,卻把心思全放在揣摩長官真實意圖上,怎能可能打得贏小鬼子,,恐怕還沒等交戰,士氣已經輸了三成。”
“唉。”張鬆齡以嘆息聲迴應,如果眼下還能找到更好的應對辦法的話,他又何必使這些斜招歪招,,國民政府這架又老又舊的機器即便有再多的缺陷,那些缺陷也不該被自己所用,畢竟,自己也是這個政府治下的一員。
一中隊長老鄭心裡,對國民政府的感覺卻不像張鬆齡那樣複雜,見後者臉上的愁雲還沒有完全散盡,想了想,繼續說道:“此外,咱們主動下山給紅隊報仇,還能起到收拾軍心的作用,眼下游擊隊內部諸事不順,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大夥一時半會兒還沒法適應紅隊不在的情況,而當你帶着大夥接連打了幾場勝仗之後,大夥也就真心認可了你這個新任大隊長,你的命令,自然能被不折不扣地執行。”
“嗯。”張鬆齡認真地點頭,看向對方的目光裡頭充滿的感激。
三人邊走邊聊,互相商量着,對目前游擊隊所面臨的諸多大大小小問題,都給出了不同的解決方案,不知不覺中,就到了破曉時分,東方的天地相接處吐出幾道絢麗的霞光,緊跟着,頭頂上的風聲忽然一滯,有輪紅日從地平線上跳了起來。
嘹亮的軍號聲中,戰士們在當值幹部的帶領下,開始整隊出操,伙房的煙囪上冒起了濃煙,凜冽的寒風中也漸漸飄起了炒米粥的清香,當出操的戰士們唱着歌走進食堂,每日固定的跟上級單位聯繫時段也到了,主動留在游擊隊擔任報務小組長“禮拜唐”啓動發報機,手腕嫺熟地敲出一串跳躍的節拍,將張鬆齡和老鄭兩個臨時趕製的電文,以儘快的速度發了出去。
“噠噠,噠噠,滴答,滴滴答答。”八路軍察北軍分區,值了一宿夜班正準備回去交接的保衛科長劉國樑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像有直覺一樣回過頭,衝着正在忙碌的報務員詢問:“這麼早就有電報發過來了,那個單位發過來的,什麼級別,。”
“特級,黑石游擊隊急電。”報務員根本沒精力注意電文的內容,只掃了一眼開頭的幾個密碼,就大聲迴應。
“趕快破譯,我在這等着你。”劉國樑一聽,頭髮立刻就直了起來,快步走到電臺前,大聲命令。
黑石游擊隊的創始人王洪離世,在整個察北軍分區甚至晉察冀軍區,都引起了強烈的震動,雖然晉察冀軍區一直沒有能力給予這支游擊隊更多的支持,但從長遠發展角度,八路軍在東蒙草原上,卻必須保留住這個橋頭堡,否則,一旦抗戰局勢出現對中國有利的逆轉,再臨時想朝草原派遣人手去開闢新根據地就來不及了,非但缺乏熟悉當地情況的幹部,老百姓們也不會認可一羣從沒保護過他們的陌生人。
然後最初的震動過後,察北軍分區內部,關於黑石游擊隊新任領導幹部的人選方面,卻發生了激烈的爭執,按照常理,這種時候讓游擊隊自己選舉領導人,是最穩妥的做法,黑石游擊隊大隊長王洪也在去世之前,非常盡職地完成相應準備工作,然而他所提出的接班人選擇,卻着實有些過於出格了,出格到已經無法令人容忍的地步。
一個剛剛入黨才兩三天的年青人,一個加入游擊隊總計時間也不到一年半的新丁,一個自身履歷出現了大段空白,還和軍統特務有密切關係的前國民黨中層軍官,無論從何種角度,都不應該出現在大隊長王洪的推薦信上,然而,有着多年黨齡且熟悉八路軍所有運作規定的王洪偏偏這樣做了,並且在字裡行間,充滿了對此人的信任與讚賞。
所以在討論黑石大隊長的繼任者的內部會議上,劉國樑堅定地投了反對票,作爲保衛部門的主要負責人,他必須堅守自己的底線,此外,他也不相信整個黑石游擊隊上下,都真的無條件支持大隊長王洪的決定,在後者生前,幹部戰士們可能是受了後者個人威望的影響,不願意提出反對意見,但在王洪去世之後,他所推薦的繼承人資歷不足,威望無法服衆的問題,必然將迅速暴露無疑。
這時候,如果軍分區還不糾正先前的錯誤的話,必將釀成大禍,然而,軍分區負責人甦醒卻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也像紅鬍子一樣,對張鬆齡這個年青人非常偏愛,老想給年青人一個表現機會,沒有及時採取任何措施,劉國樑爲此跟甦醒爭執了幾次,並且一直擔着心,看看,如今麻煩果然來了吧,這才觀察了幾天啊,特急電報都發過來了,這下,咱們的蘇大司令員,總沒話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