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五年,一月九日。
大總統府,會議室內。此時會議室內的氣氛,已然緊張如泰山臨崩之前昔,四海乾涸之預兆。
山東問題以從膠州灣擴展至青島本土,英、日兩國軍隊,毫不收斂的在山東地界內大肆擴張軍事,說好的日德戰場地界,早已從濰縣以東遍沿了整個山東大地。
日德問題,說起來只不過是在中國境內交戰的外國國務問題,但是實際上還不是爲了爭奪在中國山東的權益以及鐵路、航運嗎?雖然袁世凱以中華民國大總統之命,以及中華民國政、府的名義,多次抗、議。
而且還在國際上提出要求公正對待日俄於中國山東境內問題,但是沒有辦法,列強嗎,總還是雖然面上看爾虞我詐,當然了實際上也是如此,可是當他們面對利益時,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他們也會願意暫時的聯手起來的。
不過說起來,日本方面倒也是強硬,擊敗了德國不說,還與英國方面吵得面紅耳赤,日本方面希望將英國人擠出山東去,他們想要獨自佔領山東。控制山東的鐵路,至於爲什麼他們不願意與其他人分享鐵路航運,想必是不需要解釋的。
而恰恰那,也是因爲袁世凱的迭次抗、議,使得人本人借題發揮,先是同意了中方提出的撤兵要求,然而,卻又立即提出了他們的要求,也就是所謂的二十一條條約。
而今日,也正是袁世凱會見其日籍軍事顧問阪西利八郎的日子,其實說起來,袁世凱所以見他,倒不是因爲什麼有關軍事的問題,實際上,倒是因爲近來日本方面公使、外交官多次催督有關二十一條的問題。
袁世凱想要借阪西利八郎的口,向日本方面表示自己的決心以及最後的底線。
阪西利八郎此人長得一副老好人的面目,再加上日本人獨特的教育方式,使得這個傢伙看起來,彬彬有禮,但是一雙眼睛中,雖然沒有什麼令人畏懼的光芒,可是渾濁的眼仁倒是給人另一種恐懼的意思。
袁世凱今日一改往常那副笑呵呵,不怒自威的樣子,板着面孔,擰着眉毛,一隻手不斷的捋鬍子一隻手放在會議桌上,敲敲點點的,而在他的身旁,卻也沒有什麼侍從之人,偌大的會議室內,只有他一個人。
一身常服,沒有了綬帶、金花,只有勒在腰間的武裝帶,槍匣子,還有就是那把當年由他親手染紅的指揮刀。
阪西利八郎還是老樣子,一身西裝革履,走進了會議室,因爲身份的問題,哪怕他阪西利八郎再高傲,再看不起中國人,但是他的身份還是必須要他低下自己的頭顱,對袁世凱恭敬的問好。
“大總統閣下,您好。”
袁世凱擡起眼睛瞟了他一眼,而後似笑非笑的對他哼了句:“坐吧。”
“多謝大總統閣下。”顯然的阪西利八郎看出了袁世凱今日與往常的不同,不過他也不點破,也不廢話,依照這袁世凱所說,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這個位置就是袁世凱左手邊那一列的第二個座位。
之所以阪西利八郎會選擇坐在這,那是因爲這裡既能夠保證袁世凱與他之間的正常交流的同時,還能使得自己不會出現任何失禮的情況。舉個例子吧,人在說話的時候,保不齊就會唾沫星子滿天飛。
哪怕你會不停地控制,但是有些事怕不是自己注意控制就能保證的不是嗎?所以想要避免這樣的情況最好的方式,自然就是拉開一定的距離。而且就是,阪西利八郎今天真的看出了袁世凱的不同。
說實在話,他也是不敢距離袁世凱太過接近了,不知道爲什麼,雖然他看不起中國人,但是這不代表着每一箇中國人都不會讓他感到畏懼。更何況今天袁世凱的裝容,實在是殺氣太重一些。
袁世凱見他坐定,也沒說什麼,只是吩咐人上茶,兩盞茶送上,袁世凱笑着自顧自的喝了幾口,一面喝還一面唸叨着:“只有中國才能製造出這麼好的茶,當然,也只有中國人才能作出這麼好的茶。”
“大總統閣下。”阪西利八郎看着袁世凱如此,不由得推開了面前的茶盞,發問道:“還不知道大總統閣下您,今天叫我來,是有什麼問題需要我來幫助您的,亦或是有什麼問題需要我來解答那?”
阪西利八郎永遠是這樣,在面對外人的時候,面帶笑容,他很懂得如何如人交流,他知道只有笑容能讓他人不好意思予他冷麪怒目,但是他覺沒想到,平常那個比他還能笑得更真誠溫暖的人,今天在面對他的笑容的時候,竟然會是這樣一幅視而不見的樣子。
任誰面對這樣的情況,肯定都會感到尷尬,阪西利八郎自然也不例外,不過他是一個成功的外交人才,他也懂得什麼叫做政、治,所以即便袁世凱如此,他面上的笑容卻也沒有因爲自己的尷尬而消失。
反而,他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繼續對袁世凱說道:“大總統閣下,想必是您近來遇到了什麼棘手的問題了,不然的話,我想您不會對您的忠實的朋友,擺出這樣一幅面容的;大總統閣下,我忠實的希望您可以將您的問題講出來,我願意拋開軍事顧問以及日本公使的身份,僅以您的朋友的身份,爲您出謀劃策。”
他這麼一說,袁世凱不由得一笑,而後放下手中的茶盞,轉過頭看着他,道:“阪西先生,如果您真的是我的朋友的話,我想現在你該不會是就這樣坐在我的面前吧?我的問題是什麼,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阪西利八郎一怔,而後笑着對袁世凱道:“大總統閣下,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不過真的很遺憾,我沒有得到授權,於您任何關於二十一條條約問題上的解答,不過作爲您的朋友,我還是願意破例一次。”
“哦?”袁世凱抽了下鼻子,道:“不知道阪西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阪西利八郎依舊笑着,道:“是這樣,大總統閣下,說一句不該我說的話,現在的情況來看,中國國內的情況是於您不利的,而且我也聽到一些風聲,您的大公子,前些日子出訪德國的時候,接受了德國王室送給他的王位順承人的華服。我說的對嗎。”
袁世凱點點頭,而後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阪西利八郎點頭一笑,而後接着道:“我想,其實這不單單是大公子閣下的意願吧?我聽聞大總統袁氏一門,似有一個詛咒一樣的噩夢啊,借用一句中國人的話,那就是唯有帝王氣,方能避邪祟。我不知道……”
“好了,夠了。”袁世凱冷着臉,直接打斷了阪西利八郎的話,而後正色的對他道:“這是我的家務事,就不需要顧問先生費心了,剛剛說你願意以朋友的身份,破例一次,那還請阪西先生,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阪西利八郎一笑,顯然他並不在意袁世凱剛剛打斷了他的話,而他自然也不會再繼續說下去,而是道:“是的,大總統閣下;我想說,如果我是您的話,我會非常樂意的接受大日本帝國提出的二十一條條約。”
袁世凱一笑,問道:“是爲什麼那?不會就是因爲你是日本人的關係吧。哈哈哈。”
見袁世凱拿自己取笑,阪西利八郎也不在意一般,而是自顧自的說下去,道:“大總統閣下可以試想一下,現在世界各國列強對於中國的態度是怎樣的?如果單獨憑藉一國之力,假如真的發生意外的話,我想大總統閣下應該知道,到那個時候,中國將要面臨怎樣的情況。”
袁世凱點點頭,道:“繼續。”
阪西利八郎一笑,繼續說道:“中日乃相互最爲重要之友鄰,相互依存,若即若亡,大日本帝國雖然軍事實力上遠超中國乃至東亞、東北亞、東南亞各國,但是日本本土乃是島國,土地面積有限,如果真的發生戰爭的話,我們還是需要一個強大的後援支持的,那麼做好的選擇自然就是中國了。
“反之,中國的軍事實力羸弱,但國土資源豐富,如果兩國可以相互爲同盟的話,我想這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其實必須要承認,阪西利八郎的話沒有錯,如果真的拋開日本人吞併的野心的話,那麼這不實之爲一個好的建議,但是,這樣的建議再好,也是要出於兩國同等姿態下的,如果其中一方包藏禍心甚至是欺壓凌辱的話,那麼就另當別論了。
無論如何,喪權辱國,是絕不可以的。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袁世凱問道。
阪西利八郎搖搖頭,表示自己經說完了。袁世凱見此,則開口對其說道:“日本國應以中國爲平等之友邦相互往還,緣何動輒視中國如狗彘或奴隸?如昨日置公使所提出各樣要求條件,我國固原儘可能予以讓步,然而不可能之事就是不可能,毫無辦法。”
“大總統閣下。”阪西利八郎聽後,也開口道:“我不知道日本內閣方面是如何制定的政略問題,剛剛我所說的話,都是以我個人,在破壞外交辭令下,以您的朋友的身份提出的觀點,希望您不要對外說出去。”
袁世凱一笑,點點頭,道:“這一點,你可以放心,今日你我之交流,皆爲友人攀談,無國內、國際政務之關聯。”
而後,袁世凱佯作艱難之狀,“三思權衡”之後,又開口對阪西利八郎道:“阪西先生,既然您今天和我掏心窩子說了這麼多,我也不好再藏着掖着了,我也說句實在話吧,你日本方面,竟以亡國奴而視中國,此令人倍感心傷,兩國之外交,友好同盟乃我之夙願,奈何如此……阪西先生,說一句最體己的話吧,中國,絕不做高麗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