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嘯崢的屍體直挺,冰冷,蒼白的皮膚上,有淡青色大片的紋路,這是血液凝固所留下的。東方寒棋同陶不言,陳中華,以及鍾蘭蘭,將楚嘯崢的屍體,停滯在房子一摟的大廳了,一身黑色喪服的蘇羽曦,哭泣的,幾番暈倒,她是個不一般的女人,但是她也只是一個平凡的母親。
鍾蘭蘭端過一盆加了花瓣的溫水,放在楚嘯崢屍體的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只是沒有一絲感情的站在大廳門口的楚先生,走了過來,一瘸一拐,他沒有藉助那根名貴的手杖,因爲他不想叫手杖撞擊地面的噪音,打擾到自己兒子的安寧。
楚先生先是擁抱了蘇羽曦,用一個輕輕在額頭的吻,作爲對她的安慰;楚先生凝視着地面上的屍體,他覺得屍體散發的腐朽的味道很是冰冷,那是一種同地獄極寒處相同的溫度,他是聖人、是屠夫,或是體面的人,或是高高在上的首領教父。但這一切,都是在其他人看來。
他依舊是有血有肉的人,他有自己的情感,也有喜怒哀樂,也知道悲傷慘妄,只不過,他是善於僞裝的“變色龍”,他從不將自己真實的情感展現在他人面前,在人前,他是一塊可以溫暖所有人心的冰,回到自己的房間,同自己的一生之伴相依相偎時,他則是一個可以看透她所有心內想法的,最爲溫柔的丈夫。
這樣的面具,他一直戴在自己的臉上,不對外人展現真情實感是因爲這樣的宣泄很可能是自己被擊敗的誘因,不對妻子家人展現,是因爲他不想家人爲他擔心,家人知道的越少,他們也就越安全,越少有煩惱。
楚先生走到屍體的旁邊,他輕輕的蹲下身子,拿起水盆邊的粗布,慢慢洇溼,擰乾,再洇溼,再擰乾,重複三遍之後,他才用那塊已經溫暖的粗布,去擦拭他兒子冰冷的屍體,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稍稍的用力會令他的兒子感到疼痛,雖然,這已是惘然,但是他還是不願那樣,因爲他相信,楚嘯崢的靈魂未遠,他在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父親爲自己做最後的清潔,自己一定要用最溫柔樣子,最輕柔的動作,送他最後一程。
楚先生手中的粗布,終於輕撫在屍體的身上,隔着厚厚的粗布,楚先生依舊可以感覺到楚嘯崢屍體上傳來的,冰冷,他深深的出了口氣,然後依舊那樣,小心翼翼的擦拭着。
蘇羽曦看着眼前蹲在地上,輕撫兒子屍體的男人,她的眼淚,再一次涌出,赤紅的眼睛,彷彿被如血的淚染紅,她的心在這一刻重重的起伏,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她覺得自己有些頭暈,自己的呼吸也彷彿不受控制,她的眼前,漸漸黑暗,她的耳邊,越發寂靜,但是她的執念告訴自己,決不能暈倒,因爲她怕自己醒來的時候,她深愛的孩子,已經成了被埋在泥土裡的木盒。
再小心的人,也終有失算的一天,同樣的,再小心的動作,也有出現意外的時候,楚先生的手,不經意的,觸碰在楚嘯崢的臉上,這是楚先生最爲害怕的,最不願如此的。在那一刻,一種可以凍結靈魂的冰冷刺痛了他熱切的心,楚先生感覺自己的手,以失去知覺,但是他卻不願就此放棄,他依舊擦拭着,他不願那骯髒在楚嘯崢的最後一刻,仍糾纏着他的身體,纏繞着他的靈魂。
一盆溫水,已經變冷,朵朵花瓣,也化紅泥,盆中水的淡淡香氣已被那冰冷的屍體,凍結在自己的身上,而骯髒的使人作嘔的氣味,卻被水帶回到自己的身上。楚先生手中的粗布,此時已千瘡百孔,因爲每次至少重複三次以上的漂洗,擰乾,已經徹底破壞了它的完整。
終於,在粗布被撕裂的一刻,楚先生纔將它放下,慢慢站起身,他的身軀,依舊如前,他的神情依舊嚴肅剛毅,但是眼中的和藹,已不再,一種冷漠,一種茫然替代了它。
“拿,準備好的,衣服來吧。”楚先生的語氣,冰冷冷的就如同是從屍體嘴裡說出來的一般,但很顯然,他說話的時候,遠比從前更費力,變得艱難。他的嗓子有一點嘶啞,他的喉嚨,很是疼痛,他的手,不知不覺得攥成拳頭,他的殘腿,竟筆直如柱。
可能,是楚先生的聲音太小,在場的人並沒有去做他所吩咐的,只是有的在哭,有的在低頭默哀,有的在不知所以,楚先生也意識到,真的可能是自己的聲音太小了,他清了清嗓子,然後語氣嚴肅略冷的說:“拿,準備好的衣服來。”
鍾蘭蘭點點頭,但是楚先生卻沒看到,爲楚嘯崢準備喪服拿來了,這是一套華麗莊重的唐裝,黑色的底子,淡青色的紋理,一把短小的匕首在衣服的旁邊,楚先生示意殯儀師,叫他爲自己的兒子做最後的修飾,併爲他穿上體面的衣服。
殯儀師也是中國人,但是一身名貴的西裝表示出他在紐約生活了很久,而且一定是富裕的人,是的,這名中年殯儀師的生活過的確實很不錯,他不但有自己的殯葬館,而且還在兩個公會的餉金單上有着一席之地,這一切的,都是來自楚家族的友誼,他從未回報過,而今天,正是他大顯身手的時候。
楚嘯崢的屍體在穿好喪服,又經一次化妝後,變得不再狼藉,他的高大,他的英俊,他的威武,全都變得鮮活,那種冰冷也彷彿融化,轉而一種富有溫度的錯覺,躍然於衆人眼中。
當一切做好,殯儀師恭敬的對楚先生示意,在得到認可後,他悄然褪去,因爲這樣的場合下,完成自己的工作就離開,是明智的。楚先生再次回到屍體的旁邊,而這次他是攙扶着蘇羽曦的。他對身邊還在流淚的女人說:“看啊,我們的孩子,從未這樣英俊過,那把短小的利劍,可以叫他擊退前來鎖拿他的地獄的使者,他依舊可以生活在我們身邊。”
楚先生的語氣,依舊那樣漠然,而蘇羽曦的淚水,更如泉涌,她抽泣卻止不住自己的淚,他筆直的站立,卻擋不住心內的翻滾。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看着躺在地面被花環包裹的木臺子上,足足五分鐘,這五分鐘,兩個人的耳朵,如同聾子,屋子裡的其他聲音,早已被避之在外,直到,牆邊的大鐘敲響,楚先生移開攙扶着蘇羽曦的手:“送他離開吧。”
這一聲,以了結這一生。
蘇羽曦在鍾蘭蘭的攙扶下離開了,兩個不停哭泣的女人,離開了;楚先生不再多看遺體一眼,他在陶不言的耳邊說:“按照計劃去做吧。”而後,他也離開了,他的腳步依舊沉穩有力,但是他的顫抖的雙腿,又有誰能夠發現?
陳中華同東方寒棋,二人,在兩名保鏢的幫助下,擡走了楚嘯崢的遺體,屋子裡的人,依序慢慢散去,當只剩下陶不言一人的時候,一聲淺嘆,一聲默唸:“看着你父親,爲你做些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