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種飛禽,生活在神話中,是北國大地上滿族人眼中的神靈。它堅毅勇敢、智慧堅忍、正直強大、開拓進取、永遠向上、永不放棄。在北國的風雪中翱翔天際。
它的一個眼神,就能讓奔馳的兔子瑟瑟發抖;它的一聲鳴叫,便可讓其他飛禽退避三舍。這種聖神崇高,自由孤傲的生靈被人們稱爲“海東青”。肅慎語稱其爲“雄庫魯”。有一種傳說,十萬只飛鷹中才可能出現一隻海東青,而海東青便是萬鷹之神。
這種猛禽,早已少有人見過它的雄姿,能夠描述出來的,至多也不過來自於老人間的口口相傳或是歷史典籍中的百十個字。康熙皇帝,愛新覺羅玄燁就曾作詩讚揚這種神物:“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海東青。性秉金靈含火德,異材上映瑤光墾。”
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都市中式絕不會見到這樣的神物的,就算是那些鮮爲人所開墾的深山老林或是茫茫草原上,想見到它的真容,也是難於登天。我沒見過這神物的真容,但我覺得我身邊就有這神物的存在,至少,在我看來,他與它之間,無論是神韻還是性格,就是如出一轍。
東哥,我過命的兄弟之一,他與我及嶽虎子,是真真正正的兄弟,真真正正由心去認可以及得到認可的兄弟。要是按照京油子的說法,那我們三個就是“鐵瓷”。東哥年長我一歲,身子瘦瘦的,高高的卻也不至於像嶽虎子那樣,簡直就是一個電線杆子。不修邊幅是對東哥最恰當的描述,而忠義孤高則是他行事的準則。
他是滿族人,正黃旗,伊爾根覺羅氏後裔,祖上爲乾隆朝武英殿大學士阿爾泰,要是在大清朝,他怎麼着也得是個五品的帶刀侍衛吧?
怎麼說他也算是皇族的後裔,可他身上卻一點看不出貴族該有的那種高貴或是凌人的盛氣,相反的,他更有一股江湖氣、草莽氣。無論是言談舉止都像極了古時的俠客而並非八旗子弟。
東哥是外人對他的稱呼,至於我和嶽虎子嗎,一般都稱他爲海東青。因爲他的名字裡有海東兩個字,而且他也說過,他的名字就是根據那種神鷹取的。他很喜歡我們對他的稱呼,而且他也時常以海東青自詡,以巴圖魯自居。
說實話,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海東青聯繫過了,並非是我不注重我們之間的感情,而是很多時候我根本聯繫不到他。他人就在春都,可是居無定所,以拾荒衛生,至於手機什麼的離他的生活很遙遠。
海東青的日子過得很苦,非常苦。不是我們做爲兄弟作爲朋友不去幫助他,拉他一把,在他的心裡有一種少有的倔強,除非是他開口,要不然,即使是他的親人對他伸出“援手”,他都會認爲這是對他的侮辱。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活我的,和你們有啥關係?不願意跟着你們幹啥事,自己整自己的得了。”
就因爲他的性格,所以即便是我,或是嶽虎子也不能幫他什麼,能夠做的,就是真心實意的和他做兄弟。正是因爲他這樣的孤高倔強,所以我才說他是海東青的化身。
怎麼說那,東哥做事很有規矩,從不給別人添麻煩,甚至在很多時候,他眼中的麻煩根本算不得是麻煩。
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我剛出來的那年春節,大年三十的晚上,我正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飯,這個時候我們住的還是門市,方便做生意嗎。正吃得高興的時候門鈴響了,我罵罵咧咧的去開門,因爲那個時候電視里正演着一個小品,名字叫什麼記不清了,但是真的很好笑,而且我還正看到吃勁的地方。
門開了,我也傻了。
一個因爲下雪的關係而變得白眉毛白鬍子,衣衫襤褸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他的頭髮因爲長時間在飛雪下的關係,已經被厚厚的積雪罩住,猛地一看就像帶着一個白頭盔似的。
“松子,新年快樂。”
聲音還是那麼洪亮,他的語氣很自在,雖然凍得瑟瑟發抖,但是肢體上的動作還是看得出他的灑脫。
“東哥?!快進來,來。”我這就要拉他進來,但是他拒絕了;“不進去了,這個送你的。”說着他撥開我的手,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紅色盒子,我接過來,是一盒中華煙,我最喜歡抽的煙。
拿着那盒煙,一瞬間我就感覺到眼圈的溫度漸漸的變得高了,看着他那副樣子,我一時不知要怎麼做,他那,也是看着我,聳着肩膀笑着從另一側的褲兜裡拿出一根已經皺皺巴巴的煙,叼在嘴上抽了起來。
“出來了,想咋辦啊?你這十年都沒了,得乾點啥啊。”他可能是看出我情緒的異常吧,想要敲破那個說不出感覺得場面,對我說到。
我還沒回答,他又接着說:“別待着,待時間長了人就廢了;行了,看看你就行,我得回去了,家還有個娘們等着吃飯那。”
他這麼一說我意識到他可能還沒吃飯,忙要他進來和我們一起吃,結果那,他又拒絕了,他的理由很簡單“我這埋汰,也不進去了。你們好好的吧。”
我知道他那個時候已經脫離了他的家,但是幸運的是還有一個善良的姑娘願意陪着他,我一再挽留,希望他和我們一起吃飯,並且把他女人接過來一起過年,可我還是拗不過他,不過好在他也做了讓步。
“這麼的吧,我就不進去了,你給我拿倆餃子,就當我在你這吃了,行不?”
我答應了他,不過並沒像他說的那樣,我到廚房找了個保溫飯盒,給他裝了一大盒子餃子還有一盤醬肉,我拿給他的時候,他卻啐了我一口。
“咋的啊,我還不至於吃不上飯,再說了,這大過年的,哪有往家拿的啊,要知道你這樣我就不來了。”說着,他把飯盒蓋子打開,從門口找了一根乾枯的小樹枝,紮了一個餃子,一片醬肉,笑嘻嘻的對我說“行了,夠了,你趕緊陪你爹媽去吧,我走了。”
說着,也不等我在說什麼他把餃子和醬肉送進嘴裡一遍嚼着轉身就走了。也巧了,這個時候我隔壁的鄰居不知怎麼的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正好看到我和東哥的這一幕,可能是出於好奇吧,就問了我一句“這是你朋友?”
而就在這個時候,東哥回過身,說了一句我恐怕一生都不能忘的話:“我不認識他,人家心好,看我在這背風給我拿點吃的。”
想想那個畫面吧,多辛酸卻又孤傲俠義啊。我知道他不想因爲我們之間的關係讓鄰居們降低對我的印象,對我家的印象。
古之俠者,也不過如此吧?
後來的每一年,除了是大年三十,他會像那次一樣到我家門口和我說上幾句話,其他的時候他絕不會來找我,而且我覺得他也是刻意的要我找不到他,要嶽虎子找不到他。就連我結婚的時候他都沒參加,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我院子門前的地毯下壓了一百塊錢,用零錢湊的整整一百塊。
但是今天,不知怎麼的我回家的時候,看見東哥他站在我家院子的門口,一改往常見他時破爛的衣衫,這一次,他換上了一套合體的運動服,乾淨整潔的運動服,他身邊還站着一個女孩子,我不知道她的年紀,但是看起來足有四十二三歲。
我連忙下了車,幾步走到他面前“東哥,你今怎麼來了?”說着我拿出煙給他點了一根,我之所以沒讓他進屋,是因爲我知道他一定不會進去的。
海東青沒回答我話,而是自顧自的介紹起他身邊的女孩:“松子,這是袁鳶,我老婆。”
我用一種感激的神色禮貌性的對袁鳶點頭示意,袁鳶那,淡淡的笑了笑,對我說說了一句“你好。”這是我與袁鳶的第一次對話,雖然我一直知道她這麼一個陪在海東青身邊的女人,但那一次是我第一次見到她也是第一次和她說話。
海東青接着道:“今天帶我進去坐坐怎麼樣?這麼多年我還不知道你這個房子裡面是什麼樣的那。”
他說完話衝着我笑了笑,這讓我一陣發愣,沒想到他今天竟會這樣,要求去我家裡面坐坐,我不知道他這是爲什麼,但是我卻很高興,連忙打開院子門,讓他們進去後,我又連忙打開家門,而且一進門我就對着三樓大喊大叫。
“秋心!秋心!來來,下來,我兄弟和他媳婦來了,你趕緊,來來。”
“知道了。”秋心在三樓探出頭回應我,並且隱約的我還能聽到她和保姆的對話,她在囑咐保姆弄一些好吃的飯菜。
三五分鐘的時間吧,秋心從樓下下來了,而且還端着一個茶盤,看起來她是從茶室拿來的本來我對於她這樣的緩慢還有些不高興,但這麼一看,她真是個合格的,好女人。我是錯怪她了。秋心很懂時宜,在和海東青夫婦聊了一小會天后,她便已要去做幾個拿手的菜爲由暫時離開了。
“你這房子不錯啊。你媳婦還和結婚時候一樣漂亮。”秋心離開後,東哥拿着一小盞對我說道。
“你見過她?”我問他說。
東哥一笑,“當然見過,你結婚的時候,我在酒店門口看着來着,咋能沒見過那?”
說到這,我沉默了,感覺嗓子有些乾涸,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壓着似的。我點了根菸,嘆了口氣說:“你啊,哎。”
“唉聲嘆氣的幹什麼?”東哥也點起一根菸,岔開了話題:“還記着以前不,咱仨,你我老虎子,在野湖的時候,還記得不?”
“你說在野湖咱跟二梆子那幫乾的事?”
“對,對,老虎是真虎。。。。”
說起以前的事,我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伴隨着一陣陣的笑聲,我們說了很久很久,開心的不得了,袁鳶雖然不插話,但是也繃不住坐在一旁捂着嘴嘿嘿的笑着。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看袁鳶的眉頭總好像有什麼東西似的,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可我也沒怎麼在意。畢竟說的正高興,這些小事怎麼能打擾那?
就連之中秋心叫我們去吃飯都讓我有點不開心,我認爲她打擾到我們兄弟“懷舊”了。
這樣的老兄弟,坐在一個飯桌上自然少不了酒,那一夜我們不知道喝了多少,但是我很清楚,我沒醉,他也沒醉,我們一直從晚上喝到了第二天的凌晨。
最後還是他說要回家看看爸媽,這我才依依不捨的送他們離開。隨着他們的離開,一陣疲倦侵襲了我,因爲喝了很多酒,我的步子多少有些搖晃的回到了臥室。一捱到枕頭,我就發覺我短時間內怕是起不來了。當我的腦袋離開枕頭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了。
那天我沒去上班,我很少有不上班的時候,就算是節假日我也很少休息,家裡家外都靠秋心一個人照應着,孩子在寄宿學校,因爲海南的氣候很好,空氣溫和對老年人有好處所以老人也沒我送去海南修養了,平時除了保姆家裡也沒什麼人,正好趁着這個機會,我想在家陪陪秋心。
但是很不巧,家裡竟然沒人,可能是秋心出去買菜了吧,因爲保姆也不在家嗎。他們兩個很可能是一起出去了,他們能夠一起去的地方除了超市也就再沒什麼地方了。
之前就說過我比較喜歡附庸風雅,舞文弄墨,在我的生活愛好中,書法便是其中佔有很大比例的一項。我在書房裡擱置了一個很大的條案,上面總是放着鋪好的宣紙和筆墨,以方便我可以隨時去練習。
說道書法,這裡就多說幾句,我這個人寫字很雜,無論是行楷漢隸,還是草篆鐵劃我都寫,不過這之中我最喜歡的還是楷書,筆體方面嗎,我自喜歡的就是顏真卿的顏體。
其實這並不單單是因爲字體的形態,更多的是顏體的創造者,顏真卿的事蹟以及文化的韻味。就像我喜歡辛公的詞一樣,對於顏公的書法,我其實是愛屋及烏罷了。
一篇《多寶塔碑》的抄寫過後,我感到一種暢快,是一種虛幻卻真實的舒暢,是身與心的暢快。
這個時候,秋心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可能是看到我在寫字所以沒有打擾我。
秋心很少刻意的去談及我的朋友,但是這一次例外,見我寫完後,她主動走到書房來,與我談論起東哥來。
她對東哥的印象很好,她說東哥身上有一種俠氣和傲骨,而且還對東哥昨晚喝茶時候的優雅大加稱讚。說真的,東哥是秋心第一個與我談論的朋友,也是她第一個稱讚的我的朋友。見她這樣,我也樂的把東哥的故事和她分享,從小到大,我與東哥之間的故事基本都告訴了她,她聽得很入神,但是不知道爲什,說道東哥之前從不進我家門的時候,秋心露出一種少有的擔憂。模糊的,甚至於昨晚袁鳶的那種感覺有些相似。
我問她怎麼了,但是她卻說不個所以然,刨根問底不是我的性格,既然她說不出來,我也就不再追問了,這不過是一個插曲,一個不足道的插曲罷了。人生嘛,最多的,可能就是這樣的插曲吧,讓人感到有一點不同一點不安,卻又不會放在心上。可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又讓人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