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名魔兵一陣躁動,隨即肅然起敬,齊齊躬身喊道:“少主!” 俘虜開始喧鬧起來,眼前這個二十歲不到少年,乳臭尚且未乾,竟會是敵人口中的“主人”?草叢中的妖女也不由得偷眼瞧那少年,心中甚是驚訝。
那少年眼光灼灼,在衆俘虜臉上一掃而過,又問了一句。人羣頓時肅靜,無人作答。那少年也不惱,微微一笑,道:“不說也好,你們放聰明點,最好別再鬧事。”說完就轉身走進了“鐵牆”。
在場俘虜皆是一怔,又詫異又疑慮,尤其是易先生和他那幾位夥伴。哪怕他年紀再大,見識再廣,也絕料不到事情竟會如此發展!但糊塗歸糊塗,他也馬上意識到眼下是個大好時機,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更何況這“王”年紀輕輕,料來也沒甚能耐。
他想着,愈發覺得可行,是以暗暗提了口氣息,準備動作。魔兵依序退出鐵牆,正後撤時,陡然聽得人羣一聲大喝,易先生身形一展,忽然從人羣中搶出。魔兵頓時慌亂,吆喝着,怒斥着,左擋右擋,紛紛搶先護住他們的少主人。但易先生何許人也?雖年過半百,武藝卻端的凝練,眨眼功夫,那些魔兵就形同虛設似的被他晃了過去,他上騰下掠,直奔黑衣少年!
那少年顯然也是吃了一驚,一邊驚呼一邊後退。掌心一緊,捏碎了手心的那顆暗珠,有光芒沁出。易先生嘿的一聲,揪住了他的衣領,兩個背影一齊,仰身跌進了鐵槍叢,魔兵蜂擁而上。
俘虜們再一次騷動起來了。瞧着四周的魔兵全都涌去保護他們的少主,均尋思還有無機會逃跑。易先生陷入重圍,四位青年正準備施以援手時,人羣裡又傳出一聲驚呼,緊接着卻是一陣銳利尖響,似兵刃相接,又似幾片玻璃被敲碎。幾種聲音夾雜在一起。
魔兵中突然飛回一身影,跌在地上,卻不是易先生是誰?只見他滿身血痕地縮着,雙手捂着身上好幾處傷,疼得臉色都青了。
魔兵已將易先生和俘虜們團團困住了。只聽一魔兵趾高氣揚道:“嘿!你這老頭子身手不錯,卻也休想傷得了少主,嘿!”
前話說完,黑衣少年就在魔兵裡緩緩走出,神情還是一如既往從容淡定,手裡還握着那顆紅芒閃耀的暗珠!他就這樣走到易先生跟前,眼神裡流露出一絲失望與無奈,躬身看着他,道:“老先生,我敬佩你的勇氣,但豈不聞獨腳難行,孤掌難鳴,獨木難支?老老實實跟我們走吧,今日護送的人要是換了我二哥,你們可就全都掉腦袋了,不識好歹!還有——”少年扭頭瞥了眼遠處牆角一處廢墟草叢,笑了笑,高聲道:“別忘了帶上那可愛的小姑娘。”
易先生又是一驚,不由得擡起頭看了他幾眼。
“他,他是······是說我嗎?”妖女伏在草叢,兀自惴惴,又不敢探頭去看,一時之間遲疑不決。少年對易先生揚了揚眉毛,說:“是你,是你!要我親自揪你出來嗎,揹着大包的小姑娘?”所有人都不約而同跟隨他眼光看向那處牆角。
廢墟旁,草叢裡,妖女的瘦小身影戰戰兢兢地移挪出來,雙頰漲紅,呆了呆,便立即奔到易先生身旁,與四位青年一起將他扶起。
少年忽然沉下臉,一本正經地四周掃了一眼,正色道:“很好,整隊上路。”說完便轉過身,在魔兵的簇擁下揚長而去,邊走邊道:“小的們都把鞭子扔了。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俘虜也是人,要好生看待,違令者決不輕饒。我們距離前方目的地‘烽火連城’還有幾天路程,不要讓我再見到什麼亂子。若誰不服氣,可隨時來較量,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號阿瑟,洛亞崖堡少主是也!”
就在生神與無生激戰正酣之際,黑衣少年阿瑟負責護送的一批俘虜已安全抵達“烽火連城”。守城主將薩曼一聽是“洛亞崖堡”鼎鼎大名的少主,趕忙率衆出迎,拜倒在他腳下。這殷勤不比狗見到主人遜色多少。阿瑟怔了怔,一邊伸手招架一邊扶起他道:“薩曼將軍這是幹嘛!快起來!”
薩曼似受寵若驚,神色激動,唯唯諾諾,說不出一個字。他站起來,仍舊半躬着身子,以對眼前這比自己矮一個頭的阿瑟表示尊敬:“少主這······這對小將······哈!這真是······”他語無倫次。阿瑟瞧得好笑,揮了揮手替他打圓場:“好了好了,薩將軍一貫用刀槍說話,今天怎麼改用嘴巴了?”
“是是是!”薩曼像是尷尬之極的人見了臺階,忙不迭應是。周圍的士兵也替他們的將軍感到臉紅,無一不低頭竊笑。阿瑟的親兵則頓覺自己地位比對方高出一等,不自覺仰高頭。
城內早有人搬出座椅,阿瑟此刻正坐在椅上,翹着二郎腿,問道:“薩將軍,近來可有什麼大事麼?”
薩曼眉頭微促,示意衛兵退開,然後小聲說:“少主忙於公事可能有所不知,小將也是無意中聽到的。”
“哦?”阿瑟正了正色,饒有興致的看着他。
“據鎮守在無常界的戰魂士兵說,嗜血層最近時不時傳出聲響,聽說出了許多叛亂分子,死活不肯服從無生的管制,唉,鬧來鬧去的,真是沒個寧日······”
“無生?”阿瑟聽得這名字有點陌生。
薩曼臉色驚訝:“少主不知麼?無生乃是下面新上任的地區長官,魔王親自指派。至於前一任麼,嘿嘿,早就被人——”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阿瑟不禁皺眉,此類權勢之爭,他向來厭倦,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除此之外······”薩曼眼角瞥了瞥他,支支吾吾道,“令兄幾最近似乎······與······與戰魂王將軍有點小矛盾······”
“哦?”阿瑟放下腿,“什麼時候的事?”
“四天······咳,五天前。唉,當家們吵嘴,我們這些下屬就得折騰。”
阿瑟盯着他,眼神火辣:“那,薩將軍要不要替戰魂王留下我,好氣一氣我大哥?”
“哈!哈!”薩曼陪笑道:“少主真會說笑,小將沒那膽子。”
“那好!”阿瑟站了起來,“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該挑一些奴隸帶回去覆命呢?”言下之意,乃是指護送隊伍護送完畢後,可以在戰魂這裡選上幾名奴隸,作爲酬勞帶走,其餘則由戰魂轉交至夷魂總部。
“當然,少主要什麼樣的,都可在裡面隨便挑!”薩曼恭恭敬敬地說。
“不必,我已經挑好。”他指了指那幾個發動暴亂的人,以及那滿臉污垢的小女孩,“還有那小姑娘!”他扭過頭看着薩曼,等待答覆。
薩曼眼露難色,他是知道那幾個暴動者的,原本還打算抓回去嚴刑拷問,說不定還能得到一些額外情報,搜出其餘殘黨。
“這······”薩曼左顧右看,難以答覆。
“怎麼?有什麼不妥嗎?”阿瑟臉上不悅。身後士兵都暗自流了把冷汗,替他擔心。
薩曼的氣度拿捏得還算可以。阿瑟得寸進尺,一再爲難,他臉上仍舊掛滿笑容,沒有拂袖而去的意思,最後咬牙想了想,嘆息道:“好吧!少主既然發話,那,那就依你。”
阿瑟這才高興起來,連說了幾句感謝話。正當薩曼提出要好好招待一下護送軍時,阿瑟委婉拒絕:“不用勞煩薩將軍了,我此次離開境內太長時間,大哥就差沒派人來抓我回去,如今任務順利完成,我也不敢再耽擱了,免得大哥誤會了將軍就不好。”
薩曼又是一愣,最後頗無可奈的笑了笑,旋而轉身揚揚手,高呼道:“烽火連城的將士們,讓我們以最隆重的儀式,恭送少主!”城上城下幾百人無一不高舉手中的兵器,振臂歡呼,場面看來熱情喧鬧之極。阿瑟看着自家造的武器裝備在他們手中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一般,發出陣陣鏗鏘有力的顫動,他內心一熱,也朝他們重重揮了揮手,便告別離去。
從烽火連城到“洛亞崖堡”,最快也得要三天路程,原本軍伍長途跋涉,很應該在烽火連城休整一下的。阿瑟見自家與他家又起了事,慎重起見,還是早走爲妙。
隊伍當中,易先生等六名奴隸手腳不知何時又加了幾條精鋼鐵鏈,以防再次掙脫。因爲有前車之鑑,所以兩側士兵一路上都全身戒備,他們當中有幾個身份地位較高的,有好幾次都想向他們少主進言,不理解爲什麼要把這幾個燙手山芋要過來,但見少主走在前面,愁眉不展,情緒不高,是以都沒敢問。
阿瑟揮手招來身邊一位士兵,問道:“前方還有多遠纔有休息的地方?”
士兵道:“穿過前面的大峽谷,就到了“夷魂”的一個據地,是護送軍常駐的中轉站,到了那裡就可以休息了,不過看樣子,咱們天黑前是沒辦法穿過這條大峽谷了。”阿瑟認真聽着,看了看遠邊漸漸陰暗下來的天色,說道:“那末,今晚註定要在峽谷裡過夜了麼?”那士兵驚訝道:“少主要夜行峽谷!這恐怕——”
“怎麼?天黑就不能渡谷了麼?”阿瑟問道。
士兵再一次露出訝色,道:“少主難道不知,大峽谷這種險要之地對於行軍隊伍來說乃是萬忌,萬一遭遇伏擊,隊伍極有可能腹背受敵,進退兩難呀!更何況······”說着,他似有意無意地,往那六名奴隸撇了一眼。
“更何況什麼?”阿瑟頗不耐煩。士兵壯起膽子:“更何況我們當中還有幾名危險人物哩。”
“嗯?”阿瑟順着他的意思往身後看去,立即看到了那六個,幾乎被鐵索五花大綁的奴隸。他眉頭一皺,不悅道:“誰把他們綁成這樣的?快,快鬆了!”衆將士又是一愣,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他身旁那士兵以爲自己聽錯了,也睜大雙眼,一副茫然無措的表情。
阿瑟又重複道:“把他們鬆了吧。我把他們要來,是要拿他們當朋友,況且他們身手都還不錯,要是半夜真有個什麼好歹,他們這樣,不是叫他們白白送死嗎?唉,怎麼說你們好!”士兵這才明白他們少主的意思,卻都又面面相覷,猶豫不決。鬆了綁,他們還會乖乖聽話?他們都這樣想。瞧了瞧奴隸,又瞧瞧少主,委實難以下手。
阿瑟搖了搖頭,耐着性子解釋道:“廢城那會兒你們也見了。我很欣賞他們的勇氣,而且我相信烽火連城裡一定有他們的朋友,把他們要了過來,不正間接破壞了他們一個裡應外合的機會麼?要我說,他們也不壞,只是爲戰爭所累,唉!”他一邊說,一邊走到易先生等人的身旁,對他們笑。易先生和幾位年輕人臉色鐵青,低頭不語。
“怕被說中了吧,老先生。”阿瑟說。
“哼!”易先生猛地擡起頭:“毛頭小子!你最好現在殺了我們!”旁邊士兵見他如此不識擡舉,正要給他一下,教訓教訓時,阿瑟喝道:“我說什麼來着,不得無禮!”衆人悻悻,都退了開去。
易先,回頭瞧了瞧身後一幫戰友,見他們都和自己一樣,視死如歸,心頭大是快慰,最後又看了看那叫“妖女”的小姑娘,眼神間頗有歉意,似乎想說“我連累你啦”。小姑娘嫣然一笑,伸手拉了拉他的老手,表情堅定。易先生嘴角又露出一個苦澀之笑,眼神隨即回到阿瑟身上,準備從容就義。
阿瑟臉無表情,忽然伸手抓住他臂上一根緊緊捆住他的鐵鏈子,道:“老先生,你我打個賭吧。我解開你們的鎖鏈,你們誰若能把我擒住,我立馬還你們自由,並且還送你們安全離開魔界,怎麼樣?”
易先生哼的聲,斜睨道:“但是呢?”
阿瑟臉上現出愧色:“但要是我僥倖擒下各位,那各位就要留下,安安分分跟我三年?”
“哼!我可事先聲明,你手下人再多,我要抓你,亦如探囊取物爾!”易先生冷笑道。
阿瑟搖了搖頭:“不,就我和你們,旁人不準插手。”
“什麼!”易先生皺眉。
“我勸你慎重考慮,這不是遊戲。”易先生道。
“我意已決,點到即止,不傷性命,我相信各位的爲人,當不會藉此機會對我痛下殺手吧?”阿瑟道。
易先生回頭徵求了下其餘四個年輕人的意見,見他們一致看向自己,微微頷首,顯然已將決定權交到了自己手裡。他再次看了眼阿瑟,見對方神情嚴肅,絲毫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他才應了聲“好!”,心想或許眼前這位少主的真正用意,是要借個理由放自己走哩。如此想,他的眼神也漸漸緩和下來。
“不準反悔!”阿瑟笑了笑,然後嘀咕了幾句聽不懂的話,便將手裡抓的鐵鏈往外一扯,伴隨着一陣鐵鏈之間銳利的摩擦聲,易先生等手腳上的鐵物突然間化作黑芒,化成一段段鐵碎屑,像細沙被風吹過,呼喇一聲,很快不見了蹤影!
六人盡皆錯愕。阿瑟命令手下誰都不準插手!接着徑自走向前方一片開闊地,右手一伸,做個“請”的手勢。
易先生和四位年輕人面面相覷,滿臉疑竇打量着阿瑟。見他方纔漫不經心,輕描淡寫露了手,他們就知這場賭注完全不像他們想的那樣簡單。易先生最先發話:“原本以爲我們五個對你一個,就算贏了也勝之不武,可如今我要收回這個想法了,這自由看來不是說贏就能贏的,我們還是會竭盡全力,少主請小心。”
阿瑟道:“老先生一番好意叫我好生欽佩,愈加想留住各位了。”
易先生一聲斷喝,四位年輕人立即已極快的身法移動到阿瑟四周,分立四角將他困在中央。易先生掌風烈烈,從天而降直取他的肩部。阿瑟暗讚了個“好快”,便以毫不遜色的身法往旁邊一躲,卻幾乎同時,他聽見耳邊勁風拂過,知道一個年輕人已然出手,他微微一驚,眼角餘光掃了掃,看其餘三位的反應,其中一位雙腿壓得極低,明顯是等自己下躲,其餘兩位一個準備騰空上抓另一個則不停的快速移動,以補全戰友們出擊後可能留下的空隙。短短一瞬,阿瑟便判斷出他們是個極具效率的作戰團隊,敵人一旦陷入包圍就極有可能被他們纏鬥至死。他提了口氣,不敢怠慢,眼看易先生的手距離自己左肩只差毫釐之間了,他手一抖,之前那個神秘莫測的暗黑色珠子又出現在了他的手心裡。
wωw_ тт kдn_ c ○ 一陣炫光閃過。衆人目爲之奪。易先生等人先是全身一震,不知是他們的身手突然間慢了許多,還是阿瑟的魔法本就比他們快太多。但覺有陣炫光將他們裹住,空氣中好似飄過來許多細小塵埃,繞着他們身子不停地轉,又彷彿他們的手上腳上有某種特殊的吸引力,將這些微塵從空氣中分離出來,吸附到自己的身上,然後一粒粒的、無比精確地拼在一起,擦出刺耳的金屬聲······
易先生與四位青年,剛欲動作,又被那炫光逼退。他們不明其理,倒退幾步後原想再度施手,不料腳下拌蒜,咕咚咕咚地跌倒在地。
“啊!””易先生驚呼,四位青年也突然怪叫起來。在地上來回打滾,原來竟是他們身上,不知何時又綁上了剛脫不久的鐵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