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副主編許伊菲最近碰到了煩心事.
那天,她照舊把自己收拾得無可挑剔,坐車子來到高雅雜誌社。還沒來得及進門,兩個頭髮幾乎都要全白的老人,突然從綠化帶方向蹦出來。
說起來都應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男的還好一點,女的動作機敏、靈活,完全和猴子一樣。
抓住許伊菲數萬元的風衣,老爺爺只是笑,老奶奶一臉皺紋皺成了菊花,諂媚着,然後開始搭訕:“菲菲啊,真的不得了啦。我剛剛纔聽別人說,你不僅沒有一直躺在醫院裡,現在好起來,好過我所看見的每一個人。聆風發了,是不是啊?我翻過報紙,又查過網上,他成了外國一個大財團老闆的兒子,現在回來東州,也是如假包換的超級大老闆啊。”
許伊菲認了半天才認出來:這不是自己那個掉錢眼裡的大伯母嗎?再瞧瞧範文麗後面,一別經年,大伯父許金武真是老得好快。不僅頭髮花白,臉上的皮膚粗糙,溝壑縱橫,不是他們主動來打招呼,對面相見,她真的認不出來。
裡裡外外,許多雙眼睛都朝這裡看。貴夫人也有一門窮親戚,這現象,夠那些八卦神經特敏感的男男女女們,神采飛揚聊上好幾天啦。
許伊菲忍不住望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眼珠輪迴來,她把正想從旁邊溜過去的助理羅麗叫過來:“你過來一下。”轉臉對範文麗說:“你有事,先和我這位助理對接。”完全不給範文麗打斷自己的機會,瞪着眼睛,大聲打斷範文麗的話:“我要上班,有很多事。開完了會,今天還有時間,我就去找你。”目光炯炯,叫範文麗不得不閉嘴。許伊菲又補充:“以後不要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和我助理說,有時間,我會去找你。”
範文麗再也鬥不過她,只能拱許金武。
許金武躑躅着,見許伊菲並沒有嫌棄他的意思,鼓足勇氣開口:“菲菲啊,那個,我們從南州過來,在東州這裡,嗯嗯,住了酒店……”
“什麼酒店?”許伊菲問。
“便宜的,三星級,火車站旁邊。”範文麗無論如何,也要撈到一嘴。
鄙視的目光掠過這個勢利的潑婦,落在許金武臉上,還是多了層溫暖。許伊菲給司機打電話:“昌叔啊,你現在把車開回來。待會兒會有人打電話給你,那是我大伯。你送他們去希斯黎酒店,定個套房,時間不限。”回頭把自己和昌叔的電話都給許金武:“我要上班,你馬上在這裡,和昌叔聯絡,其他的,有什麼需要再告訴我。”
許金武諾諾以應。
許伊菲用餘光瞥了一下範文麗,昂首而去。
當年鳩佔鵲巢之後,範文麗的兩個兒子——許梓佳和許梓林,都遺傳到母親自私自利又斤斤計較的毛病,幹什麼都不長,也就幹什麼都不好。中間許梓佳還入了傳銷,許梓林差點陷進去,光是託人,許金武和範文麗就耗費了大量的心血和時間。許伊菲留給他們一大一小兩套房,兄弟倆也爭個沒完。可以這麼說,許金武和範文麗這倆老的,一心爲了孩子,最後被夾在孩子中間,受盡了夾板氣。
特別是,許梓佳和許梓林都知道,家裡兩套房子都不是自己父母的。每當說起來,範文麗頓足捶胸表示自己對他們殫精竭慮、仁至義盡,兄弟倆無一例外,均報以冷眼。
許梓佳說:“我就是感謝,也只能感謝爸爸。畢竟叔叔是爸爸的弟弟,菲菲表妹纔會把這些東西給咱們。”
許梓林則譏諷母親:“你說你,有本事自己買房子給我們啊,兩套一樣大小,我和哥也不必那麼扯皮。”
如今來找許伊菲,範文麗的目的非常明確:“梓佳、梓林都一把年紀,這輩子怎麼着都是過。梓佳的大兒子馬上要畢業,處了個女朋友,要置業,女方不肯出一分錢,男方沒鬧市區的新房,女方立刻就要分手。其他人都指不上,菲菲你如今條件這麼好,隨便一件首飾拋出來,我們的問題馬上統統解決。”
說這話時,他們在希斯黎酒店的頂樓餐廳。靠着窗的桌子,外面就是濱江迷人的夜景。
換了一身晚裝的許伊菲,耳朵、脖子、手腕和手指,一套今年的玫瑰傳說新款,價值確如範文麗所說,足夠給許梓佳的大兒子,在南州的鬧市買一套小型公寓。
可是,許伊菲眯了眯眼,冷冷一笑:“我有錢,我有錢就一定要給你用嗎?你姓範,我姓許,你生的孩子,你孩子的孩子,和我還有多少關係?如果非要攀親戚,你買房子也好,辦喜事也好,我包個大紅包給你。數目上絕對超過任何一門親戚可以給你的,這就很夠意思。”
範文麗那張因爲多了太多皺褶所以更加市儈的老臉一拉好長:“話不能這麼說,熙晨是梓佳的兒子,是你大伯的孫子。你大伯在家是長子,長房長孫長重孫,你也是許家人,怎麼就一點責任都沒有了呢?你不姓許?你爸爸和你大伯是親手足,一母同胞,你大伯的事情就是你爸爸的事情,也就是你的事。”
她的嗓門提得好高,以至於穿着正裝的侍者不得不來提醒。
範文麗感覺遭到冒犯,更加來氣:“我在說話,說話犯法?”
許伊菲對旋即趕來、負責該層的劉經理說:“包涵包涵吧。”扭過頭,凝視範文麗:“你覺得我應該出這筆錢,是不是?”
“是啊!”自覺大義凜然的範文麗,在無邊夜幕的映襯下,好像鬥士的塑像。
許伊菲點點頭,站起來。
範文麗來拉她。
許伊菲說:“我去買單。大伯母覺得我請你住宿,你再讓我請吃飯不好,不讓我走嗎?”
涉及錢,範文麗立刻縮手。
許伊菲昂首挺胸離開餐廳。範文麗坐在座位上等,等啊等啊,只等得許金武放在口袋的手機響起鈴聲。
許金武連忙把手機掏出來。
範文麗一看,是“菲菲”,劈手把手機奪過來。
“喂!”她大聲衝話筒吼了一句,卻聽那邊許伊菲輕輕柔柔的聲音不冷不熱道:“大伯母,知道你會搶。你不想要那些錢嘛,假如你能覺得法律都會站在你那邊,你就去法院告我好了。如果法官判我必須給你兒子的兒子買房子,別說鬧市區的公寓,就是半山的別墅、江濱的豪宅,我也給你買。可是,如果法官不判,那就休怪我,連本該算在禮金裡的錢,我都一毛不給!”
範文麗怒吼:“許伊菲,你這就是不講情面?”
隔着電話,許伊菲“咯咯”尖笑:“一個從來就沒要過臉面的人,和別人亂談什麼‘情面’?”掛斷電話。
範文麗失去理智,嘶聲衝着電話高喊:“喂、喂!”
外面保安涌進來,兩個保安夾住範文麗一個,直接拎起範文麗,把範文麗給提溜出餐廳。劉經理笑容可掬,堵在餐廳門口:“對不起,不能確保其他客人用餐環境的前提下,本餐廳無法向您提供服務。”
範文麗大怒:“我是你們酒店的住客。”
劉經理微微欠身,謙恭有禮:“那是客房部的業務。”
“我要向你們領導投訴,我要投訴你!”七十多歲的範文麗,幾十年不改惡毒潑婦嘴臉。
第二天,許伊菲上班就帶上了保鏢。楚鐵龍親自派給她的天河三級保衛,兩輛商務車,一前一後夾着許伊菲的捷豹。車子停下後,八個保鏢先出來。八個個頭都在一米九左右的壯漢,簇擁着高雅的許副主編。範文麗連邊都靠不上。
範文麗剛喊了一聲:“許伊菲——”一個穿着西裝的矮胖男人出現在面前。
矮胖男人拿出一**作證,亮了一下:“對不起,範文麗女士是嗎?我是正泰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我叫宇文樑。我當事人許伊菲女士有一筆贈款,將要無償贈予給許金武先生。”說到這裡,他的目光向旁邊看去。
一直充當老婆背景板的許金武終於可以說話:“唉唉,我是許金武。”
“因爲贈予工作的嚴肅性,我要和您單獨會談,請問,您有時間嗎?”
範文麗聽到了“錢”,升起來的怒火又降下去,見許金武赤紅着臉,只是不吭聲,連忙捅許金武的後腰:“說話呀,老東西。”
許金武這纔對宇文樑說:“我有時間的。”
宇文樑點頭:“那好。”側身伸手:“這邊請。”拒絕範文麗隨行,只將許金武帶上其中一輛商務車。
兩輛商務車全部開走。
範文麗一個人站在高雅雜誌社前面,孤獨,同時淒涼。她的身影瘦小佝僂,緩緩移動的腳步顫顫巍巍。許伊菲雙臂環抱站在五樓室內陽臺上,透過窗戶玻璃往下看。這個色厲內荏的老人,無論思維邏輯,還是行事風格,都叫人厭惡至極。可是,畢竟是自己大伯母。範文麗說得也不完全有錯:許金武已經是她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賀天和賀寧兮以外,唯一的血緣親。
表面上的寸步不讓,也不過是對這個可惡的老婦人小小懲戒而已。
正泰律師樓代表許伊菲,無償贈予許金武很大一筆錢。這筆錢,雖然未達範文麗初時估計,但是,數額確實足夠許梓佳、許梓林分別給自己的子女,在南州鬧事置業。因爲接受贈與的法律文書上還有一條:如果許金武的配偶範文麗女士,再有額外索取,那麼,已經贈與的數額將撤回百分之七十。最終,範文麗再次和許伊菲見面時,沒有大吵大鬧。
許伊菲還請大伯到雅筑做客。對於範文麗想要帶着兒子們一起住過來的表示,許伊菲一口拒絕。
賀聆風也陪這對老夫婦遊玩了一下午,範文麗糾纏許伊菲未果,就來遊說他。賀聆風聽她說話的樣子很認真,聽完了,直接懟道:“菲菲做主,菲菲做主。”
傍晚,車子停在主體建築前的廣場上,許伊菲大聲對範文麗說:“大伯母,快點走吧。以後這兒,除了大伯可以帶你們來串門,你家誰也別想再踏進來半步。”
優美的曲徑延伸至巍峨的大門,五十米外開始掃描,無人操作自動放行的門禁系統,看得許金武夫婦瞠目結舌。
許金武第一次把頭擡得高高的,教訓老婆:“活該你個短視眼,菲菲這麼出息,當初你不要苛待她,像女兒一樣照顧她,現在不是什麼都有了嗎?”
山一樣大的財富放在眼前,只能看,不能碰,範文麗心裡面別提多嘔了。許金武說的是事實,她一句都不能反駁。再說,現在許金武有親侄女撐腰,來東周一趟,賣他的面子,才能拿到那麼多錢。錢是人的膽,錢也是人的臉,許金武膽大臉也闊,從此在他面前,範文麗都沒法再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