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賀天接到宋詩筠哭哭啼啼的電話。聽完宋詩筠從頭到尾的哭訴,賀天很是驚駭。
“你確信,你說得全部都是真的?”
宋詩筠一邊啜泣一邊說:“嗯。”
“那個牛奶盒呢?”
“沒有想那麼多,早就被學校裡的清潔大嬸清理走。”
賀天知道寧兮做不出來這麼陰險的事,用如此用心的,只能是自己的母親許伊菲。
他暫且控制着自己內心的憤慨,好言安慰:“你先彆着急。一次高考嘛,不行,咱們明年再來。不要緊,我會陪你。多出一年來,我一定會陪你。我媽那邊,我現在就去問她。”掛斷電話,出門下樓,驅車回雅筑。
許伊菲爲賀寧兮和楚正哲準備了豐盛的午餐,連同賀聆風在內一共四個人,在小餐廳,圍着圓桌聚餐慶祝:賀寧兮和楚正哲同時結束緊張而又充實的高中生活。
呂叔開了一瓶84年的莫斯傑,賀聆風親自爲妻子和兩個孩子斟酒,替自己也斟一杯,端起酒,賀聆風很開心,對賀寧兮說:“寧兮,今天開始,你就算正式成人。過去爸爸媽媽替你做的一切,你都要放一放,明天到以後,你的人生,就該你自己做主。”和賀寧兮碰杯,父女分別喝一口杯中酒。
賀聆風又對楚正哲說:“小哲,你爸爸執行公務,不在市內。但是,他託我轉告你:無論你高考考出來的成績怎麼樣,他都很高興,很自豪。他爲你這一年多來的成績感覺到驕傲,不論創造過多少次奇蹟,都抵不上你歷經千難萬險,終於在他有生之年長大成人。”喝了一口酒後,又補充:“賀叔叔的想法,和你爸爸一樣。小哲,賀叔叔對不起你爺爺奶奶,對不起你媽媽,所以,能夠親眼目睹你今朝的成就,極爲安慰。”
許伊菲瞧了一眼賀寧兮,賀寧兮領悟到,忙對楚正哲說:“小哲哥,你也該感謝我爸爸一下吧?”
楚正哲這才端酒站起來:“賀叔叔,多謝你栽培我。我的今天,也有您的心血,我將繼續努力,不負您和我爸爸所期待。”
賀天衝進來時,小餐廳裡氛圍可好了。
許伊菲從來沒這麼熱情,拿着公筷,一會兒給賀寧兮夾菜,一會兒勸楚正哲多吃點。重大的喜事之前,沒有人多想。包括賀聆風在內,都被生活順利轉折的喜悅包圍。
賀天黑着臉,拉開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椅子,坐下來。
許伊菲目光和他接觸,倏地轉開。賀天更加確信宋詩筠所說沒有錯,拿起了筷子,不吃飯,也不夾菜,重重往桌子上一拍。
“啪!”驚飛了原本滿滿一室的愉快。
賀聆風臉色一沉:“小天,你作什麼?”
“在給寧兮喝的牛奶里加料,讓寧兮和宋詩筠喝了之後,一個整個下午都在拉肚子,一個上午便心律增強、血壓升高、頭痛欲裂——媽,這果然是你做的嗎?”
楚正哲剛剛送到嘴巴的一塊肉,“吧嗒”掉醋碟裡。
賀寧兮眨眨眼睛,問賀天:“哥,你在胡說什麼?”
許伊菲一臉心虛,目光不敢和任何一個人接觸。賀聆風也瞧出端倪,放下筷子後,陷入沉思。
小餐廳的空氣瞬間凝重。
楚正哲佯咳一聲,拉着寧兮站起來:“賀叔叔,我吃得差不多了,想去碼頭釣魚。”
賀寧兮訝異:“釣什麼魚?我要聽我哥和我媽說話。”
楚正哲說:“你哥說了,牛奶裡面多了東西,所以讓你吃壞肚子啦。他就要和許阿姨說這件事情。你是不是前天肚子不好的?”
賀寧兮仔細一想:“是啊。”
“那就對了。”
“對什麼呀?”賀寧兮很快就被打亂了思路,接下去,就陷入楚正哲的胡編亂造。
楚正哲說:“世坤在雅馨專設的雅馨牧場,特供每一個大區執行總裁極其家人的奶製品,質量都要保證上乘。你也知道,牧場每天都要輸出大批產品。產品一多,往往質量就會有些疏漏,你說對不對?”
賀寧兮最怕聽人問“對不對”,一有人問“對不對”,她就要向着問話的人談話的方向去想問題。想啊想啊,她就忘記原本想要說什麼,之後,腦筋就一味跟着楚正哲轉。
楚正哲找呂叔,呂叔馬上給安排一條船。來到可供釣魚的公共水域,水手小王拎來調好的魚食。楚正哲教賀寧兮打塘,
溼溼軟軟的魚食捏在手上,賀寧兮覺得好不習慣。但是,打完塘之後,水下面開始有魚來。賀寧兮看在眼裡,立刻喜在心頭。楚正哲把魚竿掛好餌遞給她,賀寧兮按照他說的,把魚餌拋進魚羣聚集之處。魚鉤沉下去,沒多會兒,浮子開始動。楚正哲站在賀寧兮身後,幫着賀寧兮收線。一條一尺多長的大白魚被拽出水面。
賀寧兮興奮地又跳又嚷。瞧着小哲哥把魚捉住,拿到面前,她歡天喜地,剛剛的質疑和不快,全部飛到九霄雲外。
小餐廳裡,只有賀聆風、賀天和許伊菲。
賀天目光森冷,直盯自己的母親。許伊菲終於抗不過,站起來道:“是啊是啊,就是我做的。我在兩盒特供奶裡面都加料了,中醫專門配製,特別給體寒的女孩子用。”
“寧兮喝了拉肚子怎麼說?”賀聆風面沉似水。
“寧兮體虛嘛,我平時也給她補,你都知道的。高考這麼重要,我會特別重視,特別請中醫給她開藥,有什麼好值得奇怪?”
“但是您明知道宋詩筠會喝,”賀天怒而打斷母親的辯解,厲聲指出,“這纔是重點!”
許伊菲被問住了,賀聆風也欲辯無言。
沉默良久,許伊菲拍案暴起:“是啊,我就是知道她會喝,那又怎麼樣?我給我自己女兒準備的藥方,放在牛奶裡,也是要給我女兒喝的東西。誰讓她嘴那麼欠,搶我女兒、你妹妹的東西?我是不是有交代寧兮把牛奶一定要給她喝呢?前不久我還教訓她,讓她有自知之明,和寧兮交了朋友,也要保持恰當的距離。不要使喚寧兮,不要隨便拿寧兮的東西。是她平日就看不起、又習慣了佔寧兮的便宜,才咎由自取!”
“媽——”賀天也從座位上站起來,極爲痛心爭辯,“那是高考,是決定一個人命運的時刻。小筠她再怎麼不對,你不能在這麼重要的時刻算計她。她第一場考試失敗之後,基本就和一本無緣。而且,你知不知道?第三場英語,因爲廣播故障,她那個考場的考生聽力全部爲零。整整三十分,一分都沒有。即便第二場她跳出第一場失敗的陰影,獲得一個可喜的分數,和原本她的預期比,都將不可同日而語。”
許伊菲白了臉,囁嚅:“我怎麼知道,會有這麼嚴重?”旋即態度又強硬起來:“總之,她告到警察局,告到法庭,我都沒錯。”
賀聆風生氣道:“都這時候,你怎麼還說這種話?”
許伊菲橫了他一眼:“那你要我說什麼?我負荊請罪,去蘇茗悅面前,讓蘇茗悅羞辱我,來補償她女兒高考失利之痛嗎?”冷笑一聲,然後說:“我的女兒也吃壞了肚子,高考受到影響。是,我的女兒腦子笨,認真不認真,五百分試卷也只能寫成那樣。可是,我不也平常心對待了嗎?她女兒到底有多不同?覺得沒考好,下次重考就是。就是接受這次的分數,上一個普通的學校,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賀聆風和賀天都沒了言語。
賀聆風沉着臉,拂袖而去。
賀天瞪着母親,頗爲怨恨,父親走後,他也憤然離去。
留下許伊菲,被父子倆如此冷遇,心中真是極爲不快。但是,這次設計順利實施,拖垮了蘇茗悅女兒的高考成績。總體說來,她還是高興大過於內疚。
因爲,她原本的用意,就是要讓蘇茗悅的女兒和自己的女兒成爲差不多水平線上的人!
賀天帶着一個自己都不想面對的事實,在銀晶會所約見了宋詩筠。
宋詩筠難過了整整一個下午又帶一天,來見賀天時,一個墨鏡遮住了大半個臉。浮腫的臉表現出她傷心的程度,摘下眼鏡之後,一雙眼睛,更是紅腫如桃兒一般。
賀天坐在她對面,心裡藏了一萬句“對不起”。不過,涉及到母親的名譽,他不得不對宋詩筠這樣說:“我問得很清楚,我媽確實在給寧兮和的特供奶中,加入了中醫特別爲寧兮配的藥方。這個方子依照寧兮一貫的水平,但是,混在牛奶裡還是起了食物反應。所以,寧兮鬧了半天肚子,而你——”說到這兒時,賀天刻意停了一下,後面的答案說出口,一字一頓:“誤、中、副、車!”清晰無比。
宋詩筠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你特別把我叫來,想要說給我聽的?”
“知道你很難過,但是,這確實就是事實。”
“你相信?”
賀天略微遲疑之後,頭點得很是堅定。
宋詩筠聽到自己的心“撲通”一聲,跌落得很遠很深。她暫時停住悲傷,上一眼下一眼,把賀天從上到下好好打量。
她突然覺得他好陌生。“我真想不到……”她吸了口氣,接着,語聲顫抖,輕輕囁嚅:“你會這樣對我。”
“我會按照我事先所說,如果你想復讀,我就陪你。不想復讀,一年之內,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要爲你媽填補起實際存在的愧疚嗎?”
“怎麼說,我們也交往過。對你,餘情未了。”
“誰能相信:你第一次對我說的情話,原來根本就是穿腸的毒藥。”宋詩筠說到這兒,再也沒法安坐下去。她站起來,俯視燈光下的賀天,好像看到了人世間更加深重的陰暗。比起拋棄媽媽的賀聆風,陷害自己的許伊菲,眼前這個男人集合了賀聆風的腹黑和許伊菲的陰險,纔是真正面目可憎的。
“枉費了,我曾經欣賞過的這張臉。”宋詩筠端起面前的檸檬水,用力一潑。
賀天被潑得倒吸口涼氣。帶着檸檬香氣的水,沿着臉部的線條滴落下來。他並沒有去拿紙,及時把水搵去。而是目視着宋詩筠化身復仇女神一樣,挺直了脊樑,爾後轉身離開。賀天噓了口氣,過了半晌,這才取出口袋裡的手帕,爲自己做清理。
按了服務鍵,侍者敲門,進來,賀天說:“給我一份簡餐。”侍者禮貌答應。
吃着飯,手機“叮咚”一響,屏幕旋即亮起。楚正哲發來短訊:“有時間嗎?到綠森林來一下。”
賀天回覆:“沒心情,那裡太吵鬧,你自己玩兒吧。”
楚正哲繼續發:“介紹個美女給你認識。”
賀天回:“留着自用。”
楚正哲發送:“很特別的,和你平日所見,絕對統統都不相同。”
賀天感覺到楚正哲的急迫,略微思忖,打了個“ok”的動畫手勢,點擊“發送”。
沒有開車,直接步行去綠森林。一走進酒吧的門,音樂的轟響便如牆一樣,推送到面前。接下來,這堵牆又演變成一張大網,網住所有來到裡面的人。按照楚正哲共享的位置,賀天很快找到那張桌子。和楚正哲鄰座而坐的,果然是個女孩子。照楚正哲說的,賀天刻意多留意兩眼。只見該美女濃眉大眼,一臉勃勃的英氣。
賀天笑了:“果然與衆不同哦。”
楚正哲沒有接他的話茬,轉頭只對那女孩說:“你想見的人,我替你約來了。”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將裡面的啤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我得上個洗手間。”二話不說,開啓開溜模式。
賀天很有被擺了一道的不爽,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等楚正哲上洗手間回來久久不可得,他就笑着對女孩說:“他已經跑了。”打了個響指,負責該區的服務生迅速前來。
“一杯馬提尼,謝謝。”賀天說。
服務生下單,很快,調酒師精心調製的雞尾酒端過來。
賀天端起酒杯,自我介紹:“賀天,‘祝賀’的‘賀’,‘天空’的‘天。”
女孩也端起飲料:“陸宛昔,‘陸軍’的‘陸’,‘宛如昔日’那個‘宛昔’。”
“幸會!”
二人異口同聲,兩隻杯子輕輕碰在一起。
問起怎麼會認識楚正哲,陸宛昔簡述白蘭苑楚正哲救孩子的事。說完,陸宛昔順口帶了一句:“我就是覺得,一個身手這麼好的普通人,真的需要多多注意。”
“噢?”賀天反應得很快。
“怎麼了呢?”陸宛昔卻也十分機警。
賀天二目不錯凝視,過了會兒問:“你說你是軍事大學的學生……那麼,J軍區陸戰隊的陸澤遜參謀是你什麼人?”
陸宛昔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端起飲料假裝喝,沒接茬。
“特種作戰隊的陸延濤指揮官呢,你是不是很熟?”
陸宛昔放下杯子:“你到底認識J軍區多少個姓‘陸’的?”
“陸裕同!”賀天肯定的語氣,讓陸宛昔止不住一震。這種流於表面的不自在,讓賀天一下子鎖定了答案。不過,這個答案讓賀天也嚇了一跳。“真的是陸裕同啊?”他幾乎就是用頂禮膜拜的神情並帶着感嘆。
陸宛昔沒想到自己的身份這麼快曝光。想想楚正哲要把自己塞給眼前這個男人時說過——
“我給你介紹一個人,你和他聊天,一定比和我聊天有趣一百倍,愉快一百倍。”
“你的身手肯定不及楚正哲的百分之一,”她止不住感嘆,“但是你的腦子,比他的還要快好幾倍。”喝了一口飲料定定神,把話題更岔開些,“我聽楚正哲說,他也算英華畢業的高材生。”
賀天笑了笑,非常自信:“我也是英華的高材生。”
“噢。”陸宛昔表示驚訝。
“數年前,差點兒滿分考上的東大。”
“這麼牛?”驚訝變成了敬佩,陸宛昔低頭思忖許久,擡頭才認真說:“你說得沒錯,J軍區的陸司令,正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