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

天微微亮堂起來的時候,蘇生從冬榛懷中飛了出去,輕啄她的臉蛋。如果不快點把她叫醒,她肯定會回去晚了,那樣的話她免不了又要被河歡說上幾句。

“好啦,這就起。”冬榛坐起身,無奈道。我怎麼睡到地上去了?冬榛揉了揉迷濛的眼,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還披了一件衣服而且很明顯不屬於她。

冬榛掩着嘴打了個呵欠,勉強提起了一點兒精神。她站起身時順便拿起了那件外袍,拍了拍,塵土四處飛揚。冬榛微微皺眉,這灰塵味兒有點讓人受不住。拍完衣服她才發現那個人早醒了,他背對着自己站在殿門前不知在想什麼。

經過大雨沖刷的外面彷彿煥然一新了,草木顯出青翠欲滴的本色來。只是欣欣向榮的野草暴露了這寺廟早已荒廢的事實。施戈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然後微微一笑。

冬榛犯過一次給陌生人輕易帶路的錯誤,所以哪怕對方沒有表露出任何危險性她也不會替他帶路。

冬榛走向他,蘇生飛在她身後。她道了聲謝,飛快地將衣服塞進對方的懷裡然後一路狂奔進了茂密的野草叢裡。

施戈被對方的舉動都笑了,他輕輕搖了搖頭,走回了大殿裡。小姑娘怕人得很,挺有意思的。

“你找我?”冬榛抱着蘇生站在門前,看向在院子裡盪鞦韆的唐綺。

“河歡說,她從沒見過你這麼愚鈍的,實在是不知該怎麼教你了。我便自請來教導你。最近事可多了,我是忙裡偷閒來你這。”唐綺柔聲道。

冬榛一邊走一邊道:“那你休息吧。”

唐綺攔在想進房門的冬榛面前,笑道:“我也沒說不教你。那麼說只是想讓你多上點心也好讓我少受些累。”

冬榛只是看着唐綺,不說話。

唐綺低下頭與她對視了一會兒,最後先移開視線,有些心虛道:“好好好,我承認,我只是想圖個清淨,我就是貪個清閒纔來的。樣樣話都要人說明白可不討人喜歡,還好我不是個人否則我可定要討厭你了。”

冬榛疑惑地道:“哪怕你不是人,你同樣也可以討厭我啊。”

唐綺扯了扯她的臉蛋道:“人定了各種條條框框卻沒幾個真正遵守,我爲何要按照世俗人的眼光來決定自己對你的喜惡呢?”

冬榛垂着頭,不吭聲。河歡是妖但她不喜歡自己,在風灣的時候也有小妖不喜歡自己,冬榛倒有些不理解唐綺爲什麼不討厭她。

唐綺忽然道:“你剛剛說了個也字,誰現在正討厭你呢?”

討厭她的人不少,冬榛無法一下子列舉完整所以她索性沉默。她又不可能逼着那些人喜歡她。

唐綺見她沉默便笑道:“怎麼連誰欺辱你都不敢說?這樣可不行呀,膽子如此小怎麼和我學見血取命的劍招啊。你可別光是握個劍都要手抖半天。這世道太平難覓,現在這平靜還指不定能維持多久呢。”

唐綺嘴上調侃了冬榛幾句後就把自己的佩劍取了下來,道:“你揮劍來我看看。”

冬榛拿過劍,重量不輕的劍讓她手不由得一沉。她只能用雙手握着劍然後揮了幾下。

唐綺撫摸着下巴,思緒漸漸飄遠。

冬榛偷偷看了唐綺一眼,揮劍的動作越來越慢。在發現唐綺心思好像不在自己身上後她握劍的垂了下來,劍尖插進了泥地之中。

唐綺回神時冬榛正擡頭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在她看過去時冬榛很快就移開了視線,兩人的目光甚至沒有任何接觸。唐綺笑道:“冬榛你這不敢看人的習慣該改一改了。與人對視都不敢,更別說殺人了,我看你甚至連傷人都不敢吧。我的劍招可不適合一個太過良善的人。”

冬榛低着頭,手指不停地在劍柄上滑動。

從唐綺說要教她劍術開始冬榛每天早晨都是被唐綺從被窩裡挖出來的。天氣冷了些之後冬榛便不愛動彈了,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她覺得自己可以一整天都待在被窩裡。

冬榛沒想到自己還會碰到那個人。她總想避開河歡,所以她常會挑河歡覈對賬目的時間到廚房拿東西吃。她剛端着一碟蓮蓉糕出廚房就碰上了回來的施戈。

施戈笑道:“原來你住在這兒啊,今後我在歸樓的廚房做事。你關照一聲,我就給你留飯,想吃什麼都成。現在可以讓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嗎?”

冬榛低着頭道:“我先走了。”說完她就快步離開了。面對善意冬榛心裡總有些惶恐。河歡收留了她卻不喜歡她,她儘量不在河歡跟前晃悠生怕被厭煩。如果不能留在歸樓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兒。

河歡不喜歡她同別人爭執,所以無論那些孩子怎麼說,她再也沒有還嘴。有的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死在了外邊也沒有誰會費勁找她。

從前在風灣的時候她喜歡四處遊蕩,因爲她知道自己不會碰上什麼危險更何況她真遇上什麼事該着急的也不是她。

在歸樓的日子裡她一點點改掉了自己的性情,有的時候她會在深夜裡感到一陣委屈。她有的時候會問自己:爲什麼活着她卻很少覺得開心呢?人死了是不是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河歡無聲地撥動算盤道:“冬榛養那隻鳥也有些日子了,我看她越發沉迷了。”

唐綺道:“人家尚未起歹心,你倒先容不下了。樓主是要入杉林鎮內的妖都聽命於你才滿意嗎?”

河歡道:“你錯會了我的意。”

“樓主是個什麼意思?您可不是一般的偏心眼兒,讓杉林鎮的人都過得那麼舒服,就是不讓我們這些個妖過些清閒日子。我可不會說些安慰話。虧您暗中維持杉林鎮才得以平安無事,但那又能維持多長時間呢?妖就是妖,哪怕再像人骨子裡流淌的都是妖血,哪裡能一直讓人壓一頭呢?”唐綺笑了。

河歡道:“總有那麼一天,妖與人能相處和洽,妖可以在世間顯露妖形行走。”

“今日方知樓主白日裡竟會做夢呢。”唐綺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