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人雖然衣衫襤褸，依稀能看出他們衣着考究，一舉一動透着貴族氣息。
他們走到蘇鳳藻面前，二話沒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您們終於來了。”帶頭的男人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謝天謝地，終於有人來救我們了。”
“快快請起。”蘇鳳藻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那帶頭的男人沒想到蘇鳳藻一介女流是首領，先是一愣，隨後長嘆一聲，“我還以爲長明城會毀在我手裡，沒想到……”
“沒想到真的把你們盼來了。”
他說着，又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城主大人無需多禮。”蘇鳳藻皺着眉頭，“我是大夫，也是受北麟國太子之託來到這裡。請將詳細情況告訴我。”
那男人點了點頭，瞥過宇文墨川時，眼中閃過一絲驚愕。
“下官董明，是長明城的城主。”他的語氣變得極爲恭敬，“一個月前，城中陸續有人死去，大夫看不出什麼病來。”
“病人的親屬染病概率非常高，所以大夫斷定這種病症是瘟疫。我們只能暫時將有那種病症的人隔離。”董明說道，“得病的人並沒有因此制止住，反而越來越多。”
“七天之前，城中有一成人口染了這種病。我覺得不妙，便將長明城封鎖起來。”董明說到這裡的時候，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
“可是，將城中封鎖並不管用。只要染了那種病，多則五天，少則三天，染病的人就會死亡。從七天前到現在，短短七天內，長明城已經損失了十分之七人口。”他說着，聲音有些哽咽。
“那些屍體是怎麼處理的？”蘇鳳藻皺着眉頭問道。
“最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將屍體埋掉，後來死的人越來越多，也就沒人管了。”董明有些抱歉地說道。
“這瘟疫有極強的傳染性。染了瘟疫死的人是極爲污穢的。即便是親人也不敢輕易接觸。”他哀嘆一聲，“昔日繁華的長明城，不過短短几日時間竟變得了一座死城。”
“染了瘟疫的人和沒染瘟疫的人都在什麼地方？”蘇鳳藻繼續追問。
董明回答道，“染了瘟疫的人都在城西，沒染瘟疫的人都在城東。每當發現有染了瘟疫的病人，我們便會把他們送到城西。”
他嘆了口氣，“雖然做法有些殘忍，但若不是這樣，整個長明城的人口恐怕會全部毀掉。”
“你做得很好。”蘇鳳藻有些欣慰，這個城主的管理能力還不錯，能夠將健康人和染病的人分開，也省了她不少力氣。
“多謝姑娘誇獎。”董明謙虛地鞠躬，他眉宇間依然一片憂愁，“只是，明明已經將病人和健康人隔離了，每天依然會有染病的人。不管是健康人還是病人都人人自危，哎……”
蘇鳳藻挑了挑眉毛，“城主大人，這長明城的主要水源在哪裡？”
“水源？”董明不知道蘇鳳藻爲什麼突然將問題扯到水源上去。
“這長明城的水源來自招搖山脈的招搖河，招搖河的河路和城裡的水井是通着的。這城裡的水路都是相互通連的。”他回答道。
“城裡的人都在飲用那裡的水嗎？”蘇鳳藻問道。
董明點點頭，臉色微微一變，“姑娘的意思是……”
蘇
鳳藻點點頭，“這種瘟疫名字叫做鼠疫，主要是通過老鼠來傳播的。你應該知道，這瘟疫非常霸道。”
“除了發病快，死亡率高之外，這瘟疫還能通過空氣、唾液、水源傳播。如果已經隔離開依然有人得病的話，我想問題應該出在水上。”
她說道，“發病的人是不是都喝過冷水？”
董明眉心皺成一團，“姑娘您的意思是……”
“城裡的大蒜足嗎？”蘇鳳藻沒理會他，“如果有足夠的大蒜的話，分發給沒病的人，早中晚嚼三粒。”
“下官不明白。”董明的態度非常恭敬。
他行了一個標準的官禮，“冷水與瘟疫有何關係？”
蘇鳳藻輕輕嘆了口氣，“罷了，帶我去城東。”
董明猶豫了一陣，隨後點頭答應。
蘇鳳藻帶着一隊人馬，還有宇文墨川和秦崇歌，來到城東時，所有的居民都居住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裡。
董明告訴她，這是因爲原來的房子都死過染了瘟疫的人，他們不敢進去住，所以才搭建了帳篷。
蘇鳳藻皺着眉頭，看着一箇中年婦女正從井裡打了一桶水，舀了一瓢水遞給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不能喝。”蘇鳳藻大聲制止。
那婦女和小孩嚇了一跳，舀子跌落在地上灑了一地。
“城……城主大人。”她看見董明，忙拉了身旁的小男孩跪下。
“起身吧。”董明皺着眉頭，“你去將大夥召喚來，就說有貴人來救我們了。”
“哎，哎。”那婦女答應着，拉着小男孩快速地跑到帳篷裡。
一刻鐘之後，尚未染病的人都聚集到了蘇鳳藻面前。
蘇鳳藻對董明的管理非常欽佩，能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保持理智和威信，這個董明絕對不是常人。
她從宇文墨川的眼裡也看見了幾絲欣喜。
“城主大人，您說有人來救我們了，是真的嗎？”一個老人高呼着，神情激動。
“這位姑娘是太子殿下派來的。她可是出了名的神醫，大家放心，只要配合這位姑娘，我們一定能得救的。”董明說完，人羣中爆發出歡呼聲。
蘇鳳藻清了清嗓子，“不僅僅是長明城，其他地方也都派了人手。”
“所以大家再忍耐一些日子。”
那些人面面相覷，他們的表情裡帶着欣喜和感恩。
“從今天開始，所有人必須將水煮開了再喝。只要喝了涼水，就會感染瘟疫。”蘇鳳藻說完，人羣中幾個人都變了臉色。
“神醫姑娘，我喝了涼水，不會……”一箇中年漢子嚇得臉色蒼白。
“放心，只要是還沒發病的，我都有辦法治療。”蘇鳳藻給衆人吃了定心丸，“等下我會熬一些藥，你們把藥喝下去就沒有大礙了。”
“不能喝涼水，所有水必須煮開一刻鐘之後再喝。所有的食物也都要烹飪熟透了之後再吃。這是第一條。”
“如果有大蒜的話，每人每天吃三瓣大蒜。如果沒有的話，每天喝藥湯，藥湯的方子我會留給這裡的大夫。這是第二條。”
“你們所居住的地方太過潮溼，用生石灰消過毒之後，把這裡的所有老鼠都抓到燒死。記住，是所有的。這是第三條。
”
蘇鳳藻說完，看着面面相覷的人羣，微微嘆了口氣，“大家再堅持半個月，半個月之後，戰爭一定會結束的。”
董明嘴脣動了動，老淚縱橫地跪在地上。
“多謝神醫姑娘，多謝神醫姑娘。”他匍匐在地，行了一個大禮。
蘇鳳藻被董明的動作嚇了一跳。
“城主大人這是做什麼？”她慌忙扶起他，“只是受人之託而已，城主大人不必計較。何況，我並不知道這麼做到底能不能有效抑制鼠疫。”
說到最後時，她的聲音降低到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地步。
“都是很常見的草藥。”蘇鳳藻把方子遞給董明，“每天熬一鍋藥分給大家，應該能有效防止瘟疫的爆發。”
董明千恩萬謝，珍重地將方子交到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手裡。
老頭看到藥方之後眼睛一亮，佝僂着身子衝着蘇鳳藻行了一個標準禮。
“你們這隊人就留在這裡幫助他們幫忙。”蘇鳳藻吩咐完。
“城主大人，請帶我去城西看一看。”她說道。
聽到蘇鳳藻要去城西看的時候，董明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如果城主大人不方便的話……”
“不，並不是不方便。”董明咬着牙，“只是……”
他說着，眼眶有些泛紅。
“只是犬子前日染了瘟疫，怕是已經沒了，我一想到見到他的……”
他轉過頭，用袖子擦了擦眼淚。
“神醫姑娘，我們走吧。”董明將眼淚逼回眼眶，“只是去那裡的話，姑娘可能會有危險……”
蘇鳳藻搖搖頭，沒有回答。
城東和城西距離非常遠。
他們四個人走了半個時辰纔到達城西。
在路上傾斜着許多人，他們姿態各異，表情痛苦，像是麻木了一般。
蘇鳳藻皺着眉頭，身上已經完全變黑的是絕對不可能救下來的。
即便是症狀比較輕的也只能靠運氣。
“墨川。”蘇鳳藻抓住宇文墨川的手，頭腦有些暈眩。
“我們還剩下幾支隊伍？”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雙手微微顫抖。
“五組。”
“足夠了。”蘇鳳藻的聲音有些疲憊，“把這裡症狀比較輕的人聚集到一起，把迴天無力的聚集到一起，還有那些……”
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拖到城外焚燒吧。”
董明瞪大了眼睛，身子微微顫抖。
“死者爲大，入土爲安，還望姑娘……”
“城主大人。”蘇鳳藻打斷董明的話，“現在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迴天乏力的人，就是大羅神仙也無法救他們了。與其如此痛苦地死去，不如來個痛快。”
她的身子軟軟地靠在宇文墨川身上，“那些我還能救的人，就是拼了這條命我也會救下的。”
蘇鳳藻的聲音裡帶着哭腔。
從來沒有如此痛恨自己的無力，那些重症患者，她能做的便是狠心。
幾千個曾經鮮活的生命，因爲她的一句話，結束僅有的幾個時辰。
這種殺人的恐懼，難過，幾乎要將她擊潰了。
原因再多，終究，她這也算是間接殺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