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想通了此中關節,仰天長嘆一聲:“天亡我等。”
此時趙謙等人幾乎是走到了絕境,衆目睽睽之下,薛國觀什麼事沒有,自然不能再殺他一回。如果趙謙等人讓薛國觀死了,洪承疇正好把皮球踢給趙謙張岱,而高啓潛那邊,趙謙雖然表示了效忠,可你和人家纔多久的交情?在高啓潛眼裡,趙謙這種小角色,自然是替罪羊的最佳人選,到時候雙方都會把罪責推到趙謙身上。
不殺,原樣送回,更是危險,說話“明搶易躲暗箭難防”,壞了人家兩次大事,不懲罰你別人傻呀?洪承疇要想算計趙謙,那是十分容易的事,別人的權柄和趙謙不是一個級別的,隨便找點事就能弄死你,就算什麼藉口不找,直接找人幹掉,你連個申冤的地兒都沒有。
“大哥有甚辦法沒有?”張岱懷着最後的希望問趙謙。
趙謙和張岱面面相覷,大家心裡都在想:難道要去投田見秀?趙謙看着張岱的眼睛,猜他也猛地到到了這個辦法,便說:“那法子不成!這支軍隊出發前剛剛發了軍餉,大夥有家有口的,沒人願意跟咱們,說不定還沒到地方,就會兵變。”趙謙沒說的原因還有,妹妹和秦湘還在長安啊……
而隻身投靠賊衆那更是無稽之談,沒點本錢赤條條一身,人家憑什麼信你?
“唉……”兩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都是心事重重,默然不語。
過了半響,張岱握緊刀柄道:“左右都是死,不若我等現在率軍尋田賊,與之決一死戰!”
這時起了一陣風,停了一天的雪片又紛紛揚揚,趙謙伸手接到幾片雪花,那雪花受了手心裡的熱氣,轉眼化成了水,潮溼了手心。
趙謙怔了怔,說:“田見秀會不會調軍過來營救他的女兒?”
兩人的注意力轉移到戰事上,張岱沉思了片刻道:“田見秀破了華陰會直接北上攻擊同開朝邑,畢竟潼關有大批駐軍,時刻威脅他的側翼。”
潼關一直沒出兵,有軍餉的原因,軍心不穩,軍需不足,而且潼關與山海關並稱“天下第一關”,有“三秦鎖鑰”、“四鎮咽喉”之稱,十分重要,流寇兇兇,四處烽火,萬一潼關失了,潼關以西所有地方都會陷入危局。如果沒有大規模的協同戰略,洪承疇也不敢輕易從潼關調兵,實際上潼關的兵他調不調得動還是個問題。但是它不出兵,那裡駐紮的重兵仍是一柄利劍,田見秀也不能直接無視。
趙謙再次默然,如今這境遇,無論哪方面都是死局,田見秀北上,爲了防止他與山西陝北等地流寇遙相呼應,張岱的軍隊只得被迫死守同開朝邑一線,不然就是瀆職,可能在洪承疇部署完成之時,張岱趙謙他們就已成炮灰了,總之他們不過就是別人桌子上的一枚棋子罷了,路怎麼走都被人設計好了,沒有半點辦法。
趙謙實在不想死,想以前自己寒窗十幾載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將來能有份工作,能生活下去嗎?這個世界實在稱不上美好,可也有很多讓人留戀的地方。
“那田鍾靈畢竟是田見秀的女兒,他不會丟下自家女兒不管吧?”趙謙呆呆地說了一件沒有經過大腦的事,他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張岱苦笑道:“大哥如此想法,是婦人之仁,田賊絕不會如此想法,若田鍾靈乃田賊之子,田賊或許會調兵來救……”
“我不信!”趙謙茫然說,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不信。在死亡的威脅下,他的精神有些恍惚起來。
“大哥……”
趙謙轉頭看着張岱,定了定神道:“去和田見秀決戰那是送死,不如還是回朝邑固守,走一步算一步罷。”
“嗯……”張岱和趙謙比起來,沒有把生死看得那麼重,一個從小就刀口上討生活的人,和趙謙這樣大部分時間呆在校園裡度過的人比不得,“不過田賊主力眼下怕是已在北進朝邑中途,我等再去朝邑,不能守城,恐怕只能攻城了。”
“我們只能去同開?”
張岱點點頭道:“華陰近朝邑,田賊定然先取朝邑,此地近同開,我等即刻啓程,尚能趕往同開作些準備。”
“就依二弟所言行事吧。”
張岱集合隊伍,撤離戰場,一邊派出斥候偵查田見秀動向,一邊清點人數,此戰折了一千多人,還剩四千左右兵力,炮彈火藥消耗也是很大,畢千戶身受多處箭傷,騎不得馬,只得將他放到炮車上,蓋了一牀被子拖走。
軍隊走了兩個時辰,天色便暗下來,冬天夜長日短。張岱不敢停留,連夜奔同開而去。
入夜時,斥候回報,田見秀果然不費吹灰之力攻破了華陰,大軍北上了。實際上華陰城經過幾天苦戰,兵力已經降到幾百人,要取華陰猶如囊中取物耳。
雖說剛剛打了場大勝仗,但是大夥都知道馬上就得面對田見秀的一萬多人,氣氛十分沉悶,夜間行軍時不斷有人逃走,張岱只得加派執法隊前後監督。
千戶晏石悄悄策馬來到張岱,藉着火把的亮光給張岱打了個眼色,張岱會意,叫退左右,趙謙不是外人,也在旁邊聽他們要說什麼秘密。
石頭低聲說道:“畢書身受箭傷,不如乘此機會……”石頭在脖子上做了個殺的動作,“……換上咱們的人。”
趙謙一聽有些吃驚,心中一涼,情勢竟到了這個地步!很明顯他們見到士氣低落,怕在同開苦戰時,下面的人兵變投降,所以不擇手段撤換心腹。趙謙沒有說話,他能說什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還有什麼辦法的話,都會用上。
張岱沉默片刻道:“那就叫李麻子做千戶。”
此時張岱手下有五個千戶軍官,蘿蔔,晏石,還有畢書等三人原來西安府指揮使司的,蘿蔔不說了,晏石是張岱從遵化帶過來的親兵,算得上是心腹,李麻子也是遵化過來的親兵,目前是百戶軍官,讓他做千戶之後,五個千戶就有三個自己人,安全係數增大了不少。
天亮時,大軍就到達了同開,同開城和朝邑差不多大小,也是個古城。畢書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死在了車上,馬革裹屍賣了,李麻子接受了他的千總隊,不動聲色挑選了心腹親兵,又在下面的百戶軍官身邊安插了心腹,一切都在沉悶的氣氛中展開,像一潭死水一般沒有驚起半點波瀾。
對過公文,張岱軍接受城防,同開立即戒嚴,張岱等人都忙着佈防去了。
趙謙不是太懂冷兵器軍事,反倒感覺很清閒。他人倒是聰明,而且善於總結教訓,到了同開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身布衣把官袍換了。
那身官袍穿在身上實在危險,還是“溟然衆矣”比較安全……
一天過去了,田見秀還沒有來,據細作回稟,那田見秀破了朝邑,從財主地主家裡搶得大批糧食財物,又收買人心,拿出少量糧食賑濟幾個受災的鄉村,打出“迎闖王不納糧”的口號,一時民心所向,僅一天就徵召到好幾百壯丁,隨着戰事的展開,他的兵員恐怕還會連綿不斷。
趙謙望着冷清的月亮,恐怕這裡的官軍很快就會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了,要想取勝幾乎不可能,那句話“得民心者得天下”在某些條件的支配下,會讓你覺得十分正確。
民心博大難測,又十分淺顯,叛軍以掠奪的方式輕而易舉得到錢糧,再收買人心那當然容易得多。所以並不說明官軍就是反動的,義軍就是進步的。
據趙謙瞭解,人家地主的土地錢糧也不是隨便撿來的,那是經過好多代人省吃儉用才發展起來的,你就這樣把人家全家殺了,搶了別人的東西,然後再裝菩薩,這種幹法不見得有多高尚。
趙謙一邊胡思亂想緩解壓力,一邊在縣衙院子裡踱來踱去,反正要睡覺肯定是睡不着,臥榻之側就有萬多叛軍,叫人如何睡覺?
這時,突然聽得門口的侍衛喊了聲:“誰?”
接着一個男低音道:“我。”
再接着突然幾聲悶響,就不聞了動靜,趙謙心跳加速,急忙躲到角落的陰影裡。雪地裡響起了“嘎吱……”輕微的腳步聲,聽聲音有十幾個人。趙謙大氣不敢出一聲,心道:媽的,這是什麼人?看來來者不善,幸好老子躲得快,不然非得被亂刀砍死不可。
只聽一個人輕聲道:“阮千戶,你真的沒騙我?”聽聲音就能聽出此人內心焦躁不安。
另一個聲音道:“你我都多少年的交情了,我騙你作甚?我親眼看到他們的人換了畢千戶身邊的人,畢千戶頭天都還能說話,第二天一早就死了,事情還不明白嗎?他們是容不下我們西安過來的幾個。”
趙謙一聽頓時明白了:這些人心懷二心!
但是他們到縣衙來做什麼?要逃應該去城門,要殺張岱兵變應該去中軍大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