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普把阿花阿香趕回傭人睡覺房;藍素素帶佩雲回自己睡覺的二樓東客房;龍淵到廚房爲藍素素煎了兩服藥,一服晚上喝,另一服明天帶在路上喝,因爲他知道不會再在張家樓住一多晚。
楊普和傑克細細地搜查張家樓的每一個角落,發現張福龍簽下的欠據總數竟然有五千多兩白銀,在這座張家樓只值四百兩白銀、一戶農民只用二十五兩白銀就可以活一年的清朝,這無疑是一生都還不清的銀碼。
放在張福龍一家面前的,真是一個無解的死結,就算他們不服毒自盡,等待他們的只不過是秋後處斬。
楊普一邊清點東西一邊說:“張福龍說,昨天晚上孩子咳嗽驚醒了秀蓮,可能就是這時,張福龍捂着秀蓮,寧兒怕小孩再吵醒其他人,就急着給孩子灌曼陀羅止咳;大量服用曼陀羅會讓人沉睡至死,何況是一個嬰兒……”
傑克說:“如果這個小孩沒有死的話,又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他們還會承認殺人嗎?”
楊普說:“爲了給孩子治病,甘願自己受人凌辱折磨的寧兒,只要是對孩子有好處的事,什麼她都會幹……如果孩子還活着,可能我們也會有危險。”
“現在楊大人打算怎樣回去結案呢?”
楊普嘆口氣說:“本來我跟你回來,是不甘心死者就這樣含冤而去,如果抓到真兇,我當然不會管捕頭的結案,會把兇手押回衙門再審;但是現在兇手也服毒自盡了,從我個人來說沒有必要得罪那些捕頭,至於如何處置,還是要看佩雲……”
“對,她的丈夫死了,是真正的受害人……”
傑克和楊普搜查過全樓之後,走到二樓東客房和藍素素集中。
楊普問佩雲:
“你丈夫死了,但是殺你丈夫的兇手也服毒自盡,你是本案的苦主,你打算推翻原案,重新上訴嗎?”
佩雲撐着單薄的身體站起來,走到二樓的迴廊看着中空露天的院子說:
“我爲父母抵債嫁給張得盛,其實只不過是另一個寧兒……楊大人,你也聽到張福龍剛纔說的話,比起張得盛的爲人手段,張福龍夫婦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張得盛不死,只怕不久之後被折磨死的就是我……”
佩雲慢慢地沿着迴廊走着,一直走在最前面,楊普正在和她說話,只好一步步地跟着她。
“楊大人請留步,佩雲站在這裡和你說話。”
楊普站定後,佩雲說:“張得盛有三個兒子,後天就會趕到這裡,現在張福龍全家和張得盛都已經死去,我就是唯一活下來的人……張得盛是有錢人,如果他的兒子來到這裡,會放過我嗎?我不死他們會分少很多錢,他們一定會全力定我死罪,可能那時楊大人就會接到另一個殺夫謀財的命案,佩雲就是階下囚斷頭鬼……”
楊普向前走一步說:“佩雲你聽我說……”
“別過來,你過來我馬上跳下去!”佩雲手扶迴廊的欄杆,一付隨時往下跳的樣子。
“你爲了進一步勒索張福龍,勾結洋人回來尋找線索,恐嚇苦主……張福龍一家就是你們逼死的!如果我被你捉住,爲這個五屍命案背黑鍋的話,不知又可以從張得盛的兒子那裡得多少黑心錢!”
藍素素和傑克站在楊普身後,只能默不作聲。他們都明白,如果沒有人全力去破案,也許這個家還會有一線生機。
楊普馬上停下說:“佩雲姑娘誤會了,我是本着對案情有懷疑,想查個水落石出,還死者一個公道纔會中途折返;對張福龍說的話,是想給他一個兩難的選擇,逼他說出真相,並沒有勒索的意思;如果我想收黑錢,現在楊普已經回衙門和捕頭們分錢了……剛纔我們也查看到有一份張家樓的賣屋契,張家樓的確已經在兩年前賣給張得盛,現在他死了,你就是張家樓的地主,佩雲姑娘可以自由處理。”
“哼哼……根本不可能輪到我處理,除非楊大人袖手旁觀……”佩雲的意思不明不白,衆人都聽不懂是什麼意思。
“楊大人也說了,樓是佩雲的,命案也已經了結,這裡已經沒有楊大人的事,你還留在這裡,叫佩雲如何信任你?”
“楊普身爲公門之人,民間事不可能袖手旁觀,佩雲姑娘有什麼想法不妨說出來,合情合理又合法的事,楊普怎麼會阻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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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請問楊大人,我可以燒掉這座屋子嗎?”佩雲的要求讓楊普吃了一驚。藍素素卻在後面微微點頭。
楊普問:“爲什麼呢?”
“樓在屍就在,屍在事就在,佩雲如何脫得清干係?楊大人是想給小女子一條生路,還是想多一件冤案?”佩雲十幾歲的年紀可以想得如此周密,真是讓楊普意外。
楊普想了一下說;“也好,人死不能復生,多年的恩怨就在這裡了結,未償不是一件好事。”
楊普把張家樓裡搜到的碎銀分給阿花和阿香,牛棚裡的牛也當作工錢分給她們連夜離開帶回鄉下。
大家把張福龍一家大小的屍體整齊擺放在大廳,張得盛的屍體依然放在廁所旁邊,全樓上下堆滿柴禾,佩雲向張福龍一家磕過三個響頭,衆人在四處點起火,然後退出張家樓。
這時已經是深夜,月亮早就沉下,張家樓在乾燥的秋風中轉眼燒成沖天大火。
四周照得有如白晝,但是村裡卻沒有人發現最邊緣的張家樓起火,衆人拉着馬靜靜地看着火光中的張家樓。
龍淵問藍素素:“姑姐,你進來的時候就看出這是凶宅了?”
“嗯……”
“如果我們當時走了會怎麼樣?”
“沒有如果,這是天意……”烈火烤着每一個人,熱力一陣陣地逼到人身上,藍素素尖削的臉上映着火光,掛着血紅色的汗珠。
“那麼這個凶宅是註定要死人的?”龍淵一直在藍素素身邊小聲地問問題。
藍素素斬釘截鐵地回答:“是。”
“我們破案逼得張福龍和寧兒自殺也是註定的?”
藍素素深深地吸一口氣,擦擦額上的汗說:“他們命該如此……”
龍淵皺着眉頭看着大火說:“風水可以改變這件事嗎?”
“我們來遲了……”
藍素素不能再想這些問題,她走到佩雲身邊問:“你會回張家嗎?”
佩雲冷冷地說:“絕對不會,我已經死在裡面了。”
藍素素苦笑一下問楊普:“楊大人,我們可以走了嗎?”
楊普說:“我也要走了,要不一會天亮就會有村民來救火,我也說不清楚。”
“你就成縱火犯了。”藍素素打着哈欠說。
楊普說:“嗯,走吧,到韶州我請大家喝早茶。”
傑克說:“等一下,還有大花背沒有安排……”大花背在張家樓起火後就跑到藍素素等人身邊,失神而不解地看着自己長大的張家樓,現在聽到傑克叫它的名字,馬上搖搖尾巴走來,用頭頂一頂傑克的手。
藍素素說:“看這狗自己想去哪裡吧……”
於是佩雲趁着夜色悄悄回鄉,楊普和藍素素一行向韶州方向出發。
洋馬車跑上村道,遠遠看到大花背仍呆呆地站在冒着熊熊大火的張家樓門前,孤零零的身影讓人看得心酸。
但是過了一會,就聽到大花背從後面追上來,龍淵說:
“看!大花背跟着我們啦!”
傑克也很高興地衝大花背拍拍手:“上來,快上來。”
大花背撲通一聲跳上馬車的前座,不停地舔着每一個人,弄得人人都一手一臉的口水。
楊普騎着馬走在洋馬車旁邊,傑克、藍素素和龍淵都坐到馬車前座吹風。
剛剛經歷過如此恐怖的事情,從陰霾密佈的凶宅走出來,每一個人都沒有睡意,只想大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楊普見大家都不說話,首先開腔打破沉悶:“本來今天應該州同大人親自己過來驗屍,但是他有另一個案件處理,所以我代他來驗屍……”
傑克好奇的問:“你們沒有專門的驗屍官嗎?我看你之前和其他官差來的時候,有一個人配合你驗屍?”
“州以下一級地方不設驗屍官,驗屍官只有省級和皇宮裡纔會有……按常例是由州同或知縣親自驗屍……”楊普解釋着公門的制度。
“在中國當官真難,什麼事都要自己做。”傑克有感而發。
楊普笑了兩聲說:“人命關天,爲了保證公正,地方最高級別的官員一定要到現場親自驗屍,這是大清律例,沒什麼好說,當了官就要有準備。陪我來的那個只是仵作工,他負責搬運屍體和翻動屍體,說是大人驗屍,其實大人只管看,不會自己動手去翻那條鹹魚……”
大家聽了都哈哈一笑,氣氛也輕鬆了一些。
龍淵也說:“我剛纔看到楊大人都沒有動手摸,只是叫那人翻屍體……”
“我還要吃飯喝酒吧?我也去搞那些屍體,一會你們都不敢和我喝早茶了,哈哈哈……”辦完公事後的楊普還是喜歡開開玩笑,幾句話就讓大家對他改觀不少,他不斷地和馬車上三個心事重重的人說話解悶。
“傑克先生,剛纔你追我回來的時候說過,龍兒兄弟從張家樓的風水上已經看出這家人生活拮据,受人欺凌,可能有殺人動機,想不到龍兒兄弟小小年紀,在風水上有如此造詣,真是英雄出少年……”
楊普對龍淵當頭當臉地表揚,不說點客氣話不好,龍淵說:
“楊大人過獎了,其實我只學了……”
藍素素用肘撞了一下龍淵的胸口,龍淵一憋氣說不出話,藍素素馬上接上話頭:
“三年,龍兒已經學了三年啦,哈哈哈……”
龍淵咳嗽一下說:“咳……是啊,是啊……”
楊普好象找對了話題,語氣也精神起來:
“那太好了,我們州同大人爲官清正,但是卻酷愛風水之學,正在爲吏治和民生的事情日夜煩惱,如果龍兒兄弟可以去幫一幫州同大人,真是百姓的福氣。龍兒兄弟氣宇不凡風水運用如神,傑克先生破案謹慎周密,州同大人見了一定很喜歡,我做東邀請三位到韶州府作客,不知三位能不能賞個臉?”
傑克和龍淵都不敢說話,偷眼瞄一瞄藍素素。看到藍素素手摸着大花背的狗頭,眼睛看前方,頭在順着車勢向前一點一點,傑克馬上說:
“謝謝楊大人的邀請,不過我的女僕病了,要先找個地方休息……”
他看到藍素素的頭點得更厲害,嘴角泛起微笑。
楊普很高興地說:“當然可以,現在先進城喝杯白毛茶……”
東方漸漸亮起,當太陽的紅光照到馬車頂,楊普和藍素素一行已經來到湞江岸邊,看向對岸就是韶州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