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站在院子中間,用手比劃着方位分析謀殺的過程,從看似平常的一天背後,用看似毫無關係的細節,重組出一個驚心動魄的殺人計劃。
藍素素聽得津津有味,寧兒雙眼發黑就要昏倒在地。張福龍抱着寧兒就要回大廳,楊普喝道:“不許走!留在這裡!”
藍素素叫龍兒進大廳搬出一張椅子給寧兒坐下,張福龍站在旁邊扶着她。
傑克繼續說下去:
“看得出張公子很愛護你的太太,本來我以爲是你或是寧兒謀殺了秀蓮夫人,但是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從你和兩位太太的眼神裡,我看到很純潔的幸福;也從官差審訊時聽到阿花說,張公子一向對兩位太太都很好,所以我不認爲秀蓮夫人死於謀殺。
故事要從吃晚飯時說起……
張公子在殺死張得盛之後,可能心情的確不錯,所以晚上和我們很開心地吃了一頓飯。
但是要把張得盛的屍體運出去,不只是用蒙汗藥麻翻大花背,讓這狗晚上不吠就可以,因爲張得盛是大胖子,張公子背不動他,寧兒更不可能,就算兩個人一起擡,也擡不了多遠……所以一定要用運輸工具。
用運輸工具一定會有比較大的響聲,把人吵醒的話就會被發現。
於是寧兒在飯後,從廚房捧出盛好的娘酒:大家記得嗎?寧兒並不是在飯桌上給大家倒酒,而是在廚房倒好了端出來,這樣就可以保證她和張公子那一杯酒沒有蒙汗藥。
還有一點當時引起我的注意:佩雲是張得盛的妻子,她在晚上來到張家,居然不是安排她住到張得盛一直住的二樓南客房,這是不合常理的,儘管寧兒說不知道張得盛回不回來而不敢亂動他的東西。
寧兒爲什麼把佩雲安排在位於張家樓前方正中的東南客房呢?我想寧兒要保證張家樓右側出村的道路絕對沒有人看見;從張得盛的南房可以看到村道,從東南房看向村道卻會被右側的大榕樹擋住視線。
住房安排好,人人都喝了有蒙汗藥的娘酒之後,再給大花背喝一點,把狗也麻翻了,晚上的第二步計劃就可以開始進行。
等到深夜,村裡的人都睡了,張家樓裡的人也保證不會起牀,張公子就從牛棚里拉出牛,到小側門前把張得盛的屍體用牛駝到河邊扔掉,這個計劃本來天衣無縫,可惜過程中卻出現了意外……
運屍體的過程被秀蓮夫人發現了……我估計有兩種可能,使喝了蒙汗藥的秀蓮夫人還會出現在院子裡;一是孩子咳嗽得很嚴重,秀蓮夫人很關心孩子,所以起了牀;另一種可能是秀蓮夫人一向是深夜接寧兒的班,到了鐘點後,她的責任心和堅強的意志讓她醒了過來……”
張福龍雙腳一軟跪倒在院子中間,雙手撐地泣不成聲。
傑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停下來沒有說下去,藍素素說:
“於是張公子爲了不讓秀蓮夫人叫出聲音,意外地掐死她,然後張公子趕着牛把張得盛運到河裡扔掉後,再回來一樓西客房把秀蓮夫人的屍體背出中庭院子,這時正被我醒來聽到……
爲什麼不把秀蓮夫人的屍體也扔掉呢?我相信是因爲張公子並非有意殺死秀蓮夫人,他並不希望秀蓮夫人曝屍荒野。
能最快得到秀蓮夫人的遺體進行正式安葬的方法,莫過於在家裡發生劫案,所以秀蓮夫人的屍體一定要儘快讓人發現……”
說到這裡,藍素素回憶起昨天晚上的腳步聲,如果張福龍真是那樣的心情,背起秀蓮夫人從西客房走出中院的那十幾步,是何等沉重。
她看着張福龍,想從他的眼神裡得到肯定,但是她只看到一個跪在地上埋頭痛哭的男人。
殘月正在沉入西方的山影,不久之後,又是一個無月的深夜。
楊普反鎖好張家樓的大門和小側門,明天就要押送犯人上路,今晚上一定要好好防範。
張福龍情緒穩定下來後,叫寧兒從樓上抱下孩子,搬了兩張椅子和寧兒一起坐到秀蓮夫人的屍體身邊。
他對大家說:“各位都是遠道而來,還有從西洋萬里而來的貴客,本來是難得的緣份,但是福龍沒有招待好各位,真是抱歉……”
衆人想不到張福龍在這種時候還可以如此客氣,都站在秀蓮夫人的屍體身邊看他還有什麼說。
“大家不要站着,都請坐吧……秀蓮生前好客,大家都陪秀蓮坐坐。福龍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其實沒有想過嫁禍於幾位客人,只是如果你們離開的話,會分散了官府的注意,也許可以讓張家儘快平靜下來。如果不是命途乖舛,不會有今日的慘劇……”
張福龍的語氣平靜,但是雙眼的淚水卻一直在流。
寧兒抱着孩子軟軟地靠在張福龍身上,手扶着秀蓮夫人的屍體。
大家坐下來後,張福龍說:
“我們爲了準備這次的事情,花了很多天的時間做安排,傑克先生只在我們家住了一天,就可以從蛛絲馬跡中看出事情的全貌,真是令人歎服,你的推論幾乎象親眼所見。”
楊普問張福龍:“張公子,在張得盛的身上並沒有致命傷,請問張得盛是怎麼死的呢?”
張福龍說:“如果按我的計劃,張得盛只會迷倒在牀上,晚上纔會在河裡淹死,這樣的話任你們有天大的證據,都不能說張家人殺了張得盛;可是寧兒實在對他恨之入骨,在麻翻張得盛之後,寧兒用溼油布把他捂死在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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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素素問道:“可以說說是什麼原因要殺張得盛嗎?”
“說,一定要說。”張福龍搭着寧兒的肩輕輕地拍着:
“張家樓前面的地本來都是我們家的祖業,把田地租出去每年都有不少進帳,生活一向富裕,這也讓我早早染上了抽大煙的惡習……
娶了秀蓮之後,因爲我長期抽大煙,也因爲連年大旱收成不好,以致家道中落,只能勉強維持生活。
在秀蓮的極力支持下,我用了一年的時間戒掉大煙。當時父母急於讓我生孩子,所以又娶回來寧兒。
寧兒很快就有了孩子,可是孩子出生後卻得到癆病,爲了給孩子治病我們賣田賣地仍是入不敷出,只好四處舉債,我自己也努力學醫,尋方訪藥想治好孩子。
張得盛早年放高利貸發了財,我們在借無可借的情況下,只好從張得盛那裡高利借貸,之後一直無力償還。
前年父母相繼去世,又是一大筆開銷,我們家已經雪上加霜,張得盛卻在這時來催債,我們只好把張家樓也抵押給他。
但是利錢太貴,我們不斷給孩子治病的過程中,也在不斷地借錢,很快又欠下張得盛一大筆錢。
本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但是有一次張得盛來催債時,卻尋機強暴了寧兒……我發現後和他理論,他卻說只要寧兒願意在他來到張家樓時侍候他,他可以不追我們的債務,否則的話馬上報官捉人。
當時寧兒躲在一旁聽到張得盛的話,爲了讓孩子可以繼續治病,她答應了張得盛。
最近,張得盛來得越來越多,每次施暴也越來越兇殘,寧兒全身無處不傷,次次飽受凌辱催殘,就算寧兒願意忍辱負重,張福龍堂堂七尺,怎麼可能吞下這口氣。”
藍素素身爲女人,不管張福龍所說是真是假,都對寧兒帶起幾分同情,她看看寧兒,寧兒只是靜靜地靠在張福龍的肩上,閉着眼睛面無表情。
張福龍說:
“秀蓮一直不知道寧兒受辱的事情,我們不想讓她擔心太多所以一直瞞着。
她爲了孩子和家裡日夜辛勞,孩子雖然不是她的,但是她對孩子非常好。孩子的癆病大夫說會傳染,要分開房隔離着,可秀蓮還是主動睡到孩子的隔壁,以方便照看……
昨天晚上秀蓮也喝了蒙汗藥酒,可是半夜子時,孩子夜咳不止……秀蓮一向是深夜起來接寧兒的班照看孩子,聽到孩子的咳嗽硬生生地醒了過來,發現我們在西客房處理張得盛的屍體,她很驚慌地尖叫,我捂她的嘴也捂不住,一邊捂着她一邊掙扎……”
張福龍拉開蓋着秀蓮夫人的被子一角:“秀蓮,福龍對不起你……”
衆人聽了張福龍的話都默默無語,楊普說:“張公子,明天你們要上路了,我看你還是把孩子交給佩雲先帶着吧……”
張福龍悽然地笑一笑,慢慢搖搖頭說:“不必了……”
佩雲雙手用力捂着嘴,劇烈地抽泣起來。
張福龍和寧兒對視着,寧兒把臉埋到張福龍的頸下磨蹭了一下,擡起頭看着張福龍的眼睛說:
“福龍,寧兒下輩子還是你的人,一定給你一個清白身子……”
說完從懷裡拿出一個手掌大的白瓷酒瓶,張福龍拿過酒瓶,用拇指推開瓶蓋,仰頭把瓶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轉過臉向寧兒吻下去。
衆人看到寧兒從張福龍的嘴裡,貪婪地吸着酒,然後深神地擡起頭看着張福龍的眼睛,從她的雙眼裡流出的不是淚水,而是鮮血。
楊普猛醒過來,他們喝的不是酒,而砒霜,只有砒霜中毒纔會一瞬間七竅流血。他大叫一聲“不”,就要衝過去搶瓶子。
張福龍張開手掌推開楊普,寧兒臉色紙白,脣如染墨,睜着眼睛倒在張福龍懷中。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張福龍口中噴着鮮血,神情極爲痛苦地大聲說:“秀蓮等等我們,我們……不會分開了……”然後一手抱着寧兒的屍體,撲倒在秀蓮夫人的屍體上死去。
傑克從寧兒手裡一把搶過孩子,孩子的身上全是血,他用手摸摸孩子的額頭,只摸到一片冰冷,仔細看孩子的臉已是蠟黃色,分明已經死去不少時間。
楊普展開雙手攔開大家說:“不要過去,血上有毒!”
然後楊普再翻開孩子的眼睛看了看瞳孔說:“放下吧,這個孩子吃了過多的曼陀羅,已經死了幾個時辰……”
佩雲失控地尖叫起來,每一個人都震驚得無法形容,藍素素扶着龍淵的手,軟軟地坐回椅子上。
藍素素對龍淵說:“給我點泡煙……”
龍淵說:“素姐,你已經戒菸了,我給你去煮碗藥吧……”
藍素素才發現龍淵竟然出奇的平靜,他是看不懂,還是已經經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