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昱川醒來的時候，戈淵正跪在他的牀邊，就像曾經無數次那樣的低眉順眼，卑微到塵埃裡尊嚴，甘願在他之下，即使是萬人敬仰，聲名鵲起，也不曾有絲毫的傲氣，一如既往。他曾經以爲她的忠誠七年都沒有變，以後也不會變了，可是他錯了。
當她跪在他面前，爲別人求情的時候，他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七年時光，忽然從眼前一幕幕地閃過，好多已經記不清的東西，又變得無比清晰了起來，像魔咒一樣揮之不去，反而將他緊緊束縛，不得解脫。
他可以對戈淵無情無義，卻不允許別人對她無情無義，他可以對她冷漠無視，卻不允許她對自己冷漠無視。這是藏在他骨子裡的佔有慾，當失而復得的阿淵、能開口說話的阿淵、爲了別人求自己的阿淵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之時，那股佔有慾就像岩漿一樣噴涌而出，焚燒掉路經的一切，將他的理智焚燒得潰不成軍。
他從來沒有想過，當有一天阿淵專注的目光，不再只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會是這樣的疼痛，就像是心被人剜去了一塊，生疼生疼。若是那日在陀螺山之上，她真的就那樣死了該多好？就能讓他在心裡徹底封印曾經的阿淵，她的忠貞和忠誠，將在他的心裡永遠保存，不會有背叛，不會有心痛，完美地劃上一個句號。
可她偏偏還活着，偏偏還活得這般逍遙愜意，讓他親眼見證她的背叛，將某些完整的東西徹底打破了。
軒轅昱川微微閉起了眼睛，眼眶針扎一樣的疼痛，有些不能忍受，微微咳嗽了一聲，胸膛裡有一股血腥之氣往上蔓延，渾身的筋骨都在發疼，“白刃。”
“主上。”白刃往前走了一步。
“有沒有其他人看見了？”他沒有睜開眼睛，嗓音依舊冷清，就像是金屬一樣生硬冰冷。
白刃搖搖頭，“並無。”
這時候戈淵重重地磕頭，“戈淵有罪，請王爺懲罰。”
“咳咳……”軒轅昱川重重地咳嗽了起來，目光刺在她的身上，刺得深深的，“關起來。”
戈淵依舊保持着頭碰地的姿態，直到白刃用力拉住她的手，將她拉起來，她才低垂着頭跟着白刃出去了。
“心裡覺得難受嗎？”白刃走在她的前頭，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戈淵沒有回話。
白刃冷哼了一聲，“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你喜歡主上，別說什麼忠心耿耿的鬼話，這年頭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很詫異白刃會說出這樣的話，戈淵心裡一緊，擡頭看着他的背影，喉嚨裡有些發緊，“那你……是爲了什麼？”
白刃輕輕笑了一聲，笑聲有些古怪，然後顧左右而言他：“我們四個人，對首領和主上都是心存敬畏，不過對首領是敬大於畏，對主上卻是畏大於敬，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戈淵緊緊擰着眉，“爲什麼。”
白刃搖了搖頭，“你跟我們不一樣，你不會明白的。”
沉默着走了一會兒，白刃又開口了：“主上如果殺了你，你會不會覺得心寒？”
戈淵垂着頭跟着他，一言不發。說實話，王爺便是要她的命，她也不會有什麼心寒，只是覺得有些心痛罷了。
“看吧，我就說了你和我們不一樣吧。”白刃又笑了一聲，戈淵同樣不明白他的意思，氣氛變得有些怪異。
“愁生，樂
天，孤毅，我，還有首領，你覺得我們若是背叛了主上，你覺得會怎麼樣？”
戈淵猛然停了下來，聲音有些尖銳，“你什麼意思？”
“呵呵，主上會殺了我們。”白刃回頭，眼睛直視着她，“是一定會殺了我們，等主上對你的懲罰下來了，你就會知道你和我們不一樣了。”
還來不及品味他話裡的意思，白刃又轉身又在了前邊。
白刃特意挑了沒人的路，沒想到轉彎的時候卻撞上了幾個人，正是蘭兒和她的兩個婢女，一看到戈淵，蘭兒尖叫了起來，眼裡的驚大於懼，踉蹌後退了幾步，指着戈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渾身發抖。
白刃彎腰行了一個禮，“此時關係王爺，還請蘭兒姑娘保守秘密。”
蘭兒點點頭，柔柔弱弱的，怯怯地看着戈淵，“我知道了，我定會保守秘密……”
直到走了很遠了，戈淵回頭的時候，都還瞧見了她盯着自己的背影，眼睛睜得大大的，我見猶憐的眸子裡沉澱着某種不明的東西。
白刃帶戈淵去的地方是地牢，早就在預料之中，戈淵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思緒又漸漸飄遠了，有些失神。
“你嘆什麼氣？”
戈淵又一聲不吭，俯身鑽進了地牢裡。
白刃也跟着進入了，站在戈淵面前，“我也是奉命行事，你別怪我。”說着就伸手點了她的穴道，封住她的內力。
戈淵垂着眼眸，“我是心甘情願的。”
白刃笑了，“我知道，這是你和我們不一樣的地方。”他說到這裡，就一個字也不肯多言了。
按照府裡的規矩，像她這樣渾厚內力的人，是要鎖住琵琶骨的，戈淵是懂這些的，她不等白刃多說一個字，就自覺地站到架子邊上，“來吧。”
白刃沒有多說，拿起鐵鏈將她的手腳全部縛住，鐵勾子抵在她的琵琶骨上，用力一刺，就刺穿了她的骨頭。
戈淵咬着牙，悶哼了一聲，全身頓時失了力氣一般吊着，鐵鏈緊緊扯住她的身體，從骨頭裡發出一種疼痛，傳遍四肢骸骨。
“我先走了，你好好呆着吧，等……”白刃怪笑了一下，又沒說話了。他把鑰匙放進自己的衣兜裡轉身出了牢房，鎖上了牢房的門。
地牢裡陰暗潮溼，沒有一絲光線能投進來，只有牆上的燭火發出慘淡慘淡的光芒，晃晃悠悠，就像是勾魂燈一樣，投向四周的影子也是張牙舞爪地猙獰着，彷彿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死屍一般，陰風陣陣。
戈淵以前是經常呆在黑屋子裡的，那裡也和這裡一樣陰暗潮溼，沒有人和她說話，沒有人給她送飯，渾身都冰冷冰冷，以前還有內力取暖，現在連內力都沒有了，沒有人守着，也沒有來看她，她便是不知不覺死在了這裡，也是不會有人知道的。
她是應該習慣的，這樣的環境畢竟已經呆了太久了，可是她卻覺得渾身難受，怎麼也不能適應。
習慣了三餐溫飽，也就不適應這樣的飢腸轆轆了，習慣了柴火烤得全身暖和和的，也就不適應這樣的冰冷了，習慣了辛子穆整日聒噪的嗓音，也就不適應這樣的冷清了。
她這才明白，有些東西可能已經回不去了。
若能再次回到七年前，她第一眼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她想必還是會神魂顛倒，義無反顧吧……
月如勾，薄如刀。
蘭
兒退了兩名跟隨的婢女，帶着手裡的食盒，輕輕推開了房門進去，又關上。盈盈走到桌邊，把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她緩緩一回頭，眉目間帶着讓人心疼的鬱色，躲在狐裘之下的身體瘦弱而單薄，我見猶憐。
“昱哥哥，你的傷還疼嗎？”
軒轅昱川眼中帶笑，溫和儒雅地搖了搖頭。
蘭兒眼中流轉着心疼，坐在牀邊，伸出瘦長的手指斂了斂軒轅昱川額頭上的頭髮，手指觸及他的皮膚，冰涼冰涼。
軒轅昱川皺了皺眉，習慣性地伸手抓住她的手指，放在掌心揉搓着，“怎麼這麼冷？不是讓你不要亂跑嗎？”
蘭兒臉色有些發紅，嬌羞地垂下了頭，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蘭兒擔心昱哥哥的傷，就……”
“藥喝了嗎？”
“喝了。”蘭兒乖巧地點點頭。
軒轅昱川的眉頭舒展了一些，“那就好，我不在的這幾日沒有發病吧？”
蘭兒搖搖頭，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昱哥哥不是在南方打仗嗎？爲什麼負傷回來了？是誰傷了你？還有……”
“蘭兒怎麼有這麼多問題？”他寵溺地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我是偷偷回來養傷的，蘭兒要替我保密。”
“昱哥哥……”蘭兒哀怨地看着他，“是誰傷了你？”
她的目光太過於直接，似乎暴露了什麼，軒轅昱川的笑容有些淡了，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淡淡地笑着。
蘭兒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問錯了什麼，立馬閉口不談了，她起身走到桌邊，打開了食盒，“我特意讓下人熬了補血的藥膳，還是熱的。”
“蘭兒費心了。”
端着滾燙的藥膳慢慢坐到牀邊，蘭兒舀了一勺起來，細心地吹冷，又喂到軒轅昱川的嘴裡。他雖然沒什麼胃口，卻也不願意拂了她的心意，勉強吃了幾口。
時機已經成熟，蘭兒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自己所關心的事情：“昱哥哥……我方纔過來的時候看到姐姐了，姐姐還活着是不是？”
軒轅昱川停下了，心裡就像是有一根刺一樣不舒服極了，“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蘭兒的眼眶頓時紅了，“昱哥哥既然要娶我，自當把我當作自家人，爲什麼要瞞着我……昱哥哥是怕我說出去，對姐姐不利嗎？”
軒轅昱川輕輕拍着她的肩膀，沉默了一下，“阿淵確實還活着。”
“那你打算如何處置她？”
軒轅昱川沉默了。
“昱哥哥？”蘭兒抓住他的手臂，緊緊盯着他，“昱哥哥……不打算娶她嗎？她好歹是王爺口頭上承認的王妃，蘭兒要過門，還得經過她的同意呢……”
“我不打算娶她。”軒轅昱川攬着她的肩膀，“你別多想，她活着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不過這並不會改變什麼。”
蘭兒垂着頭，忽然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掉了下來，肩膀輕輕抽動着，“姐姐跟了昱哥哥這麼多年，爲什麼連一個名分都不願意給她？”
軒轅昱川有些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跟你姐姐一樣心善，但是我和阿淵真的沒有什麼，你相信我。等我勝利歸來之日，就是八擡大轎迎娶你之時，你雖是側妃，卻是這世上唯一能呆在我身邊的女人，我許你的承諾，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蘭兒喜極而泣，撲到了他的懷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