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京城裡發生了一件大事,據說太子失蹤了。
太子一向肆意妄爲,失蹤本不是什麼大事,以前也經常找不到人,一到了晚上自己就回來了。可是近日聽宮裡人帶出消息,太子是一個人不見的,而且已經失蹤了幾天,這事便有些嚴重了。
還聽說皇后氣得暈過去,皇上當場勃然大怒,調遣了御林軍,將京城裡裡外外翻了一個遍,把太子弄丟了的小德子也被打入了大牢,一時間京城內外終日人心惶惶。
遠在別處的戈淵還沒得到消息,一行人還在跋山涉水。戈淵身體不適,中途又病了一場,行軍三日纔到了安寧鎮,離那陀螺山還有至少五日的路程,近日又逢大雨,可以說是天災人禍全齊了,戈淵隱隱有些擔憂。
帳篷搭建得很困難,被大風吹倒了幾次,才勉強搭建起了兩個,夜也越來越深,也越來越冷,陸橫建議戈淵先進帳篷躲躲風,戈淵搖搖頭,拒絕了。她作爲將領,先於士兵避禍,必然會讓那些賣命的士兵寒心。
張元是個粗人,每次行軍打仗都是他衝在前頭,就連這次搭帳篷也不例外,大嗓門吼得虎虎生威,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陸橫和魯正海一人站在她的一邊,在樹下避雨,戈淵筆直地站在前邊,直直看着雨中的士兵,漆黑的眼睛裡看不出什麼情緒,魯正海坐在樹下的大石頭上,目光陰鷙地看着張元,而陸橫則靠着樹幹,目不轉睛地看着戈淵,神情慵懶地像一隻貓。
沒有人說話,風聲雨聲夾雜着張元的吼聲,沉悶地讓人窒息。
“咳咳……”戈淵輕咳了一聲,面具掩去了她的蒼白。行軍帶面具是王爺之意,本是爲了起震懾作用,而如今正好掩飾她的病態,避免了軍心動搖。
溫暖的披風搭在了她的肩上,戈淵恍惚回頭,對上了陸橫低垂着的臉,一如既往的溫和,“將軍小心身體。”
她點點頭,拉緊了披風,又將視線拉回,看着瓢潑大雨,她忽然想了一個問題:他的披風從哪來的?根本不曾看到他披過。戈淵滿腹疑問,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靠在樹幹上,閉眼假寐,有水滴從他的臉頰之上滑落,皮膚竟是好得出奇。
帳篷搭建的差不多了,衆人都陸陸續續地進去休息,只留下小部分巡邏的侍衛和士兵,他們的官銜太低,沒有資格住好的地方,幹得卻是最苦最累的活,衣服溼了也沒人管,實在難受就自己生個火烤烤,還要找個沒人的地方。王爺說過,對待這些人無須太過苛責,偶爾的放鬆反而能讓這些人更加死心塌地,戈淵一直謹記他的話,對這些士兵從來都是不過多要求。
戈淵身份特殊,只有她的帳篷是獨立的,而如今魯正海也是身份特殊,在宮裡享受慣了大魚大肉,忍受不了他們這些粗人,也要求獨自一個帳篷,這樣一來,就又有更多的人不能遮風擋雨,張元脾氣衝,將他十八代祖宗都罵了一個遍,魯正海目光也越發陰鷙。
戈淵覺得胸口悶,就靜靜地一個人回了自己的帳篷,他們吵不吵不是她所關心的,她對這些人多多少少有些冷血,
她只關心他們會不會影響大局,而如今她連這個都不想管了。
摘下面具,她倒在鋪了厚稻草的牀上,動都不想動一下,就翻身裹了一下被子,把頭藏在了裡邊。本以爲睡過去了頭痛就會好一點,但是卻怎麼也睡不着。夜夜難以入睡,疼痛蝕骨,這半個月就是這樣過來的。
帳篷裡的燭火還在燃燒,戈淵好像聽到了一聲嘆息,又好像沒有,肩膀忽然被人點了一下,她心裡暗叫不好,就再也動不了了,全身發麻。燭火被人打滅,黑暗裡聽不到一絲呼吸聲,這樣反而更糟。
身體被人翻了過來,黑暗中她看不見他的臉,卻感覺似曾相識。他的指尖是暖人的溫度,將她身上層層的被子掀開,強有力的手臂將她抱起來,她的臉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極近的距離讓戈淵幾乎要窒息,有些惶恐,更多的是心慌意亂。
鼻尖縈繞着一股好聞的竹葉香,他一手摟着她的後背,一手脫她的鎧甲,曖昧而危險的動作,讓戈淵瞪破了眼珠子。那人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想法,輕笑了一聲,然後動作粗魯地將她只着褻衣的身體丟在牀上,用被子蓋住,這個工作他做得極其認真,將她從頭到尾裹了一遍,密不透風。
戈淵倒是被他弄糊塗了,有些不明白他寓意爲何。
他做了這些並沒有離開,而是摸了摸她的額頭,指尖有些涼意,然後站在牀邊似乎在找什麼,又俯身將一個東西塞到戈淵嘴裡。戈淵不依,用盡全身力氣咬他的手,他卻不痛不癢地撬開她的牙齒,把藥丸放進她的嘴裡。戈淵惶恐,亂糟糟的腦袋裡還來不及想什麼對策,那人忽然低頭,吻住了她的脣。
“轟”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胸膛裡炸開,將她整個人都弄得暈乎乎的。
辛辣的酒沿着他的舌頭滑進她的嘴裡,融化了藥丸,逼她嚥下,口腔裡全是酒的味道,嗆得她眼淚長流。修長的手指有些涼意,輕輕擦乾淨她的眼淚,輕聲說道:“你別哭了,是我不好,但如果不是你不肯好好養病,額頭這麼燙還在硬撐,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脆,戈淵有一瞬間的發愣,胸膛裡轟鳴的心跳怎麼也停不下來。
是阿木嗎?
久違的溫暖,久違的關心,久違的溫情,戈淵等得太久了,以至於猛然遇到這麼一個人,不管他是誰,戈淵都不想再獨自一人撐下去了。
“酒是有些辣,但你好歹再喝兩口,出了汗就好了。乖……”他說完,又俯身吻住她的脣,溫潤而辛辣的酒猝不及防就滑過她的咽喉。
戈淵不擅飲酒,不過兩口就面紅耳赤,只不過倒是恢復了一點活氣,一雙凜冽的眼睛發狠地瞪着辛子穆,恨不得將他拆骨抽筋。辛子穆覺得有趣,又不怕死地親在她的臉上,如願看到她噴火的表情。
辛子穆大笑,一雙眼睛在黑暗之中灼灼生輝。
“行了,你好好睡一覺吧。”他伸手解了她的穴,只是瞬間就消失了在了房間裡。
黑暗裡什麼都看不見,只留有一股淡淡的竹葉香。
王爺說,任何來歷不明的人都不得親近。可是這一刻,戈淵竟是不願想,也不願去猜疑。
她孤獨太久了,很累。
迷迷糊糊睡到了天亮,竟是難得的好覺,她梳洗完畢,就帶上面具出去了,一掀開帳篷,才發現外邊氣氛有些凝重。張元紅着一雙眼睛,魯正海一臉冷笑,士兵們也都低着頭。
怎麼了?她皺眉看着張元,張元忽然就跪在了戈淵面前,痛哭流涕,“將軍!都怪我,我、我昨天不該喝那麼多酒,都是我的錯……”他捶胸頓足,哭着爬到戈淵腳邊。
戈淵看着地上的張元,心裡猛然冷了一片。腦子裡反覆想起王爺說過的話:張元率直固然好,喝酒是真性情,也是催命符……
“將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氣不過魯正海那般侮辱將軍,就和他打了起來……可是、我就是輕輕一推,沒想到旁邊的侍衛怎麼就撞在了樹上死了……我不知道他是魯國公的義子……我什麼都不知道……”張元爬到她面前,抱住了她的腿,“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將軍救救我……”
戈淵看着抱着她腿的張元,眼睛裡的冷漠讓人心驚。
魯正海臉上全是陰鷙,他指着地上的張元,冷笑道:“這就是將軍的的好部下!軍中喝酒鬧事已是大罪,傷皇室者更是罪該萬死,就連戈將軍也怕難辭其咎吧。我昨日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將消息帶回皇宮,讓皇上來定奪,而張元,必須馬上押回京城請罪……”
戈淵目光一橫,魯正海忽然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氣氛有些凝重,這時候陸橫站了出來,“魯將軍莫急,張元雖說是喝酒鬧事,但不見得就是死罪,況且他屢立奇功,卻從不要封賞,軒轅國古來有將功抵過的傳統……”
“可是傷皇室者其罪當誅!”
“誰是皇室?魯將軍的片面之詞能作數嗎?”陸橫目光一凜,眼中的犀利竟叫魯正海不敢直視,“魯國公何時收了義子?死的那人是他的義子嗎?有何證據?在下建議兩方各派十人,先將屍體和張將軍帶回京城,待真相查明,再做定奪也不遲。至於魯將軍,就留下和將軍一起前往陀螺山。”
魯正海直直看着陸橫,咬牙說道:“他若半路跑了誰來負責?”
“他若跑了,便是畏罪潛逃,坐實了這罪名。”陸橫說這話時是看着張元說的,“那時候再頒發逮捕令,便可就地正法。”
“好,那就請你爲他作擔保,他若逃了,你也罪加一等……”
戈淵擡手,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然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張元,意思很明顯。
“戈將軍的意思是你要替他做擔保?”
陸橫只是輕輕皺眉,張元擡頭,大驚失色地說:“將軍!不可!他們若設計陷害你……”
戈淵搖搖頭阻止了他的話,然後翻過他的手心,寫下了幾個字,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遞給他。張元沒有再大吼大叫,安靜地站了起來。
一場風波,在這暗含殺意的夜裡,告一段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