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光廠有新人培訓的慣例:廠辦把任務分配到車間,車間負責把行程日期規定下來,佈置一些簡單的工作,就不再過問任何事情。技術員帶着大家在生產線上轉上一圈,概括性地講述一下生產工藝流程,就算完事。餘下時間,大夥就放羊了。於此車間的人都清楚:這夥人都不會留下,以後都要回到科室機關,犯不上多管閒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最好的選擇。
此時,萎靡在紗線包裡的年輕人都沉默着,連平時素愛清潔、講究禮儀的女生也都放下架子,身體斜倚着紗包,各自想着心事。此間,唯有魏蓉雙膝併攏,坐的很端正,不知道這份儀態能持續多久。
李澤風很享受她在身邊的感覺,少女身上的氣息讓他欣欣然沉醉。除了譚玉,魏蓉和韓曦雲也是非常亮麗奪目的存在,看看書捎帶着看看美女,無疑是件樂事。如果不是那一對宿敵,日子過得也還算湊合。
“我很煩,最近比較煩,比較煩。”譚玉嘴裡咕噥道。
“不裝淑女了?”李澤風對譚玉調侃道,他在學習。
“從小到大我就跟淑女二字犯衝,還用裝。”譚玉不屑道,又不易察覺地朝魏蓉坐的方向努努嘴兒,輕聲道:“你說她還能裝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李澤風道。
“沒勁!”譚玉嘀咕道。
坐在他對面,觀察視角無疑是最好的。魏蓉有時在想:自己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她和家裡有個約定,到了明年開春,不管結果如何,她都會離開這裡。
第一眼看到他,並沒有怦然心動,應該是個不太好的開始。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都是些諸如彷徨、無奈、乏味、消沉,悲傷,總之都是些負面情緒,只有面對他身旁的姑娘時,纔會流露出稍許溫暖。魏蓉進廠的第一天就知道她,譚玉。
魏蓉對譚玉的第一印象極好,她純真自然透着靈動。身爲獨生女的她,一直希望有個妹妹,閃念間,找不到男友,收個妹妹也算不虛此行。
魏蓉耳聰目明,熟悉脣語。眼見譚玉說自己裝淑女,隨即放鬆下來,身體歪斜地倚靠紗包,手託着香腮,頭左右晃動,帶出點點笑意看着譚玉,意思是我不裝了!
‘啊!這樣啊,不會吧’,魏蓉她竟然聽見了,不對,應該是她懂得脣語。譚玉也對她笑了笑。譚玉的笑,透出俏皮、呆萌,還有一點小尷尬,簡直太可愛了!她笑的這剎那間,魏蓉喜歡的譚玉程度又多了一分。而後,魏蓉對她的關注又多了些,過了會兒,只聽見譚玉有氣無力地嘟囔:“什麼時候開飯啊?”她的心裡又想笑。午飯時間成了大家唯一向往的時段。
對面的魏蓉,眼光在不經意間探究過來,似是漫不經心,次數多了,如果換個人,還是容易產生各種聯想,甚至錯悟,但是李澤風則是無感,因爲前事,也因爲外放的心神六成都在譚玉身上,再者,他不相信眼波是對自己的。各種場合落座,譚玉都會挨着李澤風,魏蓉則與他相對而坐,這是幾天下來形成的定式。
他的臉很清淡,鮮有波瀾,很少說話,儘管有時候大家熱議時,他都在笑,卻不知心中所想和那份微笑有多少關聯;他的頭髮很長,幾乎將眼睛遮住,看起來有些邋遢,像個流浪漢;他似乎很吝嗇,除了麪條沒見過他吃別的,喝水的搪瓷缸子底面佈滿斑駁的鐵鏽,側面寫着‘爲人民服務’的字樣,這種古董級的缸子還在用,令人莞爾。
譚玉耷拉的腦袋,忽然擡起來,瞟了他一眼,對衆人說:“咱們這羣人中間有一位搞藝術的,知道是誰嗎?”
韓曦雲搶答道:“我看像魏蓉姐姐,她的聲音真好聽極了!”衆人均以爲是,魏蓉不動聲色地聽着大夥議論,餘光落在譚玉身上,她究竟想幹什麼?
譚玉向魏蓉眨了眨眼,說道:“魏蓉她以後會成爲歌星、影星,星光燦爛,該是自然不過的事。不過那是以後,我說的是咱們中間,現實就有一位行爲藝術家,那做派、眉眼兒、髮型都真真兒的,相當的藝術範兒!”
“我還以爲你說誰呢,原來是那傻帽!就他那熊樣也配當藝術家,狗屁!”唐元憤憤道。
陳穎正要開口申斥唐元,王成斌不滿道:“唐元,嘴上別不乾不淨的。”韓曦雲也道:“有事說事,幹嗎進行人身攻擊。你們是校友,還有什麼說不開的事?”
“跟他校友,我嫌丟人。”唐元向地上呸了一口。
譚玉忽然發現:這種局面,自己已經不能駕馭,眼見李澤風跟個沒事人似的,還在看書,原本想替他出頭的念想,被生生地壓了下去,同時,身體也離開他一點距離。
雖說心理有些鬱悶,但李澤風並沒吭聲,又在稍後就面露笑容,“我去排隊。”直起身離開衆人。
溜達到僻靜處,坐定後調息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去了食堂,排到隊尾。
一會兒功夫,獨特的馨香浸入鼻孔,譚玉探過身來,擠到他前面,嘴裡還叨咕着:“李澤風,你怎麼才排到這兒!”
見是她,就心中歡喜。她的秀髮齊肩長短,發端被髮卡束在一起,紫色的髮卡做得很精巧,髮卡上是一隻神氣活現的卡通小猴。聞聽後面的人說了幾句不滿的話,他急忙笑對身前的譚玉說:“你站這吧。”說完,走到隊尾,不覺間頭腦一片混亂。
她隨之一愣,又自然地回過頭,法卡上的小猴就打起了鞦韆。心道:還不錯!又忽覺好玩,譚玉打定主意,身隨心動,又返回加在他前面,想試探一下他的反應。
李澤風不再說話,怎麼又回來了,心也躁動起來,嘴裡卻不清楚該說些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譚玉也有些不知所措,小心說道:“生氣了?” 李澤風仍沒有開口,該不是馬三立老先生的相聲,逗我玩吧!
譚玉微轉過身,不滿道:“跟你說話呢!好一個大男人,心眼比針鼻兒還小!”
李澤風慢悠悠說道:“隨你怎麼說!”隨之帶出微笑,當下,微笑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譚玉有點鬱悶的同時,覺得有些好笑,說道:“上午讓你承受無妄之災,給你賠個不是。”
李澤風聞言,急忙擺手,又搖頭道:“不關你的事,是我的錯。”
譚玉眼見他有趣的儀態,不解道:“到底什麼事讓湯圓兒那樣恨你?折辱你?” 心道:肢體語言倒是挺豐富的,說話無趣,就會傻笑。
李澤風有些躊躇道:“這個……說來話長,總之,是我錯了!”
譚玉回過頭,髮卡上的小猴又擺了幾下。回了一句:“和你說話太累了,年紀不大,卻扮出一份滄桑,沒勁!”
李澤風苦笑着回道:“沒錯,我這人是沒勁!”
忽覺自己可笑,與欣賞甚至說有點暗戀的異性來往,他毫無城府,不知道自己的預感是否靈驗,從過往看,自己應該是與異性絕緣的。這兩天,總有一個漂亮女孩兒相伴左右,儘管交談不多,心裡異常興奮,夢境中已經出現過她的靚影。內心渴望愛情,但又不敢有太多的奢望,愛情似乎是難以駕馭的,陷得越深,傷害就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