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帝站在碩大的魚缸前,看着金寶銀寶魚在裡面緩慢地遊弋,吃着他投喂進去的魚食,悠哉遊哉,一副樂不知事的樣子。
略略失神,不知它們滿不滿足這樣的生活,想不想念浩渺的江河。
回首再看上座那張椅子,天下人都想要,卻讓他坐了上去。他掌了天下權勢,可也困在這小小的宮牆裡。
“劉起。”
“奴才在。”
“會動的桌子你見過嗎?”
劉起一凜,討好地笑道:“陛下都未見過,奴才又哪裡去見過。奴才見過的好東西,都是自伺候陛下起,纔有幸見識到這天下的好物。”
偷偷看了皇上一眼,想起那會動的桌子出自越王的酒樓,眼神閃了閃。
“就好比這魚,這魚缸。先前養心殿也養魚,養在水缸裡,要看一眼,得湊到缸口,水再清,也只能看到魚的背脊,哪像現在這樣,魚背上有幾片魚鱗都瞧得清楚。這滿京城有這麼大魚缸的也就陛下這御書房了。”
至正帝看了他一眼,復又笑了起來。
“聽說老四向老七討要那會使桌子動起來的機括,老七說得等他酒樓回本。”
劉起提着心回道:“滿京城都知道越王窮,那開酒樓的銀子還是借來的呢,三十萬兩要還不上,怕是真的要賣去一半王府。”
“他敢!”至正帝哼了聲。
全大齊立朝至今,也只老七敢抵押王府借銀子。“還不上銀子,就讓他回去守皇陵。正好他皇祖父疼他,就讓他在皇陵陪他皇祖父說話解悶。”
劉起笑着應道:“是是,到時正好讓越王去皇陵陪先帝,儘儘孝心。”
見皇上不再提會動的桌子,劉起鬆了一口氣。生怕皇上起意讓越王給宮裡也做一張。
趙廣淵很快就收到宮裡遞出來的信息,給了厚賞打發了來人。
林照夏有些擔心,“若宮裡讓你幫着做一個,你還能拒絕?”
到時製作的時候哪裡還瞞得住,各宮娘娘爲表孝心,再爲各自孃家求到皇上面前,這回轉壽司臺,還不滿京城都是?
還賺什麼錢。
“放心。我拒絕楚王時,太子晉王他們都在場。一個機括三十萬兩,並不划算。他們不敢開口索要。開口我也會拒了他們。我在外還舉債三十萬兩,這是要斷我財路。”
相信不會有人做那麼難看。
林照夏放下心來。
“你且睡一會吧,晚上還要進宮參加仲秋宮宴。”趙廣淵在旁邊看她睡熟,這才轉身離開去書房議事。
會仙樓昨天才開張試營業,發了帖子的人家幾乎都拿了帖子去排隊要體驗一番那諸多的美食和那會轉的桌子。
很多人去一次不過癮,還想再去,但試營業只招待有帖子的客人,進門時就把帖子收了,再去沒有帖子是進不去的。想花錢進去消費都不行。
於是有人便派了下人在門口高價收起帖子來。
但當初來參加越王大婚的人家都非富即貴,有這等新奇事,誰都想體驗一把,帖子自家府裡都不夠分,還賣?都不是缺錢的主,帖子炒得價再高,也沒人出手,不願丟那個面。
於是沒體驗上的人,體驗不過癮的人,越發抓耳撓腮想去。
聽說每天那轉檯上的菜餚都不重樣。也不知越王哪裡請來的廚子,能每天做出不同風味口味的菜餚。
滿京城的人都在盼着五天的試營業早早結束,好進去大快朵頤一番。
而且聽說不只是菜式品種多,菜好吃,酒水飲子糕點也是從來沒見過的。還有一樓的表演,也不止是尋常的歌舞,還有戲曲,有說書,有民間百戲……那歌舞也有西域的有邊疆的,還有針對婦人和小兒看的表演,每個時辰的表演都不一樣。
越發讓人心癢難耐。
小廣濟跟着皇兄皇嫂去過一次,又跟着家中的下人去過一次,想到今天晚上要回宮中參加仲秋宮宴,還問他七皇兄能不能不去。生怕進了宮就出不來了。
“不行,父皇讓你進宮。要是你不進宮,父皇還以爲你在皇兄府上出什麼事了。”
小廣濟咬着脣,想着各種不進宮的理由,“我會讓人去告訴父皇我很好,讓他不要擔心。而且長煜侄子不去,我也留在府裡陪他讀書。”
“不行,父皇不會同意。傍晚你要跟皇兄皇嫂進宮。”
想了無數辦法,還是要進宮。廣濟沒轍了,上前扒着他皇兄的大腿,“那皇兄能不能跟父皇說,晚上還讓我跟皇兄回來?”
趙廣淵見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有不忍,“惠妃想你了,怕是不會同意。”
哇……小廣濟哭着跑了。
去宮裡的馬車上,林照夏看着打蔫的小廣濟,忍不住笑,哄了半天也沒把他哄開心。
“那這樣行不行,若是惠妃想你了,要把你留在宮裡,那等我們下回一定找機會接你出來好不好?”
“下回是什麼時候?”小廣濟明顯不相信,大人說話都是騙小孩的。
“下回啊,嗯……下回就說博業博遠,或是你大侄子生辰,約你出來玩,不就可以出來咯?”
小廣濟眼睛一亮,很快又暗了下去,“大侄子的生辰是夏至,都要等明年了。”忍不住又想哭,翻過年他就要去跟太傅上課了,沒得空了,出宮更難了。
見他要哭,林照夏急忙安慰道:“那一會博業博遠進宮了,我們去問問他們好不好?就算他們的生辰也過了,到時候皇嫂也想辦法讓你皇兄接你出來玩好不好?”
“真的嗎?”
“真的。”
小廣濟又拿眼去看趙廣淵,直到看見他點頭,才又開心起來,“一會我去問博業博遠!”
夫妻倆對視一眼,齊齊鬆了口氣,養長至時可沒這麼難。
不一會,王府車駕就到了宮門口。此時等着進宮的達官勳貴都等在宮門口,等着宮衛查驗放行。
“見過越王,越王妃,十六殿下。”
“不必多禮。”
林照夏與京中這些貴人也不太認識,笑臉盈盈地站在趙廣淵身邊。排隊等着進宮的貴人們都偷偷打量她,見她落落大方的,覺得她不像外頭傳的那樣,是個小地方來的,畏畏縮縮不知禮數的人。也是,若真是那樣不堪,越王能看上她?
越王府的人不用排隊,很快就進了宮牆內。一旁等候進宮的孫妙人見狀忙拉過家中姐妹的手,也跟着後面進了宮門。
林照夏沒察覺身後異樣,進了宮她要先去鳳藻宮向皇后請安,與趙廣淵在路口分開。
“不跟你七皇兄去男賓那邊?”
小廣濟搖頭,他想呆在皇嫂身邊,“廣濟要跟着皇嫂。而且惠妃娘娘可能在母后宮裡。”
“行吧,那我們一起去。”林照夏晃了晃他的手,在宮人的指引下,往鳳藻宮方向去。
“越王妃。”
聽到有人叫自己,林照夏回頭,見一女子朝自己走來,笑着點頭:“你是哪家的貴女?”
孫妙人不答,只上下打量着她。
小廣濟不滿,“你該向我皇嫂行禮!”
孫妙人咬咬牙,“孫氏妙人給越王妃請安,給十六殿下請安。”
原來是孫妙人啊,林照夏心下了然。
小廣濟則嗯了聲,不想搭理這種沒禮數的女人,拉着林照夏就要離開,孫妙人又攔住了他們,“王妃,不知可否移步說幾句話。”
“你說。”
見她看自己,一副自己礙眼的樣子,小廣濟氣哼哼地跺腳,“你有話就說!我和皇嫂是一起的!不說的話我們就走了!”別想撇開他欺負皇嫂。
哼,宮裡他熟得很,他答應過七皇兄的,不會讓人欺負皇嫂的。哼。
孫妙人心裡不屑,果然是小地方來的,竟要年紀這麼小的十六殿下保護。她既不怕人知道,自己怕什麼。
“王妃想必是認出小女了。先前若不是……現在的越王妃應該是小女纔是。現在滿京城都知道小女被指給越王過,小女怕是嫁不到好人家了……”
拿着帕子遮着眼睛,按了又按,沒等來林照夏的安慰,心中暗恨,果然是小地方來的,連話都聽不懂。
“求王妃給小女指一條活路吧。”
啊?林照夏被嚇了一跳,拉着小廣濟後退了一步。
這怎麼動不動就跪?不是說膝下有黃金嘛,這麼不值錢?見周圍很多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眉頭皺了皺。
還不待林照夏說話,離得近的一位貴婦人走了過來,上前就要拉起孫妙人,“孫姑娘這是怎麼了,快快起來。”
見孫妙人執意不起身,那人幫着說道,“越王妃,孫姑娘若是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你大人大量,別跟她計較,她年紀還小。”
呃?這是勸人還是拱火?
我年紀很大?
一旁陸續有人走過來看熱鬧,見孫妙人一副泫然欲滴,楚楚可憐的樣子,都幫着勸。“越王妃,這是宮裡,人來人往的,您大人大量饒過她吧,這瞧着也不好看。”
“是啊是啊,有什麼事說開就好了。”
“都是小女的不是,小女當初被指給越王,也不是小女的錯,現在家裡也在給小女議親了。”孫妙人一副林照夏無理找茬不能容人的樣子。
衆人看向林照夏的目光便帶了譴責。當初孫妙人被指婚越王,也不是孫妙人能決定的,現在越王妃連孫妙人都容不下,難道連皇后娘娘也恨上了不成?
林照夏這個臥草啊,她什麼都沒做,就給人立了這麼一個跋扈不容人的形象。
孫妙人這是想幹嘛,想給她難堪,在世家貴婦圈給她豎敵,孤立她?還是說引起宮裡皇后和皇上的不滿,好達成自己的目的?孫妙人什麼目的?
莫不是還想嫁給趙廣淵?
嘖。
小廣濟氣壞了,上前就要踹孫妙人,被林照夏拉住了,但嘴上不肯饒,“你胡說!我皇嫂纔沒有罰你跪,是你自己要跪的!”
一旁圍觀的人也不知信了沒有。越王妃若沒有罰跪,難道是孫妙人自己想跪?孫家在京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教出來的貴女也不會動不動就朝人跪吧。
“不是王妃讓小女跪的,不是。都是小女不好,衝撞了越王妃。”
“那你還不起來!”小廣濟跺腳。
哼,她皇嫂根本就沒有讓這個女人下跪!怎麼這個女人跟宮裡那些娘娘一樣,動不動就喜歡下跪。
“是是,是小女錯了。小女這就起來。”一副無奈被皇權壓迫不得不從的委屈。
看樂了林照夏。哪裡想到,這古代人演起戲來,這麼活靈活現呢。不頌個獎都對不起這演技。
“你說你衝撞了我,衝撞我什麼了?”
“都是小女的錯,請王妃責罰。”孫妙人低着頭就是不肯正面回答。
林照夏正要說話,就見又來了一大幫人,孫妙人的母親,帶着一幫人急走過來,拉過孫妙人退後了兩步,“給越王妃請罪,小女不懂事,還請越王妃不要與她計較。”
這是做實了自己不懂事,沒有容人雅量了?
嘶,還真是嘔啊,這古代人彎彎繞繞的,一句話九轉十八回,含着數個意思,一句話就能把人嘔得胸口疼。
林照夏這種直腸子,還真學不來這些。
往前進了兩步,站到孫妙人面前,“你說你衝撞了本妃?衝撞本妃什麼了?本妃走得好好的,你忽然跑過來攔住本妃,說了一些莫明其妙的話,就朝本妃下跪,本妃話都來不及說一句,一堆人就圍過來看你的表演。”
“請王妃恕罪。”孫妙人盈盈弱弱地又要跪。
“打住。我這人不喜歡人動不動就朝我跪。”
“就是,是你自己跑來跪的,我皇嫂都沒說話,你就跪了,像是我皇嫂欺負你一樣!”
見衆人都看向妙人,孫大夫人有些懊惱,忙要帶着自己的女兒離開,“請王妃恕罪,臣婦這就帶小女離開。”
“等一下,把話說清楚再走。省得大家誤會。”林照夏道。
又阻止了孫妙人要開口的意圖,“你說若不是本妃,該是你當越王妃,想來是本妃擋了你的路,讓你不滿了。又說你現在說親不順,想必是把事都怪在本妃頭上了。”
掃了衆人一眼,“越王在皇陵守陵十年,也沒見有哪家肯把女兒嫁過去陪他一起吃苦。怎麼一回到京城,倒人人要爭搶。他一個不能生養的,你是看上他什麼了?就算讓你進府,當個側妃,無自己的子嗣,還被本妃壓在頭上,你圖什麼?”
林照夏直白的追問,讓孫妙人白了臉,也讓一旁圍觀的衆人聽傻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