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迎候父皇下朝,又給皇后請了安後,我便回到面讓含月爲我換上一身水藍色勁裝,一面吩咐備馬。
半袋煙的功夫,一切準備妥當,我便騎上那匹自上官旭處搶來的黑馬,前往“馥春居”赴約。
許是歷經昨日午時事件後,掌管禁宿衛的左右衛,已私下通曉了我這個喜歡身着勁裝,獨往獨來的泰康公主,故而今日出行,一路順暢。
沿着昨日路線,輕車熟路地來到了“馥春居”外。
仰首高望石階之上,寬闊門面,華麗肅穆,層樓疊復,巍峨宏偉,看似一如尋常財勢雄厚之商鋪,不過細辯,卻發覺其微略匱乏一點商賈之氣,倒多了幾分冷嚴、莊重。看來,昨日之猜想,當……
怔想間,昨日那個細眉細眼的夥計,已自店內迎出。他急步走下石階,來到我的坐騎前。
“客官請!”笑容可鞠,親切備至,一如迎候通常南來北往的顧客。
輕輕頷首,攸地舉眸,望向那重檐飛角的樓閣。目光一掃,一抹纖巧的素影,自二層靠西的兩扇半啓棱窗後,一閃而逝。
不過半月功夫,她便來到京師,其行動之速,出乎我的意料。可不知她此行,是因憂心其兄,還是源於我委託她之事已查撤清楚了?
翻身下馬,將馬轡交給那夥計之後,大步邁上石階。
剛跨入門檻,一個身着織金色銅錢紋藏藍錦緞袍衣的矮胖中年男子,已自左側胭脂水粉貨櫃後熱情迎了上來。
他微傾上身,右臂一揚,“鄙人馥春居掌櫃李石,客官請!”溫煦的聲音,如三月春風。
擡眼細觀,團圓臉,綠豆眼。圓肉鼻,厚實的雙脣,一副和藹可親之相,但那雙小眼,卻格外奕奕有神,讓人一瞧便知。其溫和外表下,有着精明的算計。
緩步前行,順着那盤旋而上的褐色樓梯,到了二樓。
迎面而至的,是一個巨大雕花格斷,它將二樓空間與那繼續旋轉而上的樓梯悉數隔開。其雕花精巧、秀麗,花式疏密有間,別緻而淡雅。其後。懸掛着水藍色的幔帳,重疊稀疏,深淺相間。若水波,若藍天。此番景象與其外地華麗相較,可謂天壤之別。
“請!”李石爲我掀起低垂的幔帳,露出一片可容一人通過的空間。
點點頭,徐步而入。
棱窗下太師椅內那抹仿如皓雪般的白影,立刻站了起來。
“凌紫萱見過泰康公主!”抱拳作揖,躬身施禮。
言辭恭敬,然禮數卻只是以江湖之禮。我倒並不在意,不過可以從此看來。凌紫萱於我,實無誠服之心。目下一切所爲,除了因爲形勢所逼之外,當源於凌傑之故。若要完全收服她,當還需多花心思。同意與她交易之時,我並無希冀其全然聽命於我,爲我所用之念,但現下情勢不同了。若想在那陰森的皇宮中。取我所想,達我所願,修羅門將是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然,收降她,不可用武力。想着,不由憶起昨日中午與父皇談及“馥春居”一事。本想給凌紫萱提個醒兒,但目下我已改變了想法。或許,利用此機,給其一個不大不小地懲戒,纔是上策。
“急於見我。爲了何事?”我慢慢走至窗下另一張太師椅中安坐。
凌紫萱眸光一寒,略帶幾許不悅地眄我一眼,方冷冷地說道,“上次託我查撤之事已明,襲擊你的所屬左右千牛衛。至於幕後,尚無頭緒。”說話間,她兀自坐了下來,與我隔幾而望。
微微頷首,卻緘默不語。
這個結果,並無多大用處,此時對我道出,恐怕更多的只是一個搪塞而已。其此行真正目的,當另有所在。
一時間,我和凌紫萱皆沉默不言,任室內一片悄寂,……
好半晌,凌紫萱終按捺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哥……,可好?”遲疑的話語,暗瀉了其內心的躑躅。
我點點頭,“我已薦他入軍!”話語簡潔,不帶絲毫心緒,如清水涼泉。
凌紫萱驀地擡首,目不轉睛地盯着我,朗聲說道,“我要見他。”擲地有聲,鏗鏘有力,意如磐石。
凌紫萱之前,那般決絕,要斬斷凌傑對她的心念,如今卻又要主動見凌傑,這其中定有他因。不過,在尚未明晰一切的情況下,還是先穩住她!
“行,不過他目下不在城中,要安排一番方可。”側眸相望,那清冷、明澈如寒泉般地眸子,極似凌傑,但那黑潤似墨緞的眼底,卻暗隱了幾分若刀劍般的凌厲。
“等你消息!”凌紫萱瞥過頭,避過我冷視其地目光。
“好。”說着,我已站起身,欲舉步離去。
方行數步,卻又驀地想起了“鬼影神功”之事。
放緩腳步,一面徐行,一面暗自斟酌。
許,終於停住腳步,頭也不回地對凌紫萱說道,“你神功’?”
“‘鬼影神功’?”高揚而凝重的語氣,暗瀉了凌紫萱非但知悉,且當有很深的瞭解。
“去查查!”說罷,大步行向樓梯。
出得“馥春居”,策馬急行,向皇宮而去。
方到御街,正欲勒馬緩行,餘光卻瞄到御街入口那高大的石雕牌坊下有一抹水藍色的身影。
烏瞳澄澈,若浸在水中的黑晶石,熠熠閃耀。濃濃笑意,自其中滾滾而出,漫至眼角,爬上眉頭,漾至脣邊,魅惑中暗隱點點邪氣。
上官旭軒軒眉,“雪雪興致不錯,這麼早便去遊覽京城?”輕佻的話語,嘲諷隱匿。
臉一沉,便欲揚鞭策馬,急馳而去,然,昨日之思,此刻卻驟躍腦海。
猶豫一晌,終微曲嘴角。任一抹淺笑初綻面頰。轉瞬,反脣相譏,“相府貴子,怎來此充任門衛了?”說着,勒馬停住,眸光一遛。略帶幾分戲謔地瞄向上官旭。
上官旭不以爲意地一笑,“能守護雪雪,上官旭心之所期!”說話間,他眸色漸深,如幽謐碧湖。
付之一笑,撇開方纔的話題,柔聲問道,“有事?”說着。仰望那已爬上穹頂的暖日,繼續道,“時近午時。我還要回去午膳呢!”委婉地言辭,意在催促。
“我已差人告知宮裡,你午膳不回去用了!”說着,他翻身上馬,淺笑含凝,流波相望。
他倒是預先盤算好,只等我這鱉入甕了!
心下不悅,白他一眼。些許悔意悄然而升。然猶豫片晌,終未拒絕。轉而。緩緩掉轉馬頭,“去哪兒?”
上官旭斜眄向我,略帶幾分促狹地說道,“雪雪酷愛美食,在下自是一償所願!”說着,他眼眸輕揚,點點笑意,婉轉流蕩。
轉瞬。他已揚鞭驟馬,飛馳前行。
隨之縱馬而行,拐過幾條街巷,來到了一個門庭雅緻的酒廝前。
繡樓一挺,修竹掩映。蒼翠蔥,秀雅簡樸。其樸實無華的門楣上,置一原色竹匾。沒有燙金,沒有華麗匾額,唯有三個非常漂亮的草書——“翠香居”。然而,其下的雙開竹製門扇。卻悉數緊閉。
正自疑惑,數匹馬兒,已在身後停駐。
“咦?今日爲何歇業?”
“是啊,這裡素來門庭若市,沒有閉門不待客之理呀?”
紛繁地議論,激揚了我心中暗自叢生的迷惑。
正欲相問,上官旭卻已翻身下馬。
“雪雪,下來呀!”他仰首微笑,欣悅之色,自那黑瑩瑩的眼底,流瀉而出。
他既如此熱誠,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看你如何收場?
嫣然一笑,隨之下馬。方自站定,一個簡約而有些陳舊地開門聲,在那已漸消逝的議論聲中,驟然而起。
“吱呀!”
斯時,本已打算離去的衆人,不由駐足觀望。
舉眸望向高階之上,一個身着對襟玄色錦袍地高個男子已自竹樓內,迎了出來。他急步走下石階、必恭必敬地對上官旭傾身施禮,“客官請!”
上官旭微微頷首,將手中的馬轡遞給他,“可已準備妥當?”
“是。”垂首而語,恭謹備至。
正自迷惑,那高個男子已探來另一隻手,接過了我手中的馬繮。
“既已歇業,爲何迎他們?”
“就是。難不成他們吃得起,咱們沒有銀子?”
“欺人太甚!”
“何方神聖,竟敢如此?”
此起彼伏的質問聲,隨着那高個男子對我們的殷勤接待,而越發激越、憤怒,整個竹樓前,若炸開的一鍋粥般,喧囂吵嚷。
有的,甚而已怒氣衝衝地奔將上來。
高個男子將馬繮,交給隨後而至地一個小夥計,對不覺間已聚滿階前地衆人,抱拳說道,“各位客官,今日午間,全場已被這位公子包下。”說至此,他極有風度地衝上官旭作揖以表敬意後,方又繼續,“故而無法迎候各位,萬望海涵!”說着,躬身作揖,向已有些忿意的衆人,表示歉意。
“包下?”高揚的話音,暗示了說話人心中地驚詫。
“‘翠香居’一桌菜,便需千貫,全包,不知需花費多少了?”
“那青年好似上官大人的幼子!”
“是嗎?”
“啊?竟如此破費?爲了那美人?”
“千金一散,定是爲了博美人一笑!”
“就是!哈哈!”
各樣猜測越發離奇而露骨,其觀望之眼神,也變得頗爲淫褻而**。
從未遭此際遇的我,立時怒火騰騰,羞憤地橫眼上官旭,就要奪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