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慘慘兮鉛雲重,風蕭蕭兮寒烈烈。
用過早膳,讀了一會前朝史攥,估摸着皇后當起身了,方讓含月爲我換了一身水綠色縠羅紋長裙,外罩一件雪貂披肩,前往興慶宮興慶殿。
天宇陰沉,朔風呼嘯。墨林濃郁,蒼翠蔥蘢。本就暗鬱幽僻的林地,越發陰冷寒惻。
曲橋橫跨,若虹飛越。綠水細流,彀紋如波。
美景如昔,只是少了幾許明媚,多了幾分陰鬱、悽惻之氣。
正欲踏上虹橋,餘光卻捕捉到了一纖巧的銀影自墨林旁的小徑盡頭閃現而出。
約略一瞧,竟是福壽!
她美目冷凝,若寒冰凍雪。道道若隆冬嚴霜般的肅剎目光,毫無遮掩地射了過來。
來者不善,似飽含怒氣,沉心細思,這幾日與之似並無接觸,她如何……
正自迷惑,昨日“翠香居”前的情景,驀地閃現腦海。難道……
暗自惱恨上官旭爲我另生事非,面上卻依舊淡定如水。
緩緩步上曲橋,微笑相迎,“一大早,福壽妹妹如何怒氣衝衝?”
福壽沉着臉,冷視着我,“哼!面子真是大,上官旭竟不惜一擲千金!”
“不過千金!”抿嘴巧笑,瞥眼福壽。
福壽那俏麗的臉龐,似遭遇了千年冰雪般,幾乎冷凝成霜。
“拋頭露面,街巷議論,丟盡皇家尊嚴!”福壽蔑然地瞧了瞧我,“烏鴉披了金縷衣,便能成鳳凰?”說着,她冷冷一笑,“癡心妄想!”
宛爾一笑,柔聲質問,“同爲父皇之女,若我是烏鴉,難道你便不是?”
“差別自是有的!”說着。福壽得意地瞟我一眼,傲然而語,“我娘乃尊貴的淑妃,而你娘,……”說着,那頗爲自傲的眸光。變得鄙夷,“一個盅惑的狐媚子!”
一語既出,若千石激浪,本靜若鏡面的心海變得波濤洶涌。
若換做以前,不痛打她一番,也得給她下點猛藥,讓她再也不敢如此侮辱我,侮辱我娘。然。如今比不得往昔。
強自按捺住內心的怒火,緩緩捏緊拳頭,靜靜地盯着福壽。心下暗自發誓:今日之恥,日後必當讓你百倍奉還。
福壽蔑視着我,慢慢走近,又漸漸遠去。她那櫻紅的雙脣,一直微微上翹,容那抹洋洋自得的笑意,長久浮現嘴角。
雙眸緊鎖,將那抹笑意,深深地烙在心田。刻在腦中,……
“雪兒!”低婉而關切地聲音,乍現耳畔,讓本一直沉浸在方纔羞辱中的我,不由緩緩斂了思緒。
回眸一瞥,含月微攢蛾眉,滿目擔憂地瞧着我。那總是微曲凝笑的眼眸,深幽若夜空。
我搖了搖頭。徐徐舉步,繼續前行。
雪梅零落,花瓣滿階,殘花蕭瑟,淒寒冷惻。唯有黑褐色的梅枝,虯勁如昔,
枝下曲行,將要出得梅林,一串笑語輕聲,隨着漸起漸烈的寒風。飄至耳畔,幽幽然,若隱若現。
駐足側耳傾聽,細細分辯,方明那略有些張揚卻又甜膩的聲音,當是張淑妃無疑。
張淑妃?她與皇后不是……
想着,不由回首,遞個眼色與含月後,悄然飄向梅林盡頭。
漸行漸近興慶殿,嬌語歡聲,慢慢也清晰起來。
“上官姐姐,福壽地事兒,您就費心了!”親切之意,暗隱甜笑之語。
“妹妹之語,皇上尚要顧忌,我豈能怠慢?”貌似恭維迎合之意,暗含譏諷。
“姐姐說笑,妹妹仰仗姐姐之處甚多。”謙語伏低,似有幾分不自然。
“福壽尚幼,旭兒卻不小了。不過,只要皇上同意,我自是沒有意見!”柔婉的話語,誠摯非常,卻也暗含了退路。
上官旭和福壽?
暗暗一驚,若日月同現,若六月飛雪!
上回賞梅會,張淑妃飛揚跋扈,甚是不將皇后放在眼中。如今主動示好,是望福壽與上官旭結親。只是,她爲何如此?只是因爲福壽喜歡上官旭?
不可能!
皇家之親,從來便是政治利益的產物。以張淑妃而今擁有父皇獨子之勢,其目空一切,是常理。而今低頭,卻有些反常。難道是她眼見愛子日漸長成,本應早已立爲太子之事,父皇卻一直絕口不提,故而因此希望拉攏皇后,力促其愛子之好事?
倘若真是如此,那麼皇后會如何?接下這橄欖枝?還是另爲盤算?
父皇一直培植上官家,對於張家雖無刻意打壓,卻也沒有栽培之意。到得如今,張淑妃之兄,也只是兵部尚書僕射。張家之勢,根本無法和上官家同日而語。然,一旦皇子恪立爲太子,總會繼臨大統。到得那時,張家還會繼續保留上官家如今之勢?絕不可能!上官家,於張家,不過是過河之橋。若過得大河,橋亦何用?如此看來,皇后撮合
事的可能性不大。況,皇后方纔的言語,也多有保嘲,不似有心解怨!
怔想間,不由隱約有點明曉皇后之前看重我之緣由。但,我畢竟一個女子,如何能……
不!
既便父皇真有此意,我也絕不如此。在我心中,哥哥重於一切,他是我的生命,是我的所有。倘若有朝一日,真讓我在哥哥和安留皇家之間選擇,就算放棄爲娘洗冤,我也在所不惜!我想,娘若在天有靈,當會理解我的。
可不知爲何,憶及福壽和上官旭那日喁喁細語之態,心下卻耿耿難順,似團棉塞胸,似硬物梗喉。
捫心自問,難解己意,茫然若墮迷宮。
正自思忖,含月輕柔地呼喚,已驟響耳際。
“公主!”
忙斂思緒,回眸相望,含月已以目色相告。
轉過頭,瞧向梅林外的興慶殿,藏藍色的厚簾已高高打起。一身玫瑰紅錦羅長裙地張淑妃,已含笑而出。
妖豔如花,媚態惑人。
然,方出殿門,那柔媚的笑容,便消逝殆盡。
美眸冷寒。仿若冰凝。嘴角下壓,幾許惱意,幾分狠厲,悄然流瀉。
看來,今日之行,未能如其願。本尚有些拿捏不定的心,終於沉實了。不過,我也得抓緊時間調查娘之事。以便能早些全身而退。否則,……
深嘆一息,悄然行向石徑旁的小茬口。以避過張淑妃。
待其走遠,我方前往興慶殿,與皇后問安。
西窗冷月一地霜白,夜悽清,寒意深。
遙望知音天各一方,數段紅牆,音塵絕。
背壁影,形相吊,倚欹枕。嘆紅塵世事,暗思量。
遙夜沉如水,月色溶溶,仿如白練。泄在棱窗,落下一地花影。其形色各式,仿如玉蘭,有含苞待放的,有盡展盛開地。有臥倚橫枝的,有銜枝倒墜的。
:;覺。
輾轉反側,了無睡意。腦海中卻不受控地閃映着福壽和上官旭樹下相對而笑之態,“馥春居”細語挑選之狀。
沉心自問,於上官旭,我自認僅有利用、無關男女之情,可既是如此,我今日又做何耿介於懷?難道是自己地虛榮心做崇?
暗自搖首。並不以爲此。因爲真是如此,爲何對別人並無這種不暢?況,自己素來也非喜愛他人追捧,抑或虛浮繁華之人。那麼難道是源於利益攸關?
靜想片刻,我也不得不否認這想法。只因自認非一怯懦猶疑之人,既是已經料定的,絕不會再盤旋於中。那麼緣於何因呢?
正暗自思量,餘光卻無意觸及鏤空雕花窗,一抹高大地陰影竟映現其上。
本思緒盤旋的我,不由驀地驚醒,繁思消盡。
誰?難道又是……日……
是人?抑或另一會“鬼影神功”之人?
黑影兀立,靜默如煙,似在思慮,又如躊躇。
細觀其狀,自那暗影沉實非常來看,當是人無疑。只是究竟何人?爲何月夜來訪?不過,她當並無害我之心,抑或既便有,也另藏躑躅之念。
既是如此,我便決定以靜制動,默候其變。
“砰、砰、砰”,清脆叩窗聲悠悠響起,雖細微若蚊吶,但在這沉寂的寒夜,卻突兀非常。
這夜訪者,倒是頗有禮貌。
正欲啓口相問,卻因來人身形轉動,而頓覺其頗爲眼熟。
凌傑?!
他爲何冒如此風險,夜半來訪?難道……
怔想間,那日“馥春居”內,凌紫萱的反常態度,驟現腦海。看來,定是其已會過凌傑,否則凌傑絕不至此!
她到底有何居心?難道……懼,畢竟凌傑尚未完全放棄於我的信任,否則他今日便不會前來。
雖然身爲公主,夜半在閨房私會男性,足以毀我清白,甚而讓本已有些淡漠的父女關係,陷入更深地危機,但情勢不容我有半點猶疑。今日不見他,我將永遠失去凌傑。
凌傑,雖只是個殺手,但他對我,卻能做到既便危及生命,也會不離不棄,難能可貴之至。這種行徑,既便哥哥也不能……思及此,心海驟動,起伏不定。
悲意憫人心,友難覓,奈何天!
若因自己之躊躇而失去凌傑,我會悔恨一生!
思定之後,起身穿好長裙,披上凌傑贈我的那件雪白大麾,方衝那黑影輕聲喚道,“凌傑,既來了,爲何又徘徊於外?”說話間,我已徐步走至他駐留地棱窗,親手爲其開啓了緊鎖的窗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