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李麟從她的親王車駕上出來後,一路從前堂回到後院正房。雖然一路上都是熟悉的面孔,雖然那一個個地都恭謹有禮,卻顯然沒能讓她心情好上幾分。也只有在踏進自己臥房門口,看見她正君徐氏之後眉頭才鬆了鬆。
可當她視線微沉,看見徐氏身上的衣服之後,表情卻陰晴不定起來,好像隨時都會發怒一樣。
楚王君徐氏正閉着眼睛倚在榻上小憩。他髮髻略有些散亂,身上還穿着粗麻布的喪服。這徐氏平日也是端肅齊整的人,如今因爲實在是累得狠了,纔會連衣裳也不換,纔會倒頭就睡。
李麟坐到榻邊,看了看滿面倦容的夫君,不由輕嘆口氣,隨手拉了一旁的薄被,想要蓋在徐氏腿上。
她這一動,倒把徐氏給驚醒過來。他睜開眼睛,見是李麟,便掙扎着要坐起來,一邊聲音裡帶出幾分懊惱,“我怎麼就睡過去了。”
“你也太實誠了。”楚王雖是心疼夫君,可說出來的話,怎麼聽怎麼一股子責備的味道,“爲了別人弄垮自己的身子。”
這話或許也就嫁了李麟二十來年的徐氏才能聽明白,他便解釋道:“哪裡是我想。先是鳳後昏過去了,宮裡好一通忙亂,後來前頭又傳話說阿容有點不好。”
李麟與正君徐氏之間雖有三個孩子,頭兩個卻是男孩,自然十分着緊這個如今年方九歲的嫡長女李容。所以李麟一聽面色就變,“她怎麼樣,可傳了太醫?”
“太醫只說人多,許是驚着了。”徐氏說,“服了帖安神湯,叫她睡下了。”
李麟這才安心下來幾分。
只是她表情才鬆了,徐氏卻露出點憂色,“鳳後倒也罷了,只是無疾……”
李麟聽夫君提起甥女,眉頭一皺,“無疾怎麼了?”
“鳳後哭靈的時候昏厥過去,我就遣人去前頭把無疾叫來。”徐氏頓了下,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似的,“她也十七八的人了,怎麼還是一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這樣下去可怎麼辦纔好?”
徐氏雖然說得隱晦,卻是任誰都聽得明白。
“老大自造的惡果。”李麟冷笑一聲,“成天抱着別人家的孩子不撒手,倒把親生女兒扔在一邊。”
“別人家的孩子”指的是誰,整個安陽大概就沒人不知道的。
徐氏雖然不覺得李麟說錯了,可到底不能跟着一起編派先帝的不是,只好轉了話題,“我倒是叫宮侍也跟鳳寧說一聲,免得她事後怨我。怎麼宮侍居然說,鳳寧她居然沒來?”
一說起前朝的事,李麟也不知想起什麼,表情瞬間便陰沉下來。
“殿下?”徐氏到底嫁了她多年,立時便察覺到了。
“□□的人來報了個哀傷過度、臥牀不起。”李麟對於李鳳寧的事只淡淡一句就算略過,“倒是老三,成天就知道生事!”
徐氏連忙問:“誠郡王又怎麼了?”
李麟對自己的夫君自沒什麼不可說的,到底也知此事重大,好歹還壓低了喉嚨,“她要叫宗正過來定新帝!”
徐氏唬了一跳。他瞪大眼睛,身子猛地朝前一傾,連嗓門也放大了,“這是怎麼說的?”
歷朝歷代也不是沒有過皇帝駕崩時沒留下遺詔的先例。
這時候便要請後宮中的鳳太后,亦或是鳳後出來主持大局。即便有朝臣隻手遮天,只要鳳後不同意,照樣沒法隨心所欲地把中意的人推上御座。
現下誠郡王來這麼一出,她當鳳後是死的?
“她小時候就喜歡爭搶東西,那時憐惜她年紀小小就沒了父君,一家子都縱着她,她卻覺得理所應當,更加貪得無厭。”李麟也是面沉如水,“如今大了,居然都敢把爪子朝御座伸了。”
徐氏纔不關心誠郡王小時候如何。他到底管着一座王府好多年,承繼上頭的事清清楚楚。“那她也不能這樣。”他突然想到什麼,身子一僵,隨即急切起來抓住李麟的衣袖,“那咱們該怎麼辦?”
這或許不是誠郡王的本意,卻順手就把楚王給坑了。
因李端不在京中,李賢死了之後,論年紀論爵位都是李麟最大。她站出來說一句“天下不可一日無主”也算在情理之中。眼下誠郡王這麼一蹦出來嚷嚷,叫李麟怎麼反應纔好?
跟誠郡王拼個你死我活把李安捧上位?
且不說李麟跟李賢打小關係不好,李安也不像個明主的料子,楚王自己還有一大家子呢。叫她粉身碎骨爲她人做嫁衣裳,實在是沒這個可能。
順了誠郡王的意,叫她做皇帝?
除開李賢,她們姐妹仨誰也沒比誰賢良到哪裡去。有得叫誠郡王登基,還不如……
李麟卻沒有立時答話。
徐氏面色一變,“殿下,難道你……”
李麟目光閃爍,她看着徐氏好一會,才突然悠悠嘆口氣。“說我心裡從來沒這個想頭是騙人的。但是轉頭想想,何苦呢?”她握住他的手,“眼下要是容兒已經長大成人,我倒是能放心去博那潑天富貴,無論成敗都不枉活這一遭。可容兒才只有九歲。”她嘆道:“我要是敗了,只怕她連長大成人的機會都沒有。就算勝了,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母皇的壽數,難道眼看着現在要發生在無疾身上的事情,他日再於容兒那裡重演一遍?況且……”李麟露出有些憂慮的表情,“還有鳳寧那丫頭。”
“鳳寧?”徐氏這回卻是聽不懂了,“鳳寧怎麼了?”
“現下朝中誰都覺得她心狠手辣,表面上連着朝中那羣老臣都不敢輕攫其鋒,暗地裡卻都覺得她年輕莽撞,其實不足爲慮。”
“難道她不是?”徐氏眉頭微蹙,“她以前當街打過鸞儀,後來又令喬中書致仕……”
“你可還記得母皇喪期時,老三把家裡有了身子的侍寵活活打死的事?”
這事徐氏當然記得。
當時誠郡王想把邊關通行的權力從刑部搶過去。李麟就是憑着孝期行淫一條罪名,把她打了回去,着實叫她太平了許久。
“記得。”徐氏先有些疑惑不解,後來突然想到什麼面色微變,“難道……”
李麟點頭,“當時我只覺時機太過巧合,天下哪有這種才瞌睡就掉枕頭的事。”
徐氏駭然,“她……她居然……”
“其實她倒從沒藏着掖着。”李麟說,“鸞儀要娶時家小子那回,你想想她都幹了些什麼?”
徐氏面色大變,“你是說,她會對容兒……”
李麟面色陰沉,“說是說的過繼,但咱們家與她,或者老三與她,能親得過她與鸞儀?你再看看鸞儀現在是個什麼樣子。”
徐氏默然。
李鳳寧叫她去國子監讀書,結果李鸞儀攤上了個爛泥糊不上牆的名聲;當街抽她一回,叫整個安陽沒有哪家敢叫女兒跟她來往;再認個乾弟弟,這回連想要攀附魏王嫁給鸞儀的也絕跡了。
那還是血脈相連的親妹妹,但凡惹到她,居然一分情面都不留,也就給留了一條命。若有朝一日她要與楚王鬥,先朝楚王嫡女李容下手的機會有多高?
都不必傷筋動骨的,她但凡來一句“容兒進宮讀書”,就能叫李麟徹底消停了。
想到這裡,徐氏只能輕嘆一句,“那這回誠郡王……”
“宋沃叫人送信給鳳寧的時候,我沒攔。”李麟停了好一會,“只要她別過分,咱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