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倒也平靜,慘白的脣角噙了無奈的苦笑道:“姐姐自然不信,姐姐未曾身陷溝渠,哪裡知道那溝渠中的骯髒?初到醉晚坊,妹妹也曾尋死覓活,無奈那老,鴇子龜公們見多識廣,怕是貞烈女子見得數不勝數,自有無數方法應對。妹妹尋死不成,被捆縛住手腳堵住口,公價競買處子之身。姐姐猜,那來買下妹妹完璧之身的是何人?姐姐怕都不曾想到。”
湘綺聽得心驚膽戰,反覺愧對雲錦,雲錦是家裡最柔弱的女兒,平日嬌滴滴有些小xing兒,卻是美麗得動人,惹人喜歡。誰想她竟然問出這種話。
“姐姐可還記得莊叔父,爹爹手下的副將,昔日在爹爹跟前忠心耿耿,爹爹帶兵打仗行軍在外,府裡的事多是莊叔父來幫忙打理。中秋節時,莊嬸嬸還送我一盒從嶺南送來的新調製的熒彩珍珠粉紅花胭脂,不想如今譚府遭禍,莊叔父最先來到醉晚坊,點名要討犯官譚鵬舉的女兒伺候,不過是以懲奸佞,以儆效尤。”
湘綺難以置信,莊侍郎是爹爹的門徒,是爹爹一手提拔,平日親如兄弟一般。
“姐姐自然不信。那夜妹妹掙扎,生不如死。那禽獸就湊在我耳邊輕語,說我忍了你老子多年,憋了一肚子的氣早想找個去處發泄一番。可巧老天有眼,讓這口氣有來有回。我給老子卑躬屈膝多年欲生欲死被他肆意斥罵刁難,如今也要你與生與死來伺候我,替你老子贖罪。”
雲錦閉眼,泣不成聲,用手背揩了淚痕,似回味那日無盡的屈辱。
“雲錦,不要再提,事情都過去,總是要向前路去看不是?”湘綺寬慰,心裡卻如被萬千刀子戳捅得千瘡百孔血流不止。
“那夜的噩夢並沒有完結。我自當他總有乏力的時候,就饒過我去。不想他走了,他帶來許多人,滿口都是‘犯官譚鵬舉之jian女’……姐姐你知道被人蹂躪的滋味嗎?那身子不是你的,你不知他們什麼時候才能罷手。這羣畜生,他們無所不用其極的羞辱,不是羞辱我,是羞辱父親。可是我做錯了什麼?爹爹平日爲人剛硬,對子女都是如是,他得罪同
僚,我卻要贖罪,爲什麼?”雲錦哭得泣不成聲,報個膝坐在牀邊,將個頭埋去膝窩裡深深啜泣。
湘綺撫摸她安慰,卻是無言,不知如何才能勸慰雲錦。雲錦今年十五歲,豆蔻梢頭的年華,卻慘遭冰霜摧殘。那冰冷慘白的小臉兒,嬌,嫩的肌膚上寫滿屈辱。
“姐姐,雲錦很髒,姐姐不嫌棄雲錦嗎?”她不停地問這句話。
湘綺抱緊她,強將淚水咽去肚子裡,一字一頓道:“雲錦,你相信姐姐,姐姐要復仇,姐姐要復仇,絕不繞過這幫奸賊。”
“姐姐,你說,這世上是惡人的天下,還是好人的天下?”雲錦揩把淚側頭笑望她,哽咽的聲音沙啞卻含了嬌聲,聽來甜美卻含了淡淡苦澀。
“自然是好人的天下,邪不勝正。”湘綺說。
“姐姐說錯了。昔日在府裡,雲錦也深信‘邪不勝正’,在醉晚坊所見所聞,才知道好人無法存活的。姐姐一定心裡嫌惡妹妹的軟弱,如何不同爹孃一樣去尋死?死了,一了百了。妹妹也曾如此想,可惜沒能死,那夜失了身子,才知什麼是生不如死。妹妹醒來,就去觸柱尋死,頭上碰了碗口大個疤,汩汩流血。”雲錦撩起額前劉海,果然遮着一出鴿子蛋大的傷痕。
“姬媽媽是個老謀深算的,綁了我手腳,一日三餐見我絕食就拿竹管探進喉頭灌米湯,那苦楚誰個受得?屎尿都令護院龜公們在牀上伺候,妹妹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傷勢稍妥,姬媽媽笑眯眯對我道,‘譚小姐,恭喜你大限到了。你不是尋思去死嗎?媽媽想通了就成全你,只是媽媽買你花了銀子不能蝕本,好歹你今日盡力去伺候客人,伺候到無人再肯要你,就放了你去任你生死。’我被拖拉到‘銷,魂臺’,那日,你是見過那地方,幾個樓間搭起的戲臺一般,客人們扔銀子競價,出價高者就可以當衆來同我……衆目睽睽之下,姐姐可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湘綺面紅耳赤,無顏以對,這些污穢的話語聽來都令人無地自容,何況雲錦親身經歷。雲錦卻從牙縫中一一擠出那些難堪的往事,禽獸不如的勾當,如無數
鋼針扎穿她的耳朵。
“姐姐冰清玉潔,自然不知那下jian人的日子如何過?我熬不過,只有求秋媽媽饒我。是我下jian沒骨氣嗎?我求她,她說‘好,那你要依我說得做,否則今夜就由了他們去折騰你,反正我也不蝕本。’我……我答應了她,可她讓我……”
湘綺堵住她的嘴,雲錦卻緊緊咬住湘綺的手,嗚嗚地失聲痛哭不止。那鑽心的疼痛,滴答而落地的血滴,湘綺忍住劇痛由她去痛哭去撕咬,彷彿垂死掙扎的小獸。誰曾想短短數月,雲錦歷經如此非人的屈辱折磨,難怪她心裡滿是恨。
“姐姐,雲錦很下jian嗎?雲錦是不是很下jian,雲錦早該去死,死了一了百了?可姬媽媽說,青,樓女子下到閻羅殿,反是更慘,閻王爺的酷刑更勝人間,雲錦不敢,不敢……”
泣不成聲,哭過一陣子,雲錦抹乾淚擡頭,那嬌美的小臉滿是淚痕,還有那腫起的掌痕,湘綺情不自禁憐惜地替她拭淚,她卻側頭避開,從懷裡掏出那羊皮卷血書,遞與湘綺歪了嘴戲謔般道:“姐姐你拿去鳴冤吧。姐姐一意孤行,就怕隻身難敵重手,若再落回牢籠,未必如此幸運有卓侯爺出手相救。那時候若落個妹妹的下場,怕就是泥足深陷難以自拔;若是鳴冤成功,皇上爲譚府昭雪平冤,有誰信你我姐妹是清白之身?爲奴爲ji之人,哪裡有正經人家的子弟肯娶?姐姐到頭來圖得個什麼?”
湘綺手捧那血書愕然,家門血海深冤,沉冤帶雪;而事成之日,可真是她姐妹萬劫不復之日?
心中那悽苦無法同外人言道,命運作弄,如何這般的不公?
姐妹二人抱頭痛哭一場,湘綺捧起雲錦的小臉兒凝視她的楚楚動人的眸光說:“雲錦,聽姐姐說。事成之日,姐姐帶你去隱居江湖。昔日做女兒時,你不是也常說想去雲遊名山大川,走遍天南海北嗎?姐姐帶你去。那時候只有人知道杜君玉、秦楚楚,無人知道雲錦湘綺這名字,不妨事,不妨事的。”
她口中心裡都是如此寬慰自己,只是幾成勝算也是渺如雲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