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時分,皇上攜了湘綺姍姍來遲。兩人俱是潮紅在面,如沐春風。
皇太后輕笑着審視二人,問玄慎:“哀家路過溫湯明澤池,恰逢那水裡興風作浪,一片白濛濛的浪花掀起又落下,不知何方妖邪作穢?”
玄慎面頰一赤,無語以對,皇后面色尷尬,雲嫦透出些羞憤,捂住隆起的小腹撇撇嘴很是不服。
“陛下,靜妃身懷龍種,皇上端得是該好好陪她,天公賜福,誕下個小皇子纔是。”皇后責備道。
玄慎喏喏,但湘綺心中明瞭,玄慎絕非是俯首貼耳之人。
回寢宮時,皇后湊去玄慎身邊低聲:“母后所言也是規矩,畢竟犯了規矩。”
玄慎只道:“讓梓童受委屈了。”
湘綺斜坐在塌上,月光鋪陳,流瀉滿地清輝。此時正是星漢西流夜未央的時節,她回味今日大膽的嬉鬧,心下起伏萬千,只覺得自己的呼吸又沉重了起來,胸口砰砰直跳。她伸手撫摸自己面頰,竟是如火般燙。她連忙搖頭,才滅了燈欲睡,卻滿目都是他那強勁有力的臂膀,霸道溫存的攻勢,讓她抵擋不得,掙扎不脫。思潮起伏間,忽聽殿外一陣腳步聲,聽了阿苧驚呼“萬歲萬萬歲”。
如何是他?莫不是也同自己一般胡思亂想,難耐這相思之苦?她心一緊,忙披衣起身,玄慎已經大步而來。
湘綺羞惱道:“才欺負了人家,如何又尋來了?妾妃也是同皇上扯平各不相欠了。”
玄慎一撩袍襟坐在牀邊,拿捏的打量她笑道:“哦?扯平?且不清算這女狀元女駙馬荒誕不經的舊賬,只說這入宮以來的詭計連連,假傳聖旨外出宮廷玩耍,朕就要好好算這筆賬來。”
湘綺面頰一紅,推搡間被玄慎攬在懷裡,戲逗般推按她在牀上湊在她耳邊道:“可是要朕喊那些奴才來傳家法?還是愛妃心甘情願的服罪來?”
“皇上!”她羞惱不得,那熾熱的大手就在她後腰,再往下一寸,不知如何。她此時被摁趴在牀上,這樣的姿勢讓她無從掙扎。她又愛又恨,不想皇上也有如此促狹的時候拿她要挾,可恨自己大意了,不然如何能讓他得逞?
“如何?愛妃可是心甘情願地服罪?”他見她趴在牀上,沒了掙扎,只是面頰緋紅,心中頓生憐愛。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只伸手一扯……
“皇上!你!……”湘綺羞惱的驚叫,卻被他一把掩住脣,“
如何,還不乖乖認罪,真想讓喊那些奴才來看朕如何行家法不成?”說着,那大手便覆上那雪堆,冰火交融,一片迷濛。
紅綃帳暖,燈燭影殘,湘綺再醒來周身倦怠無力,懶懶的抱個睡枕側身牀上。只剩了精疲力盡的喘息。阿苧打來溫水爲她淨臉,看了她只是得意的笑,那笑中分明是莫名詭異。
“死妮子,看我做什麼?”湘綺笑罵,卻也是做賊心虛般,自己反是面紅耳赤。
滿園青光,月色清冷,薄薄一層霧如輕紗遮掩。小園寂靜無聲。
湘綺踱步來到御花園,只見樹影婆娑花香暗暗,歷歷分明,奇葩淡香依約入鼻,沁骨香寒沾滿襟袖,不禁意間悠然入鼻。
眼前一個身影,孤寂的立在湖水上橫跨的玉帶橋上。她徐徐走近那個身影,輕服一禮道:“皇上萬福金安。”
“來了?”他淡淡問,也不看她,沉吟片刻舉首望月。只見他一領燕居的黃綾直裰,腰間絲絛垂下白玉珏,迎風而立,翩然若玉。俯視一池暗水,泠泠生寒。
她的心倒也平靜,置身事外,反多了幾分從容。
“每到桂花初盛的季節,朕便記起母后。她很安靜,xing子謙和,平日裡人前人後從來是一絲不苟,夏日裡也是嚴妝重飾,從不疏忽。朕從未見她開口笑,她的笑容總是淡淡清雅,就像小小的桂花,金燦燦,卻香氣悠遠……”他仰頭望天,滿懷沉思。
月影旁一輪風暈,隨輕雲飄散,乍現清輝萬里。他脣畔笑意似有若無,似在回味當初:“那年朕六歲,一些事兒也記得清晰,怕鐫刻在骨子裡,再不容泯滅。是中秋,月亮格外分明,她拉着朕的小手去西宮看望纔出生的小弟弟。朕問她說,‘母后,有了小弟弟,父皇還會喜歡慎兒嗎?’,她撫弄朕的面頰說‘兄友弟恭,你做個孝順的兒子,友讓的兄長,父皇會疼惜慎兒的’。朕同母後進到西宮,有宮娥帶了朕去玩煙火,母后隨着宮娥去探望小弟弟,不久就響起哭喊聲。還未曾滿月的幼弟死了,被活活掐死,那麼小的生命,就突然消失了,白白來天地間走了一遭。”
“啊?”湘綺驚道,心想曾聽人說過後宮虎狼之地,爲了爭寵奪位無所不用其極。一顆心波冷冷的難以平靜,期待下文。
玄慎冷哂:“宮內更無個旁人,宮娥說是母后吩咐她們在殿外伺候,小皇子恰就死了。母后百口莫辯,父皇就喝令她閉門思過。
朕那時不懂事,雷電交加的夜晚眼睜睜看到母后被拖走,束手無策。她說‘慎哥兒,可憐的孩子,你要好好活下去!’,是ru娘周嬤嬤拉着朕的手死死抱朕在懷裡。朕幾日不見母后,聽說母后搬去了冷宮,朕不知何爲冷宮……朕執意要見母后,幾夜哭鬧,得了天花,險些送命,就被送出了宮去……那夜,朕才知道,什麼是生離死別,什麼是天下最慘最苦之事。一夜夜,朕哭了求嬤嬤帶朕去見母后,去見父皇,可是就這麼守個破舊的宅院坐井觀天,連個奴才都能捧了先皇所賜的戒尺責打朕。六歲,朕從天墜落到泥沼一般,驚慌失措,只周嬤嬤疼朕,無時無刻安撫朕,周嬤嬤說,宮裡的皇子都要讀書,皇上是怕朕不好好讀書,才送到西府來。朕便用功苦讀,想證明給父皇看,得以早日見到母后。春天,花開了,可母后過世了,死得悽慘,父皇竟然不肯去靈前看她一眼。寒來暑往,朕不過是個被遺忘的皇子,漸漸的,朕長大,周嬤嬤透露實情,朕才知宮中險惡,人心惟危。母后救了一條僵死的蛇,用胸口的溫度暖活了它,這蛇畢竟是畜生,不思知恩圖報,反口咬死了母后。從那一刻起,朕知道,這宮中沒有什麼公道,不過是勝者的公道王道。是卓凌宇在朕身邊,陪伴朕度過最難熬的歲月,他胸襟開闊,足智多謀,同朕攜手,這才返回宮中。朕實指望能有番建樹,除奸黨,清後宮,爲民謀福,勵精圖治,幹出番唐宗漢武的基業來。”
她大致從他人口中聽說過些對先廢后的支言片語,只是此刻同玄慎口中聽來頗是異樣。
她說:“大多數有作爲的人君,都是歷經常人不能的一番苦難的。”
他卻慘然而笑:“非是朕心狠手辣,實是世事有因有果。”
她明白,魏太后爲登後位不擇手段,殺死親生孩兒當做利劍射穿了先皇后的心,那利刃果然是無人能擋。
她目中已無喜無悲,凝視着皇上道:“無論何等經過,結局總是皇上登上了大寶,大快人心。”“朕答應父皇也答應凌宇,江山在手,一定朝乾夕惕,有番作爲。”
“朕無奈而爲之。譚壽臣,朕本是想恕了他,可是,你知道,太后和國舅,當天子也有無奈之時……”
一句話牽出湘綺的傷心事,壽奴冷冰冰的面容,陌生的言語,令她肝腸寸斷。
“朕同你都曾經失去過,也知道失而復得的珍貴。憐取眼前人,莫問回頭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