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端坐金鑾殿盤龍寶座,面容沉凝如冰雪,淡淡的灰色如凍雲一般,反令衆臣子低頭不語。
桂丞相率先稟明一些要務,江漢大水,隴西乾旱,銅壺滴水,不覺到了晌午。
衆臣揣測着君王的喜怒,惴惴小心,也不知出了什麼狀況。
臨到散朝時,太師正要上前孤注一擲的請旨處置女扮男裝穢亂朝堂,欺君大罪的假狀元杜君玉,就聽皇上嗽嗽嗓,端坐起身來。
“諸位愛卿。朕近來聽到些謠言,實在是動搖國體,散佈謠言者,其心可誅!”皇上道。
朝臣們面面相覷,猜測何事惹得皇帝動怒。
“朕聞聽,有人傳言,今科狀元杜君玉是女兒身,女扮男裝來趕考,一舉奪魁!笑話,無稽之談!”玄慎一番話,衆人愕然,有人摸不到頭腦。
知道內情的幾位大臣更是瞠目結舌,心想皇上昨日還問他們的見地,如何處置這假狀元,這不過一日,皇上竟然如此說,爲什麼?難道也是指鹿爲馬?
“皇上聖明,想我天朝開科取士制度嚴明,貢院入場層層搜身,連個夾帶都不會有,如何有人女扮男裝?怕不到入場就在人前被羞辱得無處容身了。”立刻有人諂媚開口。
有人含糊道:“臣,愚鈍,不曾聽說此謠言。”
皇上冷笑一抹在脣角抽搐,他冷冷道:“這便好。可惜杜愛卿一代天驕才子,觸礁墜江,死於非命。雖然是同長公主無緣,可以是我聖朝的賢臣,着禮部量情厚葬吧。另賜杜氏族人良田宅院二十頃,贍養終年,安身立命,也算朕體恤臣工。”
衆人噤若寒蟬,不敢言語,低頭手執笏板,那笏板似要擋住尷尬吃驚的面頰,卻又偏偏嫌窄。
天意自古高難問,不問便是,也就心裡嘀咕,此事不敢再提。
衆大臣聞聽此言,便知趣地緘口不提此事,桂丞相尋個契機打破沉默,開始轉去稟告幷州旱情賑災放糧一事,杜君玉的話題就此擱下。
噩耗傳到長公主府時,興平正在對鏡梳妝。臉色的燙傷在卓柯的精心呵護下恢復得比意想中要快得多,所以她摘下面紗,對鏡仔細查看。自療傷後,卓柯不許她擦抹脂粉,
須得日日按時敷藥,她便如此這般的對了鏡兒苦等他的到來。
一陣腳步聲,聽來比往日沉緩,她猛然回頭,卓柯一臉疲倦的立在她身後,紅紅的眼眶,似是才哭過。
興平臉上的笑意頓失,小心的試探問:“是老侯爺又打你了?”
卓柯咬咬脣擡個雕花紅木杌坐在她對面,靜靜看她,反是有些平靜了。
“我有個朋友去了,落水身亡,被龍王爺收去位列仙班了。”他說,咬咬脣,眼底滿是淚水。他閉了眼,眉頭皺去一處,掩飾不住的痛苦。
“喔!”興平面無表情地望着他,只是他的朋友她又如何識得,也不知如何寬慰。
“聽人說,這死去的人若是今世修得功德圓滿,就可以魂魄出竅,去尋個長得同自己極像的人附身在上。那被附身的人,容貌都會漸漸變得同那人生前相仿,一模一樣,還會千里迢迢的尋回來。”卓柯呆呆的凝神,那話似是說給她聽,又似是說給自己聽。
興平如聽《山海經》一樣,微開了脣好奇地聽他講述。當真會有死去的人找活人來附魂嗎,怎麼原來從沒聽呆頭鵝講過?看他認真的樣子,她便也將信將疑了。
“殿下,若是殿下得知此人是誰,可不要心驚悲慟。下官堅信此人還會回來尋我們。”卓柯支支吾吾,那神情頗是嚴肅,興平似察覺些什麼,猛然問:“可是我熟識的?可是……可是母后出了事?你快說,你快說!”
看興平起身焦急的樣子,卓柯搖搖頭,興平才微放了心,雙手撫在起伏跳動的胸膛,閉目長出一口氣,如遭大赦一般。
“我說了,是我一位朋友。”卓柯說,不待興平答話,他就捅破天機:“是駙馬爺,不,先前的駙馬爺,杜君玉!”
湘綺後退一步,險些碰到身後的鈞瓷花瓶。她驚得如五雷轟頂,她定定的目光愕然望着卓柯,也不說話,望着她癡了一般的表情,卓柯緊張地拉住她的胳膊說:“興平,杜君玉的舟船不幸觸礁墜水身亡,捲入了漩渦,屍首無存!你,你要節哀順變呀!”
興平就覺頭頂天旋地轉,竟然一句話沒有說出,身子一軟,就癱倒墜地,被卓柯一把抱住。
她再醒來時,是在卓柯溫暖的懷裡,她失聲痛哭,彷彿天下所有厄運都在近些時接踵而至。杜君玉是她的夫君,本該當兩人花前月下共同享樂的時候,誰想他竟先去。獨自一人去了,還去的這般快,令她措手不及,如同尖利的刀子直刺她心。痛的快要窒息,周身的骨節也如被人撕扯般的疼。
興平嗚嗚的大哭,那聲音哀痛欲絕,惹得窗外的嬤嬤宮娥們不明究竟問個原由。
卓柯只平靜地說:“駙馬爺過世了,你們去按制掛孝幡到府門吧。”
嬤嬤們結結巴巴道:“皇上昨日下旨,說駙馬爺對長公主殿下多有不敬,廢了這樁婚事呢。”
看她們爲難的樣子,卓柯張張口,似才記起此事,再看興平,已經哭得生死不能。
“他,他可是自盡?他是因兄皇降旨責怪才墜水身亡的嗎?什麼廢婚?我如何不知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興平大呼小叫,旋即嚎啕,痛不欲生。
任由興平痛哭一陣,哭一回昏死一回,被嬤嬤們七手八腳地拍醒。還不及勸慰,她就又撲在卓柯懷裡痛哭流涕,卓柯雪白的衫子都被淚水染溼,只緊緊摟住她也不說話,作無聲的安慰。
天色漸漸暗淡,宮裡來人,卓柯放下興平,連忙閃避。
寢殿外,玄慎問:“長公主殿下如何得知噩耗的?”他不解,宮中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如何興平能夠得知?
“是卓將軍來爲長公主殿下敷藥時,透露給殿下得知的。”嬤嬤們慌忙道。
玄慎搖頭嘆氣,皺眉心疼地問,“她就一直如此的哭?”
“哭哭停停的,一直是卓將軍在一旁寬慰,殿下不許奴婢們靠近的。”
玄慎來到興平身邊時,興平哀痛欲絕,雙目紅腫有如桃子一般。她只趴在牀上哭,聽見腳步聲也不起身,自顧自地哭着不去理他。
“長公主殿下,速速見駕呀!”慌得嬤嬤們在一旁催促着。
“皇上下旨賜死興平吧,反正興平孤零零一人活在世上也沒意思了!”興平抽抽噎噎哭訴着,也不肯擡頭,“皇上不要過來,興平的臉很醜很醜,會驚駕的。怕是下了地府,地府的小鬼都要被嚇哭的。”
(本章完)